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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三月末,春風拂過鼻尖,隱隱夾帶一股花香,人也跟著神清氣爽。

溫殊色激動之心難以平復,除了天降橫財砸下來的暈眩感,頭一回挑起管家的重任,心口發脹如同火焰灼灼在燒。

父親去了福州,縱然把家底留給了她,但祖母也不敢當真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她一個籃子裡,能讓她霍霍的只有父親每個季度捎回來供給大房的開支和她的零花,在鳳城的茶樓鋪子,都在祖母手上。

謝三不一樣,是把謝家二房的錢財毫無保留,全都交在了她手裡。

能如此信任她,斷然不會讓他失望。

雖沒有大娘子的賢名,但她願意一試,等將來家管好了,離開謝家時,也不至於給人留個白吃白喝,去留無痕的印象。

安叔找上門時,溫殊色的態度極好,端坐於官帽椅上,讓晴姑姑同安叔看茶,言語客氣,“晚輩學識淺,還請安叔多指教。”

許是有了謝劭那敗家子在前開了個先例,見她如此,安叔老淚縱橫,瞬間看到了希望,把賬本從頭到尾細細與她理了一遍。

從日頭初升到落日西沉,溫殊色滿腔激昂,終究被賬本上的枯燥數目,消磨了個乾淨。

送走安叔,躺在安樂椅上正回神兒,方嬤嬤進來稟報,說大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碧雲來了。

能被喚一聲大夫人,必然是大公子的母親,若非謝三,大夫人這會該是她的婆母了,不知尋她有何事,溫殊色讓方嬤嬤先放人進來。

碧雲拂簾進屋,尋的卻並非溫殊色,朝她隨意蹲了個禮,“三奶奶”,目光便往屋裡打探了一圈,轉頭問身後方嬤嬤,“三公子還沒回來?”

神色之間,全然不把溫殊色放在眼裡。

娘子進府是有些不光彩,但如今是三公子承認的正經娘子,親眼見過三公子在大娘子面前替娘子撐了腰後,祥雲突然有了底氣,不待方嬤嬤回她,先接了話,“姑爺忙著呢,這位姐姐有何事。”

碧雲沒料到溫家的丫頭會搭腔,面色微露詫異,掃了一眼祥雲,眼裡一絲輕蔑難掩,也不回答她,只同溫殊色笑了笑,“三奶奶,奴婢今兒是奉大夫人吩咐,前來尋三公子領取下月水粉的銀錢,三公子既然還沒回來,奴婢在外候一陣。”神色突然一驚,似是想起來了什麼大事,頗為懊惱,“瞧奴婢這腦袋,忘了三公子如今住的是西廂房了,打擾到三奶奶歇息了,奴婢這就告退。”

祥雲氣得岔氣,這裝模作樣的......

脖子一仰,衝著轉身朝往而去的背影,大聲道,“巧了,姑爺今兒把庫房交給了奶奶,這位姐姐恐怕還得調個頭回來,找咱奶奶了。”

果然,前面那人頓了腳步,扭頭看向身後的方嬤嬤。

方嬤嬤點頭,“祥雲娘子說得沒錯,公子今兒已把賬本交給了三奶奶,往後府上要找三公子支取銀錢,找三奶奶便是。”

怎麼可能?

碧雲一臉震驚,府上誰不知道她是個假貨,三公子若真能容得了她,怎會搬去西廂房住,能留她在院子裡,不過是為了安撫老夫人,待老夫人身子一好,一紙休書,她來謝家不就是一場走馬觀花......

可方嬤嬤是三公子的人,說不了假話。

半晌過去,碧雲終究是緩過了神,雖不明白三公子這糊塗之舉是何緣故,眼下又不得不低頭,倒回去走到了溫殊色跟前,這回態度客氣了不少,“三奶奶,您看,大夫人下月的水粉開支......”

溫殊色被安叔唸叨了一日,耳邊還在嗡嗡響,沒成想,這麼快就上手了,隨口便問,“多少。”

說辭,語氣倒是同三公子一模一樣。

碧雲鬆了一口氣,“五百兩。”就等著對方開票子了,卻見對面安樂椅上的女郎緩緩直起身,問,“哪家的水粉?”

哪家的。

如此簡單的問題,許是從未被人問過,碧雲被問得一愣,望著對面女郎漸漸露出的疑惑,忙道,“西街崔家。”

女郎神色一頓,露出微慍之色,“崔家的少爺崔哖好歹和郎君是拜把子的兄弟,背地裡怎還起了矇騙之心。”

見碧雲一臉不知所云,溫殊色同她解釋道,“大夫人還不知道吧?崔家的水粉雖說匣子好看,可賣點也全都在匣子上,裡頭的水粉都是從青州進的貨,青州的水粉從哪兒來的呢?不就是揚州嗎?婆母的孃家阮家,乃揚州有名的香料世家,每年輸出外地的胭脂水粉中阮家佔八成,他崔家騙騙旁人就罷了,怎還騙起了大夫人呢。”

越說越氣了,溫殊色挺直了胸膛,“咱大夫人,名門出身,長相秀氣,臉又不是個大玉盤子,一個月頂多用十盒,十盒要五百兩!”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崔家用婆母的水粉,倒個手再以幾十倍高價賣給郎君,這不是把郎君當傻子嗎,崔家也不怕昧良心啊。”

碧雲目瞪口呆。

“不成,我這就去找郎君,說他被騙了。”她突然起身,碧雲嚇得魂兒都沒了,忙把她攔住,“三奶奶,且慢......”慌慌張張道,“大夫人用的水粉,好像也不全是崔家,旁的......奴婢這腦袋還真不記事兒。”

溫殊色也沒為難她,神色慢慢鬆下來,“就說呢,這崔家的心肝子也太厚。”

碧雲連連道是,“奴婢一時記岔了。”

溫殊色沒繼續追問,一心怕謝家人被騙,“咱謝家不是也有水粉鋪子嗎,之前我用過,貨色同崔家的一樣,大夫人今後要缺水粉,去鋪子裡拿便是,不能讓旁人平白無故賺了咱們銀子。”轉過頭,叫方嬤嬤過來,“嬤嬤明日走一趟水粉鋪子,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府上主子們用的水粉,怎麼能苛刻了呢,還得讓大夫人自己掏錢去買......”

“不用麻煩三奶奶......”

祥雲看著碧雲那張五顏六色的臉,心頭一陣舒坦。

娘子與三公子可不同,敗家那是敗在自己身上,旁人想來搜刮沒那麼容易,溫家大娘子的嫁妝,不就是個例子。

半刻後,碧雲空著手出來,走出屋子,夜風一吹,方才察覺背心一層冷汗。

一時驚覺,這三奶奶......不是個省油的燈啊。

匆匆回去把溫殊色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傳給了大夫人,大夫人越聽越覺得荒唐,“她還真把自己當謝家三奶奶了了?”

又恨起了謝劭。

“別的事他三公子怎麼胡鬧都成,賬房這等大事,也敢隨便交付?怕是還沒聽說溫二娘子的本事吧。”當夜大夫人便去了老夫人屋裡,“母親,您是不知道溫家這位二娘子的品行......”

謝家的大公子同溫家大娘子定了親後,她同溫家大夫人沒少往來,溫家的事她都清楚。

那位溫二娘子就是個十足的敗家子,一天一身新衣不帶重樣,沐浴用牛乳,喝水只喝青山朝露,聽說屋裡的碗筷都是金子做的,珠寶首飾更不用說。

謝老夫人害的是心病,大夫人一腳正好踩上痛處,險些一口氣沒喘過來。

大夫人說上了勁,“她來府上半月還不到,又是請畫師,又是讓工匠修院子,花起我謝家的錢財倒是大手大腳,可今兒我讓人去支取五百兩銀錢,她卻一分不給,當年二爺帶著五萬兩黃金回鳳城,多少雙眼睛盯著,要不是這些年大爺在前面護著,哪有如今的安寧......”

大夫人後面一堆話,謝老夫人一句都沒聽進去,只聽到了那句“一分不給”。眼神陡然一亮,氣也慢慢地順了過來,不動聲色地聽大夫人抱怨完,等人一走,立馬從床上坐起,使喚南之,“快,快把方嬤嬤叫過來。”

昨日謝劭答應了要帶她回門,溫殊色一個晚上腦子裡全是祖母,天還沒亮便醒了,橫豎也睡不著,起來開始收拾東西。

怕謝三突然反悔,早早派了祥雲去西廂房門口站哨。

謝劭昨日從裴府出來後,被周鄺和崔哖拉著上了白樓,聽幾個西夏商販,唱了一個晚上的曲兒。

西夏的唱腔與大酆不同,曲子裡全是情情愛愛,沒有半點遮掩,俗人骨子裡的那點放蕩,一經挑撥如洪水決堤,一曲唱完,滿堂兒郎大呼精彩。

很晚謝劭才回府,睡得正香,耳邊突然吵了起來。

“姑爺,到辰時了。”

“辰時一刻了。”

“二刻了,姑爺,姑爺......”

“祥雲娘子請不要大聲吵嚷,公子還沒醒......”

謝劭翻身坐起來,腦袋又痛又沉,穿好衣裳出門時,眼睛還有些發澀,門前的小娘子倒是一臉精神飽滿,笑著對他揮了揮手,“郎君,該出發了。”

改口倒挺快。

謝劭沒理她,讓閔章去備回禮,自己則跟在快要蹦起來的小娘子身後,一道走出院子。

“郎君,你喜歡吃什麼,有沒有忌口的?我好先給廚子打聲招呼。”

謝劭毫無興致,“都行。”

“那我看著辦。”又扭過脖子同他繼續道,“郎君今兒沒什麼安排吧?出嫁那日我剛從莊子回來,屋子都沒來得及回,便被推上了花橋,今兒我回去想收拾一下,估計得耽擱些時辰,先同郎君打個招呼,別催我成不?”

沒了往日的咄咄逼人,擺出一副求人的姿態,那張明豔期待的臉,莫名順眼了許多。

她為何去的莊子,謝劭自然知道,被逼成親的滋味也深有體會,既已應承了她,沒必要掃興,“日鋪,最遲。”

日鋪足夠了,只要不是坐一下就走,“多謝郎君。”

女郎心滿意足,轉過頭再也不理會他,兩人一個神色高漲,一個無精打采,剛從影壁後轉出來,便見到了立在門口的謝老夫人。

昨日謝劭過去探望,還見她臉色憔悴躺在床上,突然見她能下地了,怔了怔,“祖母?”

謝老夫人的目光卻在溫殊色身上,“這是殊色?瞧這模樣多水靈,一看就是我謝家人......”

成親半月,謝老夫人還是頭一回見到人,目光裡的驚豔並非裝模作樣,是真沒料到溫家的二娘子原來生得如此標誌。

昨夜她聽方嬤嬤說今日三奶奶要回門,既然是夫妻兩人商議好了,自己也不能再阻攔,阻攔不了,那便一道去吧。

兩家總不能一直這般耗著,早晚都得碰面,她就不信那溫老東西,還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把人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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