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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書在京城已經流傳開了,但禾興府這邊……一直到苟縣令在燈會上賣書,大家才看到此書。
周山長聽說過《沉冤錄》,因此在燈會上看到之後,立刻就買了兩套,在攤主的推薦下,他甚至還買了一些寫苟縣令的書……而等回到府城,他率先開啟了《沉冤錄》。
這書裡寫的文章,全是大白話:“婁管家把阿珍和家裡的糧食都拖走之後,日子就更難過了。小花趴在地上,一粒粒地撿地上漏下的穀子,撿了就塞進小草嘴裡,小草的身子小小的,腦袋特別大,她用牙慢慢磨著穀子,吞嚥下肚子。我從外面偷了些菜回家,家裡沒有柴火,就直接啃著吃……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天醒來,發現小草沒氣了……”
“我實在餓得狠了,見前面有個孩子吃飯,飯粒掉地上,就趴下去撿,那孩子的娘被嚇了一跳,飛快地抱走了孩子。”
“我爹去求婁二爺,求他寬限幾天,婁二爺說我爹太髒,讓下人把我爹踹到一邊,我爹的頭磕在婁家大門前的石獅子上。我們找過去的時候,他已經沒氣了。婁家的門房說我們晦氣,把我哥拉走了,然後我就再沒有見過他。”
“那年收成不好,收上來的糧食剛夠交糧稅,我爹怕家裡人餓死,就藏了點糧食,他們來收糧稅的時候發現不夠數,就打了我爹一頓,把我姐拖走了,我姐才十四歲,就被賣進了窯子,沒幾個月就生病死了。我去給她收屍,見她身上沒有一塊好肉,眼睛都閉不上……有認識的人跟我說,我姐死的時候一直在喊娘,她都不知道呢,娘早就死了,爹也死了,家裡就剩我一個。”
……
《沉冤錄》是百姓口述,煢獨散人記錄的,裡面的文字跟時下的文章截然不同。
那些口述的百姓,他們也是麻木的,他們不知道要怎麼訴說自己的痛苦。
一樁樁的慘事,在書裡就那麼……好似輕描淡寫地寫了過去。
但讀這書的人,都能從中感受到口述者難以言喻的悲痛。
周山長看著看著,眼睛就酸了,忍不住用帕子按壓眼角。
那臨湖縣的婁家人,那嚴縣令,死得太好了!
彭景良跟周山長一起看書,已經忍不住嗚咽出聲。
老百姓的日子,原來過得這麼慘的?
他以後要是當官了,一定要當個好官。
而這書,在崇城縣更是風靡。
李秀才的學堂裡,看過這書的人就越來越多。
苟英原本是不想看這書的,因為都說這書寫得很慘。
看了要哭的東西,幹啥要去看?
但架不住身邊人都看了……苟英借了書看起來,這一看……
苟英嚎啕大哭,這天晚上到黎青執那裡的時候,眼睛整個腫了起來。
“你這是怎麼了?”黎青執問。
苟英道:“《沉冤錄》裡的百姓太可憐了!”
黎青執:“你以後在學堂裡別看這種書,在學堂裡,該好好讀書。”看苟英今天這樣子,他在學堂裡肯定沒有好好讀書。
“我一開始只打算隨便看一眼!”苟英道。
黎青執道:“好了,去洗個臉,吃飯吧。”
“你是不是沒看過這書?”苟英問:“你一定要去看看,這書裡的人太慘了!”
黎青執道:“我看過,我還會背。”
“真的?我不信!”
“你抽一段,我背給聽。”黎青執道。
苟英抽了一段,黎青執就開始往下背,結果等他背完……
“你確實會背,但你背錯字了!”苟英拿出書給黎青執看,告訴黎青執哪裡背錯了。
黎青執:“……”這不是他背錯了,是常端和常瞻印刷的時候拿錯了字!印錯了!
因為這樣寫也行,張巡撫沒把這錯處挑出來,苟縣令就照著印了。
錯的是書,不是他!
“常哥,你背書的時候都沒有感情,你能體會書裡的人的痛苦嗎?”苟英又問。
“當然能。”黎青執道。
這書可是他寫的!
而且所有人都以為這書是百姓口述之後“煢獨散人”記錄的,可實際上……還真不是!
他這書是從原主的記憶裡知道了一些挖石頭的勞工的慘事,又聽常端和常瞻說了一些事情之後,自己憑空寫的,很多細節是他自己新增的。
而他能寫出老百姓的痛苦和絕望,只是因為他全都經歷過。
上輩子,他的親人一個個都死了,而他一直在捱餓,一直一直在捱餓!
黎青執寫這書的時候沒有太多感覺,但等寫完,回頭看看……他發現自己寫這書,其實也將自己壓在心底的一些情緒給寫了出來。
所以這書整體是壓抑的,讓看書的人忍不住想哭。
黎青執帶著苟英去吃飯,但這天吃完,他們沒有去燈會那邊。
並不是因為談了《沉冤錄》心情不好,而是因為……下雨了。
也不知道燈會那邊的燈收起了多少,接下來這燈會能不能繼續辦。
崇城縣的人都不把夏天的雨當回事,畢竟大夏天的,淋點雨也沒事。
黎大毛黎二毛趙小豆他們喜歡玩水,乾脆衝進雨裡玩起來,到後來,就連常翠也去了。
黎青執也不攔著,這四個孩子體質都不錯,淋點雨沒事兒,淋完回去洗個澡就行。
這麼想著,黎青執也走進雨裡。
雨點落在身上的感覺還挺不錯。
末世的雨都是有汙染的,不能隨便淋,現在就不一樣了!這雨他想怎麼淋,就怎麼淋!
坐在雨簾裡,想到剛才苟英的反應,想到《沉冤錄》越來越火的現狀……黎青執心裡一動。
他這兩天一直在寫策論,打算揚名。
但他寫的時候,其實有點煩躁。
這是因為他寫的適合科舉的文章,有太多規定了,而且很多東西,其實是不能寫的,真要寫了容易被人找麻煩。
他要不要……用煢獨散人的名號去寫?
土地兼併之類的事情,他全都可以寫一寫,寫的時候還可以不管工整對仗,想怎麼寫就怎麼寫。
寫完了他可以給《安江文集》送去,能刊登出來最好,不能刊登也沒事。
絕味齋那邊不是還有全套印書裝置嗎?他大不了自己印,然後散發出去。
黎青執偶爾會有種,想要重組這社會的衝動。
“黎青執,你幾歲了啊?還淋雨玩。”金小葉無語地看著搬了個竹椅子坐在院子裡的黎青執。
黎青執一臉無辜地看向金小葉:“我今年三歲。”
金小葉沒想到黎青執會這麼說,一下子笑起來。
苟英在黎青執跑到雨裡之後,就再也剋制不住自己內心的衝動,跟著跑到雨裡撒歡。
他祖父祖母雖然寵他,但淋雨這樣的事情,是不會讓他乾的。
現在他任由大雨淋在身上,覺得興奮極了,還無比舒暢,甚至恨不得仰天長嘯。
當然他不好意思幹這樣的事情,所以……他只在黎青執說自己“三歲”的時候,哈哈大笑起來。
苟英這天回家的時候比較早。
渾身溼透的他剛進家門,就聽到自己父親問:“你怎麼淋成這樣?”
“雨大麼!”苟英一點不在乎:“我去洗澡!”
苟英跑去洗澡了,苟縣令忍不住抱怨:“這孩子,毛毛躁躁的。”
苟夫人沒說話,在一邊默默垂淚。
苟英是從黎青執家回來的,淋成這樣肯定是黎青執沒給他傘。
黎青執是不是因為她之前說話不好聽,就記恨上了?以至於都不願意給她兒子一把傘?
這麼一想,苟夫人更酸楚了。
苟縣令一扭頭就見自己夫人一副悲悲慼慼的模樣,突然覺得還是兒子可愛,就去找兒子了。
然後……父子兩個又吵了一架。
還是苟縣令先起頭的:“你看看你,一點不穩重,你回來的時候雨已經沒那麼大了,怎麼還把自己淋成這樣?你就不能學學黎青執……”
“是黎青執先淋雨,我才去淋的!”
“他去淋雨了?那肯定有原因,說不定是詩興大發想要寫詩……”讀書人麼,有時候行為就會比較怪異,聽說省城那邊有個讀書人還穿了女裝去跳湖!
苟英:“你才詩興大發!”黎青執哪裡詩興大發了?黎青執就是陪孩子玩水去了!
黎大毛黎二毛的爹多好啊!他爹怎麼這樣!
“誰讓你這麼跟你爹說話的?!”苟縣令怒了。
父子兩個又吵起來,好在時間不早了,再加上想起來黎青執說過的話,最終沒有上演全武行。
第二天,苟英早早地就離開了家,覺得昨晚上沒發揮好,想了一堆道理打算一大早就跟苟英好好說說的苟縣令沒見到人,也只能偃旗息鼓,幹別的事情去了。
這天忙碌的時候,苟縣令突然有點慶幸,慶幸自己很忙。
他剛來崇城縣的時候可閒了,要是最近他還這麼閒,肯定天天盯著苟英讀書,然後兩人天天吵架……有個天天哭的妻子就算了,再來個天天跟他吵架的兒子,這日子想想就難過。
苟縣令去了燈會那邊,然後發現燈會這邊的燈籠全被摘光了。
這些燈籠,有些被儲存在附近鋪子裡,接下來還辦燈會的話,可以繼續用,還有一些……下雨之前有些百姓把燈籠摘回家了,打算供起來。
苟縣令:“……”
苟縣令去找了黎青執,問黎青執燈會要怎麼辦。
燈籠都是紙糊的,其實真要說起來……辦燈會確實辦不長久。
老天爺總會下雨的。
“大人,以後可以不叫燈會,就叫夜市,也讓老百姓晚上的時候有個去處。”黎青執給苟縣令提建議:“新碼頭那邊空地不是很多嗎?以後就留出一塊給崇城縣的百姓擺攤乘涼。”
現代的時候,哪個城市沒有廣場和
公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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