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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子真,你每次都不收咱們診金,咱們怎麼好總是佔你的便宜?”

孟子真笑:“倒也不是分文不取。”

目光落在他家中桌上的那兩根茄子,“倒不如把這兩根茄子送我回去炒個菜?”

老周嘆息:“這哪裡夠!”

孟子真微露沉思之色,“不如老周你給我講講你之前在那妖市中的奇遇吧?”

“每次付你錢,你都不要,”老周連連頓足,“只要一把豇豆,一根茄子,要不就是讓我們給你講那些鄉野精怪軼事,子真,你說你圖什麼?”

“只是從小便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感興趣罷了。更何況,為大傢伙看病也算是積了功德。”孟子真莞爾,眉間露出好奇之色,“那銷魂閣當真是以一個叫胡大王的狐妖為首?這胡大王性情如何?長什麼樣?”

提到前幾日的噩夢,老周還是忍不住冷戰不斷,嘆道,“其實這些狐妖也未曾虐待過我們,只是這些臉上長毛的傢伙,一個個不人不鬼的,看著就瘮得慌……”

孟子真卻垂眸聽得十分專注。

“那你以為這胡大王到底是好是壞?”他輕聲問。

老周想都沒想,斷言:“這些妖怪就沒一個好人。我看這些妖怪留咱們養著就是居心叵測。”

孟子真眼神微微黯然。

不知過了多久,桌上的茶衝過兩三遍,已淡得咂摸不出什麼味道,老周這才親自送孟子真到門前。

看孟子真蒼白文弱,溫潤如玉的模樣,老周抄起茄子,又抓兩根玉米,和診金一起,一併往他懷裡塞,安慰道:“積什麼功德,我看你上輩子就是個大善人,這些都是虛的,回頭多補補身子,長點肉……”

孟子真只要了茄子和玉米,診金依舊分文未取。朝老周莞爾一笑,他嗓音輕而溫緩,但意思卻很堅定。

“老周,我這並不是給自己積功德。”

老週一怔,不解其意,孟子真卻朝他一擺手,提著藥箱,又踏著斜陽回去了。

連翹以為他不懂,但他懂得比他們更早,懂得比他們更多。

只不論人或者妖,都希望他能遠離是非,永遠被瞞在鼓裡,既如此,他也不會辜負他們的好意。

若她本性為善,那便是錦上添花。

若她本性為惡,那她殺一人,他便救一人。

身為凡人,他能做的也只僅此而已。

藏龍山地處瀟湘大澤東側,路途遙遠。

和從前夏連翹圍著凌守夷團團轉不同的是,這一路上她跟凌守夷都沒什麼多餘的交流。

一個原因是她自己有點兒過不去這個檻,別人是睡過之後感情突飛猛進,她跟凌守夷睡過之後,氣氛倒是微妙得疏冷下來。

最主要的還是她感覺到凌守夷對她比之從前更為冷淡。

她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很成功,對凌守夷的態度也不再像從前那麼敏感,凌守夷的疏遠也不會那麼輕易就能勾動她的委屈。

這跟她之前玩的乙遊其實有點像,她幹什麼其實都是三分鐘熱度,上頭的時候很上頭,玩個半年之後對紙片男人們的熱情也就迅速退卻,退遊退得乾淨利落。

雖然如今的凌守夷是真正的大活人。

夏連翹抿了抿唇。可她對他的感情未嘗不是出於一時的見色起意,醒脾作祟,並不真摯,到此為止對兩個人都好。

另一個原因則是老白現在對她跟凌守夷接觸十分警惕。

有時候夏連翹剛往凌守夷那邊走幾步,老白就把她喊回來,“連翹,過來。”

她不明所以,卻也不敢違背老白的意思,乖乖折返。老白現在已經懷疑她跟凌守夷之間有一腿了,她哪裡敢讓她知道他倆已經睡過。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夏連翹便順理成章地騷擾起李琅嬛來。

還是琅嬛女兒最棒!!

老白最近看到她都板著一張臉,凌守夷是面無表情人形自走冰箱,唯獨琅嬛女兒不管她做什麼,她都會十分給她面子地大力誇讚她。

“喏,琅嬛,這個小花給你!”

瀟湘大澤內靈氣充裕,路邊野草野花數不勝數。

看得出琅嬛這幾天精神不振,一直在憂心黑老大的事,夏連翹卯足了勁兒要討她歡心,一路走走停停,很快就集齊一小捧野花,獻寶般地送到李琅嬛面前。

李琅嬛受寵若驚:“給我的嗎?”

“好花配美人嘛。”夏連翹笑眯眯。

李琅嬛臉色微紅,很不好意思地接過她懷中的捧花。

白濟安看不過去,笑著拆臺,“都是些野花,你聽她胡扯,就她這一張嘴,死得都能給你說成活的。”

夏連翹:“這怎麼是野花呢?這些野花被我送給琅嬛之後就賦予了獨一無二的意義!”

“從今天起,琅嬛就擁有這個世界上獨屬於她的,獨一無二的小花了!”她一本正經,義正言辭。

一招鮮,吃遍天。從小到大,這套話術沒少被她用來對付她媽她姨媽她同學朋友。

每次效果都十分喜人。

這次也同樣如此。

李琅嬛珍重地收了。夏連翹轉過身一看,看到白濟安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就果斷薅了一把路邊的狗尾巴草塞到了白濟安手裡。

“這根狗尾巴草就給白大哥了。”

“恭喜白大哥擁有了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狗尾巴草!”她啪啪鼓掌。

白濟安冷笑:“皮癢了是麼?”

一道視線忽然射來,存在極其鮮明,如刀剜劍刺一般,夏連翹一怔,頭皮一陣發麻,一扭頭就對上一雙冷黑的雙眼。

原本還一己之力孤立他們所有的人凌守夷倏忽間玉容變色,雙眸冷淡如冰,冷冷地瞧著她,眼裡甚至還掠過點痛恨和受傷。

她一怔,下意識檢討起自己剛剛的言行舉止來。

怎麼了?

她剛剛好像也沒說錯什麼話吧?

可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凌守夷便又移開視線。

第48章

距離三人不遠處,凌守夷斂眸默坐。

饒是他沒興趣去看,風也將三人之間的歡聲笑語送到他耳畔。

少年面無表情,神情淡漠,無動於衷地靜坐。

他並不在乎他們在說些什麼,不在乎自己是否孤身一人。

他喜歡一個人獨處,喜歡沒有人來打攪自己。

就像從前獨居渡霄殿時,高高在上,樓高風越寒。

從出生起,凌守夷便知曉自己地位崇高,與旁人不同,他,自小便遠離父母,幾乎沒有享受過父母親情。

除了知曉父母身份與名姓之外,他們二人究竟是身在何方,是生是死,沒有人跟他說,他剛開始還覺得困惑,還會想念,會想象母親的溫度。

仙門中人雖生來便通宿慧,但他那時年歲不過數月,模樣冷峻俏麗,與人間七八歲的小童無疑,心性也是孩子心性。

他在渡霄殿內打坐的時候,外面隱約傳來小仙娥與小仙侍打鬧玩耍的笑聲。緊跟著,一道風聲飛過,小小的少年睜開眼,看到一隻蹴鞠落在自己的蒲團前。

窗外的歡聲笑語在這一刻,戛然而止。方才還開心打鬧著的仙娥仙侍們面色一下子蒼白下來,戰戰兢兢地跪倒在渡霄殿門口請罪。

凌守夷垂下眼,很安靜地看著面前的這一隻蹴鞠,似乎是人間時興的玩意兒。

他下界除妖的時候曾經看到過,似乎要多人才能玩。

似乎,多他一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指尖微動,這一刻也很想同他們一起打鬧玩笑,一起暢快地踢蹴鞠。然而,他也只是想想。他知道,他的出現,只會令人掃興。

在更久之前,他曾經認識一個小仙侍,小仙侍性格天真,無憂無慮,不知他的真實身份,只把他當成和他一樣的仙童。

小仙侍好奇地問他,“你是哪個殿裡伺候的?”

當時凌守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他鬼使神差地隱瞞下自己的真實身份,“我在渡霄殿內伺候。”

他與這小仙侍痛痛快快玩了一個下午,又過幾日,小仙侍喊他去天池畔玩耍,並不忘呼朋喚友,叫上一群平日裡的玩伴。

這些小仙侍們驚訝地看著面前陌生的小童,人間八九歲的模樣,面色蒼白清秀,眉眼俏麗,容色冷峻,透著一股格格不入的疏冷侷促。

“這是凌道友。”那個小仙侍同他們介紹。

這些小仙侍們面面相覷,一迭聲地道:“凌道友好。”卻不知拿這個過於冷淡矜持的孩子如何是好。

他不會放下身段,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他們在一邊玩耍,而他則垂眸坐在池畔看池中游鯉。

偶爾,有小仙侍自覺冷落了他,跑到他面前問他,“可覺得無聊?”

凌守夷看出他滿是尷尬和不自在的神情,頓了半秒,遵從他心意答:“還好。”

小仙侍果然鬆了口氣。

也從這一刻,凌守夷便無比清楚地知道,他們不歡迎自己。他的出現就像將一件不合時宜的東西擺放在它不應該出現的地方,處處透著格格不入的古怪。

他讓這些小仙娥和小仙侍們把蹴鞠拿走。仙娥仙侍們長舒一口氣,如獲新生般地抱著球走到渡霄殿外。

回想他們如釋負重的神色,凌守夷靜靜地想,他面目到底就這般可憎嗎?

他還很想分辨那嬉笑聲。

但殿外空空落落,安安靜靜,這些小仙侍怕觸怒他,早已抱著球走得遠遠的,再也沒敢回到渡霄殿前玩耍過。

偌大的,冷清如重重雪洞的渡霄殿又只剩下自己一人。

這只是他童年中,鮮少的,脆弱和柔軟的時候。就如同仙門中人轉瞬即逝的童年,這些脆弱和柔軟對凌守夷來說,也不過黃粱一夢,眨眼而過。

日子已久,他已成習慣,習慣變得冷酷冷峻。他習慣孤身一人,習慣將全部的精力放在大道上,似乎他生來便是為求道而生。

因掌仙門刑名沒有人敢接近他,他也從來不去接近任何人。

他必須讓自己變得足夠冷酷無情,斬伐罪仙時才能不令自己受私情影響。

他很少回憶過去,即便目下這點回憶也不過一晃而過。

夏連翹對他而言是個例外。她是這一十八年來唯一敢圍著自己團團轉的,似乎永遠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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