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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池心裡清楚他要說的是什麼,但面上仍裝作懵懂無知,“舅父可還有什麼事要吩咐?”
池立誠看了明月一眼,後者當即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池立誠嘆了口氣,抬手摸了摸銜池的頭頂,倒真像是慈父一般:“只有你我父女時,不必拘泥。”
銜池不說話,他又接著道:“這些年來,弄影將你教得很好。父親知道,始終是委屈你了。”
銜池慢慢搖了搖頭,在心裡冷笑了一聲,抬眼時眼裡卻是溼潤的:“父親有父親的難處,銜池不委屈。”
“銜池。”池立誠嘆了一聲,“這名字也好聽。不過為父當年替你取的名字,喚清猗,池清猗。”
他望著銜池,彷彿真是身不由己,卻對女兒身懷愧疚的寬厚父親,“如今雖將你接回了京城,回了家,但仍是有諸多不便。再過些日子,為父必當讓你以池清猗的名字,堂堂正正地真正回來。”
池立誠上前一步,虛虛環抱了一下她。
銜池哽咽住,低聲喚了一句“爹爹”。短短一聲,卻像是藏了萬千欲言又罷的委屈,聽著便讓人動容。
唯獨望向池立誠身後的一雙眼中無悲無喜。
池立誠忙不迭應下,並未注意到她藉機從他身邊退開了半步。
話兜兜繞繞了半天,他終於言歸正傳,開口道:“既然你的腳傷好全了,也就不必拘在這院中,平日裡多出去走走。”
“你娘當年名動京城,你是她親手調教出來的,方才一舞,果真是出之勝之。弄影如今不能再作舞,但你這一身舞技,荒廢未免可惜。你興許不知,京中的奪月坊,是大週一等一的舞坊,若是得空,不妨去看看,切磋一二。也不算埋沒了你娘這些年的心血。”
池立誠看向銜池,見她如自己預想得一般,滿眼孺慕,乖順點了點頭,應了一聲“但憑父親安排”,他這一顆心才算是徹底踏實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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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是她哪裡做得不夠自然,引他生疑了?◎
“你房裡,可還有什麼缺的?”池立誠環顧了一圈,“這兒置一架博古架如何?”
銜池聞言心念一動——趁著此時池立誠對她有求必應,不如再要個人來。
她慢慢搖了搖頭,“明月姐姐平日照顧我便夠辛苦了,再添置物件兒,可要累著她。”
池立誠聞言皺了皺眉,“明月不過是個丫鬟,既指給了你,便隨你怎麼差遣。”他話音剛落便記起來,明月是瑞澤特意指給銜池的,銜池性子軟弱,平日裡不敢用明月,也是尋常。
銜池情況特殊,身邊留的人是越少越好,沒成想倒給這丫鬟養上了刁奴習氣。
池立誠嘆了口氣,他知道明月是放在銜池身邊,好及時監察著她一舉一動的,不過......瑞澤身邊的人,一個個都人精似的,以銜池的脾性,怕是管教不住,平白要受下人磋磨。
池立誠拍了拍她的肩膀,“當初只給了你明月,是怕人多你會不自在,如今看來,這院子雜事也不少,明日你便再挑個閤眼緣的丫鬟進來伺候。”
銜池眼眸一亮露出幾分欣喜,像是得了父親重視的孩童:“謝謝爹爹。”
池立誠果然受用得很,擺了擺手,這才從院子走了出去。
銜池笑著送他走,在他身影消失後,臉色卻倏地冷下來,撲打了幾下肩膀,才想起他方才還抱了自己一下,閉了閉眼長出了一口氣,起身去換了一套衣裳。
這些表演出來的情緒,上不得檯面卻能拿捏住人心的伎倆,無一不是那時候他們逼她學的。
她知道自己學得很好。
窗沒來得及關,有雀鳥啾鳴了一聲落下來,從窗欞的縫隙裡歪頭往裡看。天色漸暗,厚重暮色被窗欞切割,明暗光影洇在青灰地磚,斑駁不均。
麻雀跳了兩下,振翅飛走。
銜池拈了一塊蜜餞放進嘴裡。
是杏子脯,外面裹了一層糖霜,含上一會兒等糖霜化開,裡頭依然是澀的。
明月是晚膳的時辰才回來的。
廚房的人將晚膳在桌上排開,銜池剛拿起筷子,便看見明月慢慢走進來,行動間極不自然,唇色蒼白。
她將筷子一擱,“明月?你這是......”
明月搖了搖頭,勉強小心笑了笑,連語氣都規矩了不少,“奴婢伺候小姐用膳。”
她一瘸一拐著過來,銜池在心裡嘆了口氣,瑞澤縣主這回下手不輕——許是她添給池立誠那把火,添得太旺了些。
銜池平日裡沒有讓明月一直站在身邊佈菜的習慣,讓她下去休息她又不肯,兩人一坐一立,一個寂然夾菜,一個安靜用膳,屋裡一時只有碗筷的細微聲響。
明月一直撐到入夜,將床鋪好,才從屋裡退出去。
明月受了杖責,怕是這幾日伺候不周,是以第二日劉管事便領了幾個丫鬟來,讓銜池挑。
銜池一一看過去,卻沒說好與不好,只心血來潮似的,說要去廚房看一看。
池家的僕役丫鬟是慣會拜高踩低的,有了明月的前車之鑑,對銜池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表姑娘都客氣起來。
銜池走進廚房時,廚娘正在訓斥一邊兒地上蹲著擦碗的小丫鬟:“讓你洗個碗,你還碎了兩個,怎麼,嫌昨兒吃得太飽?今天你要是敢再砸一個碗,往後三天,都別想吃飯!”
那丫鬟穿了身粗布麻衣,雙手長時間浸在冷水裡,被凍得通紅,連碗都拿不穩。一邊臉頰上還蹭著厚厚一塊爐灰,捱了罵也不見惱,隻手上動作更小心了些——那模樣比銜池上一世看見她時還慘。
上一世,她從東宮離開回到池家後,池家的心思已經不在她身上,瑞澤縣主便隨便指了個在廚房打雜的粗使婢女給她。
青黛就是這麼來她身邊伺候的。她對自家小姐的過往一概不知,但心思單純,認定了的人就會追隨到底,來她身邊後,也確實事事為她著想。
明月是縣主安排的,她用不了也甩不掉。但身邊總得有個能放心託付的人,不然即便進了東宮,也會失了對池家的掌控。
銜池指了指青黛,“她與我年歲相仿,看起來也本分,就她吧。”
劉管事面露難色,“這丫頭辦事磨蹭,也不機靈......”
在池家做了幾年活,卻依然只能在廚房打打雜,受了欺負也不氣不惱,更叫人疑心是個呆的。
銜池眨了眨眼,“舅父昨兒個說,讓我挑個閤眼緣的就是,畢竟,大事總有明月姐姐拿捏著。”
劉管事默了默,倒覺得她說的也不錯。表姑娘左不過就是孩子心性兒,見不得人平白受欺負,才巴巴地把人要走。何況她挑個愚笨點兒的,他也更好向縣主交差。
那個廚娘察覺這邊的動靜,忙不迭迎過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訕訕笑道:“表姑娘怎麼親自來了?可是送去的飯食不合口?”
銜池搖搖頭,看向只顧著刷洗碗筷的青黛,“來要個人。”
她低頭,衝地上蹲著的小丫鬟笑了一笑,“你願不願意來我這裡?”
青黛抬頭,怔愣在原地。
她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像是院牆邊的嬌嫩欲滴的紅芍藥,眉目如畫,卻又不見豔俗,微微上挑的一雙眼宛如清澈見底的兩汪寒潭,但她眼中的清冷在那一笑間,悉數融了開,勾魂奪魄。
她出了神,銜池也沒出聲催,只笑著看她。
青黛的臉倏而紅透,半晌說不出話來,只拼命點頭。
銜池將那盆碗筷推開,站起身,看向劉管事:“人我這就帶走了,那這碗筷......”
劉管事心領神會,指了指地上的碗筷,又看向方才那廚娘:“孫娘,這些,洗乾淨吧。可別誤了一會兒晚膳的時辰,若是耽誤了,你的晚飯也不必吃了。”
青黛被領進銜池的院子時,人還是懵著的。
她只知道,自己來伺候表姑娘,不僅月錢漲了一番兒,而且再不會在廚房裡沒日沒夜地做活。
月錢漲了,娘和妹妹的日子,便能好過一些了。
銜池把青黛領回來沒多久,池立誠便來了一趟,噓寒問暖了幾句,便同她說,往後幾日,她須得常去奪月坊,會有人日日送她過去。
上輩子也是如此,先是日日去,點卯似的,再後來,等他們對她攤牌以後,索性便讓她直接住進了奪月坊。
算是意料之中。
只是住進奪月坊後,就不能像如今這般,有事沒事都日日去娘跟前賴著了。
她能同娘見面的時間,竟寥寥可數。
銜池深吸了一口氣,勸慰自己,熬過這幾年,搏出一條出路來,她便能帶娘走了。
在與前世相差無二的軌跡裡,唯一出現的變數,是那個送她去奪月坊的人——上一世,池立誠不過是安排了個信得過的小廝,日日接送。
而如今......
銜池看著眼前身穿大氅頭帶帷帽的沈澈,默了良久,忍不住開口問他:“阿澈,你這幾日很閒嗎?”
銜池一手掀著車簾,看著坐在裡頭的沈澈向她伸出的那隻手。她扯著車簾的手驀地緊攥了一下,而後便姿態自然地將另隻手搭上去,任他拉了一把,將自己拉上馬車。
銜池坐定,厚重的擋風車簾放下,馬車吱呀一聲慢慢向前,簾子上綴的半舊流蘇也跟著晃。
沈澈將帷帽摘下,這才開口回答她上來前隨口那一問,“忙得腳不沾地,怎麼會閒?”
接送她的馬車不能太打眼,這樣一來裡頭難免窄小了些,兩人又是相對坐著,是以銜池一抬眼,便看見他眼下淡淡的烏青。
他眉目間帶上幾分倦色,消解了往日裡清貴的疏離感,反讓人在他面前能放鬆不少。
這怕是就沒怎麼閤眼。
銜池少見他這樣子,沒忍住問了句:“不休息麼?”
怪不得上輩子這時候不是他親自來送的她。不過,既然都睏倦成這般,如今他又是為何非要親自來盯著?
是她哪裡做得不夠自然,引他生疑了?
“要休息,所以我來送你。”他看著銜池笑起來,僅餘的三分清冷也悉數瓦解,顯出過分溫柔的底色來。
銜池別開視線,交疊放在腿上的雙手掐了一下自己,“應當還有段路,你養一會兒神罷。”
沈澈向後靠著馬車側壁,看向她。
她今日簪了步搖,垂珠並蒂海棠,馬車顛簸時,珠子顫得像是會墜下來。
她簪了步搖,卻不是他送的那□□日在馬車上,滿眼驚喜地說她是真的喜歡,沒騙他的那支。
沈澈意味深長地又看了她一眼,方閉上雙眼。
馬車停在奪月坊後門,早有人等在門前,不等他們掀起車簾便迎上來。
銜池探尋地看了沈澈一眼,後者點了點頭,她便起身,手不過剛碰到簾子,車簾便被人自外頭掀開。
她錯愕抬頭,剛好望進來人眼底。
來人在襴裙外穿了件寶藍十樣錦妝花褙子,略有些豐腴,左肩上繪了枝紅梅,斜叉到胸前,花瓣半遮半掩落入衣襟裡頭,這樣一抬手,腕上的纏臂金便露出半截來。
那人見了銜池,先是半誇張地驚呼了一聲,而後便帶笑對後頭的沈澈打趣道:“這樣標緻的美人兒,你當真捨得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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