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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絮清視線掠過她手中的糖餅,落在顧沁寧的面容上,俏麗柔情的容顏點綴著那片暗處,周遭事物因此而黯然失色。

陘州,株洲。

一北一南,隔了十萬八千里的兩座城。

“好看嗎?”

清冷通透的嗓音自右耳落入。

宋絮清撇過眼。

燭火穿過燈罩灑落來人身上,暖黃色的光亮擋不住他深沉幽暗的眼眸,微冽的氣息中極具侵略性,恰似覓食的獵豹巡視疆土,不疾不徐地盯著亡命的羔羊,只待拆吞入腹。

他收回眸凝著她,眸中晦暗不明的色彩漸漸褪去,又問了遍:“好看嗎?”

宋絮清順著他的視線,瞥見了眼角眉梢滿是笑意的顧沁寧,猶如山間明月清風般沁人心脾,她匪夷所思地睨了他一道,‘嗯’了聲,“是好看的。”

裴牧曜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嗓音喑啞:“好看你為何不嫁給他。”

“……?”宋絮清啞然失笑,“我還以為你說的是顧沁寧。”

沉默少頃,她目光緩緩收攏回來,眸光肆無忌憚地上下丈量著他,“你怎麼會在這兒,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聞言,裴牧曜菲薄的嘴角微微上揚,“不過是小傷罷了,不影響出門。”

宋絮清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也不是她不信裴牧曜的話,只是在這件事上還是要存個疑心的,她很清楚,若不是傅硯霽和她提起這滿身的傷,裴牧曜是不可能將此事告訴她的。

裴牧曜見她滿腹狐疑的眼眸微微眯起,忍俊不禁地抬手叩了叩她的額間,“你少聽傅硯霽嚇唬你,他……”

倏地,他溢在嘴邊的話頓住,一雙白皙嬌嫩的掌心覆上他的額間,神色認真地凝著他。

宋絮清踮起稍許腳尖,左手指節抵著他的額間,右手摸著自己的額頭,抿神確認他的額間溫度,涼涼的氣息透過她的指腹傳入心間。

她鬆開手,緊抿的唇漸漸漾開:“確實沒騙我。”

裴牧曜眸光幽深,繃緊的喉滾了滾,嗓音說不出的喑啞:“我幼時頑皮,時常惹父皇生氣,棍棒交加是常有的事情。”

宋絮清挑眉,實在是想象不到頑皮的裴牧曜是何種模樣。

“姑娘,別顧著和夫君說話啦,你的糖餅不要了嗎?”

攤主揶揄的問著。

下一刻,等待著糖餅出鍋的百姓們紛紛笑開,滿是好意的笑聲陣陣。

宋絮清唇瓣微啟,環了眼眾人,耳垂悄咪咪的染上了緋紅色,她忙接過攤主遞來的糖餅,扯了把裴牧曜,不管不顧地邁步走開,落在別人眼中頗有羞澀之意。

裴牧曜薄唇微微翹起,對攤主拱了拱手。

宋絮清捧著糖餅大踏步地回來,下頜微微揚起時就瞧見好友們揶揄曖昧的神色。

雲光視線掠過她手中的糖餅,眸光流轉間拉長著聲道:“這糖餅,確實是甜的。”

“可不是嘛。”陶懷夕掩嘴笑著,“紅糖漿都要溢位表皮了,自然是甜的。”

傅琬唇瓣動了動,下一刻嘴邊就多了道綿密的糖餅,憤憤不平地咬了口糖餅,為何就不讓她打趣!

宋絮清取出糖餅,一個一個地往她們嘴邊塞去,“多吃點,少說話。”

她此刻才發現,這賜婚聖旨下來後才是難捱,她和裴牧曜的合作關係自然是不能被外人知曉的,但平常的一舉一動落在別人的眼中,怕是會有別一層的意思,往後可得注意些許。

“吃可堵不住我的嘴,要是……”雲光眼角瞥見裴牧曜走來,噤住聲福身行了道禮,悄聲道:“既然你未來夫婿來了,那我們就不便打擾你,這餛飩我們日後再來嘗。”

話音落下後,拉著傅琬和陶懷夕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宋絮清叫都叫不住她們。

“她們怎麼跑了,你們不再逛逛了?”

裴牧曜走上前,眸光掠過小跑離去的身影落在宋絮清身上。

宋絮清總不能說是她們打趣自己,故意留下了二人相處,眼眸不眨地說:“說是要回去了,以後尋了時間再一起出來。”

她垂眸瞥了眼手中的糖餅,也沒了要上街的心思,道:“時辰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說著宋絮清盈盈福身,轉身離去的剎那手腕被擒住,她不解地回眸望去。

“我送你回去。”裴牧曜眸光微微往下,不緊不慢地鬆開了手握成拳,“正好上門拜訪侯爺和夫人。”

“嗯?”宋絮清微微愣住,詫異地看著他。

自古以來世家大族貴女嫁入皇室為正室,便只有貴女入宮拜見眾妃之禮,王公子弟是不必前往女方家相見的,只需在回門當日陪同妻子歸寧即可,若是歸寧當日遇到事情,派人說上一聲也是可以不用去的。

就比如前世,莫說是來侯府見雙親,就是歸寧那一日,裴翊琛有事在身入了宮求見皇上,便是宋絮清獨自一人歸家的。

裴牧曜往前走了幾步,見她還停留在原地,“不走嗎?”

宋絮清搖搖頭,斂去萬千思緒,跟在他的身側離去。

他身上的荀令香清潤寧靜,隨風蕩至鼻尖,她時不時側頭抬眸睨他一道,愣是走了好一會兒都覺得不可思議。

沉吟少頃,她抻手攔在裴牧曜身前,對上他略顯疑惑的眼神,道:“我們之間不過是合作關係,你若是做得如此好,日後別人說起來,怕是對你以後不好,要不你今日還是別去了,歸寧那日陪我回來走一趟做做樣子就成。”

聞言,裴牧曜微微一怔,眸中掠過一絲晦暗不明的色彩。

他靜靜地凝視著她,良久,問:“不希望我去?”

“不是。”宋絮清搖頭,“只是覺得你沒必要為我做這麼多。”

“我覺得有必要。”裴牧曜拉開她的手,隔著袖口擒著她的腕部,借了道力讓她走上馬車,慢條斯理道:“婚姻是大事,若非意外此生也僅有這一回,若是我冷漠待你,落在外人眼中也會覺得是夫家不重視,久而久之也會欺凌到你頭上,這不就和你找我合作的想法相悖離。”

聞言,宋絮清柔和的眼眸中閃過不知名的光亮,怔愣了注視著他好一會兒,“謝……”

“你也別把我想得那麼好,我和你之間既是合作的干係,那我勢必也是想在你身上獲得些什麼,互利共贏的事情無需謝來謝去,也顯得生分,上門拜訪不過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日後你我真的成了夫妻,這樣的事也不會少,難道你每次都要和我道謝?”

言閉,裴牧曜挑起她垂落於鬢間的秀髮勾至耳後,指尖滑過她的耳骨,蕩起陣陣漣漪。

宋絮清心中緊了緊,被他循循善誘的話語驚到。

可轉念一想,他說得是對的,頷了頷首後便入了輿。

帳幔落下,佇在外頭的裴牧曜眼眸漸漸染上些許笑意,思忖起她在感情一事上反應如此緩慢,應該要如何做才行。

“有個問題想問你。”宋絮清倏地掀開雕窗紗帳,探出頭來,“你可知顧沁寧是哪兒人?”

裴牧曜眸中的笑意還來不及斂去,聽到她這麼一問,眉梢微微挑起,薄唇微啟吐出兩字:“陘州。”

宋絮清眸色一凜,綿密無骨的顫意不知從何處湧起,漫至她的心口狠狠地震起。

她抿抿唇,“不是株洲?”

裴牧曜聲色極淡地‘嗯’了聲,“不是。”

宋絮清愣愣地看著他,心緒不寧地鬆下了帳幔坐回去,背脊上泛起一陣嚴寒。

因她是株洲人士,是以裴翊琛在朝中選人時才看中了大理寺少卿顧長風,此後她便是顧沁寧,現下她卻告訴自己,她是陘州人士,就連裴牧曜也是知情的?

這其中到底有何她不知情的事情在?

馬車鈴鐺清脆丁零響聲喚醒了宋絮清沉沉的思緒,應了聲後探身出輿,眼皮掀起時對上裴牧曜深邃的眼眸,怔愣片刻,將手落在他掌心中,在他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侯府門口,徐氏和宋禕望著這一幕,相視一瞬,想起女兒不久前和他們提及的事情,挑了挑眉。

“顧沁寧為何……”

“你爹孃在看著我們。”

宋絮清和裴牧曜的嗓音交織在一起,聽到爹孃二字時,她就止住了聲。

見她眸間思緒沉沉,裴牧曜抿抿唇,捏了捏她的指尖,道:“她的事不急,你若想知道什麼,日後得空了我會告訴你。”

“嗯。”宋絮清頷首,知道這兒並不是好說話的地方。

斂住思緒要往回走時,身影忽而停頓了下,她側身垂眸瞥了眼交錯在一起的指尖,泛白的指尖處縈繞著點點紅潤。

“走吧,別讓侯爺和夫人等久了。”裴牧曜出聲道,不動聲色地鬆開了手,下頜微微揚起,示意她領自己過去。

宋絮清抽回手,長袖下指腹摩挲著,遠遠地就瞧見雙親嘴角噙著的笑容,再看看走在身側的裴牧曜,不知為何,隱約有種歸寧的意味在。

在宋禕行禮之前,裴牧曜微微垂頭拱手行了個晚輩禮。

宋禕的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忙抬手頂住他的拳,“王爺,使不得。”

裴牧曜收回手,道:“往後都是一家人,侯爺無需客氣。”

聞言,宋禕神色又是震了下,遞了個眼神給徐氏。

徐氏收到丈夫的神色,攬過女兒的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笑道:“都別在這兒杵著,我已經命人備了晚膳,現下先去喝口熱茶解解渴。”

宋絮清笑了下,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走吧。”

正廳內下人們都已經備好了茶水和水果,入口的茶水溫度恰恰好,不燙嘴也沒有涼意。

宋絮清呷了一口,就知這茶水應該是早就備下的,怕是他們還在街上時,家中就已經收到了訊息。

賜婚聖旨下來之前,侯府都少有和眾皇子接觸過,更別提是裴牧曜,現下宋禕對他也是把不準的,儘量挑些能說的說道。

聊著聊著,不知怎麼就聊到近日張繆回京後盡是水土不服,需在家中養病數日方可上朝,朝中不少人都前往張府探病去了。

宋絮清聚精會神地聽著,聽到緊張之處也不免得多飲了些茶水,好不容易聽完張繆參錦衣衛指揮使一事,她指尖勾了勾孃親的小指,悄聲道:“我回暖玉閣換個衣裳。”

徐氏瞥了眼她手中的茶盞,瞭然地頷首,正準備讓她自己去時,眼角撇見丈夫的神情,轉口道:“我陪你一同過去,順路去問問廚房備好晚膳沒有。”

宋絮清尋了個藉口,打斷了裴牧曜和父親的對話,得到宋禕的點頭後才離去。

裴牧曜將一切都收在眼底,端著茶盞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水,宋絮清和徐氏的身影消失於鵝卵石小道盡頭,他放下了茶盞,道:“侯爺有話想和我說?”

“也是瞞不過王爺。”宋禕將視線收回客氣地說著,沉吟須臾後,直言道:“聽小女的意思,她和王爺似乎是達成了協議的關係,不知是否有此事?”

裴牧曜頷首:“確有其事。”

宋禕聞言眉心微微蹙起,道:“小女心思單純,心悅之事不過是四處閒逛,臣不願她往後大富大貴,只願她不要被捲入爭端之中,安然度過餘生即可。”

他的話落進裴牧曜耳中,和上一世重疊在一起,一模一樣的話語不曾有絲毫變化,若非要找出點變化來,那隻能是婚書上的人變成了他,但宋禕的愛女之心未曾變。

宋禕不是看不出朝中風起雲湧,裴翊琛這個太子之位看似牢固不可催,實則搖搖欲墜,全靠皇上和太后擔著,倘若日後失了聖心,那便是震撼朝堂之事。

他原本以為這並無可能,然而瑞王的話竟然能夠撼動皇上的想法,足以證明他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是不小的,甚至可以說是超過太子。

只是為何近幾年皇上逐漸冷了瑞王捧起太子,甚至利用瑞王給太子當‘墊腳石’,這點宋禕左思右想都難以揣測明白,只知道里頭大有文章可作。

裴牧曜點著圓桌,道:“侯爺大可放心,您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

宋禕詫愕地看著他,同是男子,自是聽出了他話中的意味,似乎和女兒口中的互利互惠干係並不一樣,“王爺您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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