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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德彥頂著一頭紙糊糊無言地去衛生間清理。

芳芳在網上定了一大鍋佛跳牆,有鮑魚、海參、花膠等大補之物,一家人圍在圓桌前,閒散地聊著天。

年夜飯是芳芳和請來的鐘點工一起做的,鐘點工先走了,芳芳仔細低頭聞那一盤豆腐:“誒,這個菜是不是有點異味啊?”

夏芳卉鼻子很靈,基本上有什麼菜變質都能吃得出來,但有時候太過敏感,常常所有人還樂顛顛在吃的時候,明明沒什麼問題,她就說這個菜感覺好像壞了,很煞大家的胃口。

甯越見怪不怪地抬頭,老成道:“媽媽,我們一般都把那個叫做風味。”

芳芳很傲嬌,小小翻了個白眼:“嘁。”

這頓飯吃的時間很長,寧德彥把春晚開啟當作他們聊天的背景音。

幾人聊著聊著,不知怎麼就講到了養寵物的話題,其實寧歲一直都很喜歡小動物,尤其是毛絨絨那種,小貓什麼的,但她感覺自己其實不太會照顧它們。

畢竟小時候養過許多,兔子,烏龜,金魚,蠶寶寶,倉鼠,最後它們無一例外以奇特的方式離開了這個美麗的世界——養的金魚被烏龜吃了,烏龜離奇地跳樓身亡,蠶寶寶化繭成蝶後不幸被芳芳意外踩死……

種種種種,十分離譜。

芳芳迷信,說炒股票的最好就養狗,因為狗旺財,但是她又怕狗,所以遲遲沒有選擇養。

甯越一直都有此意,知道他媽興致不大,轉而去遊說他爸:“爸爸,求求你了!咱們養只狗吧!”

芳芳欲言又止地看過來。

寧德彥揉了揉他腦袋,慈祥道:“嗯,這不是有你了麼。”

甯越:“?”

大概在初七,甯越小同志就繼續開始上他的畫畫班。

寧歲早上給甯越簡單地答疑解惑了寒假作業,差不多十點的時候就送他去上課。

出門的時候她才發現忘記拿手機,想著距離挺近,再加上甯越馬上要遲到了,就沒有回去拿。

路上姐弟倆聊天,寧歲問:“老師現在都在教什麼呢?”

甯越明顯不感興趣,耷拉腦袋:“素描,天天畫立方體和圓錐,練線條,好無聊啊。”

寧歲笑:“人家達芬奇也是這麼過來的。”

甯越生無可戀:“我不想當達芬奇,也不想當柴可夫斯基,我只想當宇宙無敵大咸魚。”

“……”

寧歲輕嘆了口氣,同情地拍拍他肩:“忍忍吧。”

甯越想了想,確實是啊,不學這些常規的,他媽八成會覺得他閒著沒事幹,以後突然讓學個古埃及語可就不好了。

謝屹忱今天要去下香港,謝鎮麟和邱若蘊前幾天就過去了,公司業務需要,要見見外資投行的人,謝鎮麟就讓謝屹忱也過來,寧歲閒著沒事幹,說下午去關口送送他。

夏芳卉和寧德彥都在家裡,走之前寧歲和夏芳卉說的理由是,胡珂爾要去看個展,讓她陪著,可能一個多小時。

謝屹忱這趟沒帶什麼東西,就簡單整了一個揹包,寧歲在大庭廣眾之下還是不敢和他有什麼親密舉動,怕被槐安的熟人長輩看到,就隔著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一直到了出境處。

走之前還是抱了下,謝屹忱摸摸她腦袋,說:“我大概這兩天就回來了。”

寧歲仰著頭,桃花眼微亮:“好。”

“你定了去北京的機票沒?”

寧歲搖頭:“沒,等你一起。”

謝屹忱笑:“行,那等我回來再說。”

寧歲看著他往裡走,慢慢過了安檢,還回頭朝她招手。

寧歲也笑著踮起腳尖揮手。

也不是什麼大的分別,但她明顯感覺到自己捨不得。

好像越來越依賴他了。

寧歲又站了一會兒,抬手看了眼時間,差不多該回去了。

她想著坐地鐵,就先往附近的地鐵站走,寧歲思緒有些心不在焉,也沒認真看路。

所以當看見夏芳卉的時候,她第一反應還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發緊:“……媽?”

夏芳卉的臉上沒有笑容,隔著段距離看著她,這個表情讓寧歲倏忽想起了上初中的時候,媽媽來教務主任辦公室領她也是這樣的表情。

那時候寧歲就有點接觸障礙。

對同性的接觸排斥還算輕的,對異性比較明顯。一旦有男生想要接近她,她就生理性地感到很抗拒。

班上有個男生大概是喜歡她,想捉弄她,就扯她辮子,但是寧歲心裡牴觸,不知道怎麼就條件反射把人用力推開。

那男孩沒料到她這個反應,眼角猝不及防磕在旁邊的櫃角上,當時就流了血。

雖然後面看其實傷勢並不嚴重,但當時他捂著眼睛嚎叫的樣子還是嚇到了她,以為真把人弄殘疾了。

寧歲記得當時的自己很害怕。

她站在醫務室裡,男孩父母來了,母親斥責她幾句就把人領走,要送去醫院。男孩父親留下等夏芳卉過來,然後教導主任又把她帶回辦公室,讓她等著。

這個過程中,沒有人跟她說一句話,就只有老師、她,還有另一個陌生男人,寧歲指尖怯怯攥著衣角,完全不知所措。

然後夏芳卉就穿著工裝套裙匆匆趕來了。

她從教導主任那聽說了事情原委,看了監控記錄,確實也沒扯到寧歲辮子。夏芳卉和男孩父親道歉,並商量了賠償事宜。

而後用那樣的表情,一言不發地牽著她手離開。

“媽媽……”寧歲當時覺得她和媽媽的手都好冷,她第一次產生懷疑,囁嚅地問,“我……是不是,心理有什麼問題啊?”

夏芳卉很快呵斥著打斷她:“瞎說什麼,你沒問題。”

……

此時,夏芳卉站在隔著幾米的地方,陽光和樹蔭斑駁地落在她身上,寧歲心裡發沉,惴惴不安,還是挪動步伐走了過去:“……媽。”

夏芳卉看了她很久,問:“多久了?”

寧歲知道她剛才大概是看到謝屹忱了,垂下頭:“一個多月。”

夏芳卉嗓音還是很冷淡:“為什麼說謊?”

寧歲指尖蜷起,知道她應該是真生氣了,因為說謊這件事他們很早就達成共識,是絕對禁止的雷區。

她心跳愈發急促,壓著呼吸不敢輕舉妄動,咬唇道。

“對不起,媽媽。”

夏芳卉並不接茬:“如果不是現在被我看到,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寧歲張了張嘴:“我……”

“我是不是說過,談戀愛不能操之過急,有合適的物件也要告訴我,我幫你看看。”夏芳卉看著她,“多久沒有撒謊了?寧歲,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對不起。”寧歲只能重複這麼說著。

“回去要告訴你爸這件事情。”夏芳卉不理睬她。

她自顧自地轉身往前走,寧歲心裡一窒,追了上去:“……可我只是談個戀愛呀。”

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行嗎?

她不明白。

也許說謊是不對,但她只是想擁有自己的空間,想要暫時不被窺探打擾的烏托邦。

“只是談個戀愛?”夏芳卉聲音揚起,“整個寒假天天跑出去和他見面,去開房,你看看你都成什麼了?”

寧歲說:“我沒有開房,那只是自習室——”

她剛想解釋,就陡然反應過來:“你看了我的手機?”

“……”

緊接著又想到了更深的一層,也許不是偶遇,夏芳卉可能是看到了他們約定好的時間地點,直接跟著她過來的,“你怎麼可以不經我的允許就偷看我的隱私?!”

就算霎那間明白了媽媽生氣的點,是看了他們約著見面的聊天記錄,誤會成別的,但寧歲還是感覺很受傷。

她用那種表情看著夏芳卉,夏芳卉胸口起伏,也被刺激到了:“對,我就看了,怎麼了?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生你養你,你有什麼是我不能看的?!”

地鐵口附近,零星有行人來往,聽到她們爭吵的聲音將視線投注過來。

寧歲感覺臉上火辣辣地在燒,憤怒,羞辱,委屈,但她還是盡力壓制著心頭翻湧的情緒,問:“我們能不能先回去,別在這……”

夏芳卉不走,強硬道:“就在這給我把話說完。”

寧歲握緊拳,雙腳也像被釘子紮在水泥地面,呼吸輕微發顫。

以前夏芳卉放學都會來接她,但凡出來得晚一點,她就會斥責,偶爾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在校門口破口大罵,全然不顧寧歲的臉面和路人投注來的異樣眼光。甚至,還撞上過年級裡的其他同學。

彷彿又回到了那樣的時刻。

唯一不同的就是現在路上人沒有太多,但寧歲還是想要把自己龜縮起來。

然而夏芳卉還在繼續沉聲說:“好,就算是我搞錯了,你們只是自習,但你又真正瞭解對方是怎樣一個人嗎?這樣快速深入的交往,不覺得太過草率?”

寧歲驀地抬頭:“我不覺得草率。我認識他很久了,高中的時候就認識了。”

“高中?”夏芳卉冷不丁抓住了重點,“所以你高中總是抱著手機,就是在和他聊天?高二數學成績不好,也是因為他?”

寧歲不明白這一切怎麼就亂成了這樣。

“不是!”

“是數學成績下滑之後才認識他的,如果不是他開導我,我高考不可能會考得這麼好。他學習成績也很好,考了省狀元。”

寧歲的指尖用力地按到掌心,戳得生疼,是真的委屈了,但還是努力壓著聲,“而且要論家庭條件的話,也是我們家配不上他,我不明白你對他到底有什麼成見,為什麼要衝我發這麼大的火?”

空氣一滯。

夏芳卉沉默下來。

兩個人劍拔弩張地對峙著,片晌之後,夏芳卉再度開口,氣勢軟了不少:“是這樣嗎?”

寧歲唇線緊緊繃直,沒有接話。

夏芳卉似也深深吸了口氣,音調緩和許多:“你別生氣,小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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