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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入夜後,菱格窗關得嚴嚴實實,依舊能覺出秋日的寒氣與水上氤氳出的潮氣。

容錦傾身半跪在榻邊,將被褥等物鋪好。

她看了眼算不得多寬敞的床榻,又回頭看了下燈下看文書的沈裕,輕聲問道:“要麼,奴婢睡地鋪吧?”

除卻必要的解毒,她從未與沈裕同床共枕,倒也不是扭捏羞澀,只是下意識覺著不該邁過那道檻。

沈裕聞言撩起眼皮,一眼就看出她的猶豫。

他指尖撥弄著文書一角,輕描淡寫道:“隨行的雖有大夫,但畢竟是水上行舟,依舊多有不便……”

這話乍一聽與她問的毫不相干,容錦愣了愣,才品出沈裕話中的意思——

她身體也算不上有多好,若因此受涼生病,必然會有不少麻煩。

沈裕精準地戳到了容錦的死穴,她向來是最怕給人添麻煩的。

於是這提議只能不了了之。

夜色漸濃,滿船的人大半已經歇下。

燃了許久的燭火有些微弱,容錦拿了根香箸將燈花挑得亮了些,掩唇打了個哈欠,眼中也多了睏意的淚光。

這一日舟車勞頓,她這個沒災沒病的,比沈裕困得還要早。

沈裕餘光瞥見她這模樣,放下公文,原本端肅的神色顯出幾分散漫來:“時候不早,安置吧。”

容錦幫著他去發冠、寬衣解帶,將衣裳疊起來放好後,這才去了自己的釵環耳飾。

墨髮如瀑散下,遮去纖細的腰身,從前被沈裕削斷的那縷頭髮長了些,勾著尖尖的下巴,也襯得她那張瑩白的臉彷彿只有巴掌大小。

沈裕撐著額看她,她卻並沒敢看沈裕,飛快地褪了外邊衣衫後,穿著雪白的中衣縮排了錦被之中。

為了方便上下床伺候,容錦躺在了外側。

她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如蠶繭一般,背對著沈裕,整個人也是儘可能地往外側靠。

不算寬敞的床,卻硬是涇渭分明地隔成兩處。

有微弱的燭光透過床帳,沈裕抬眼,只見枕上如雲般鋪開的墨髮,與修長的頸上一抹瓷白的肌膚。

若有似無的幽香縈在帳中,為這夜色平添了幾分旖旎。

容錦犯困,不多時就睡了過去,呼吸綿長。

沈裕入睡本就艱難,又記掛著一樁沒理清楚的事宜,遲遲未曾睡去。

他閉目養神,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風聲,心中默算江南一代的兵力排布,終於生出些睏意時,卻聽到身側的人迷迷糊糊中翻了個身。

他反應極快,抬手抓了一把,緊緊地攥著錦被一角,這才沒令她直接翻身跌到地板上。

半個身子都在床外,容錦只覺睡夢中一腳踩空,霎時驚醒過來。

她慌亂地回過頭,與沈裕四目相對。

沈裕好不容易攢出的睡意蕩然無存,原是有些不悅的,但瞥見容錦小心翼翼地挪回來,一時又是好笑又

是無奈。

“多謝……”容錦話音未落,只覺身子一輕。

沈裕抬手勾在她腰間,連錦被帶著人,一同抱到了床的內側。

轉瞬之間,容錦只覺“天翻地覆”,還沒能反應過來,已經躺在了沈裕先前的位置上,奇楠香的味道愈發難以忽視。

她知道沈裕入睡不易,意識到自己擾了他的清淨,心虛地拉著錦被遮了半張臉,小聲道:“若不然,我還是到別處……”

沈裕按了按額角的穴道,打斷她的話:“你還睡不睡?”

容錦茫然:“啊?”

“若是不想睡,就做些別的。”

沈裕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彷彿在說什麼稀疏平常的事情,容錦幾乎下意識地要問做什麼,但好在還是反應過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種時候,在床上能做什麼呢?

容錦與沈裕對視了眼,雖不能十分確準自己是否想歪了,但還是果斷不再提什麼到別處的話。

錦被之中傳來悶悶的一聲“睡”,容錦乖乖地閉了眼,彷彿轉瞬之間就已經睡去。

沈裕笑了聲,也沒再逗她。

他原本都做好清醒到天亮的準備了,可聽著身側之人綿長的呼吸聲,竟在不知不覺中也沉沉睡去。

船上的日子初時會覺著新奇,但行走坐臥皆被困在這裡,也難免拘束。

容錦倒沒介意,畢竟不過幾日的功夫,只是身體有些不適。

有頭重腳輕之感,隱隱犯惡心。

容錦初時並沒放在心上,倒是船上的廚娘連嬸見她這副模樣,問明白後,尋了個麻布縫的小袋子給她。

“裡邊裝著些香料,有提神醒腦的功效,你帶在身上多聞聞,頭兩日過去習慣船上的日子就好了。”連嬸性情直率,常與人開玩笑,說話間也沒什麼避諱,“方才見你那般,我還想若是害喜,該做些什麼給你吃才好呢

……”

說者無心,容錦卻被連嬸說的“害喜”嚇了一跳,原就蒼白的臉更沒血色了。

她小日子向來不準,當不得憑證,但每次事後都有吃藥,顏青漪的醫術擺在那裡,總出不了差錯。

思及此,容錦才算鬆了口氣,結果連嬸下句話就叫她的心提了起來。

“你夫君尋你來了。”連嬸含笑指了指她身後。

容錦回頭見著沈裕,動了動唇想說這並不是自己的夫君,但這麼一來要解釋的就更多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她攥著手中的香料包,迎著沈裕而去:“公子可是有什麼吩咐?”

沈裕看著她愈發蒼白的臉色,微微皺眉:“你氣色不好,叫荀朔幫你看看。”

將江南的爛攤子甩給沈裕後,蕭平衍也怕他身體垮了耽擱正事,特地從太醫署撥了兩個太醫隨行照料。

沈裕謝了恩,卻並沒要,而是向荀家要了荀朔。

荀朔醫術過人是其中一個緣由,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陰陽蠱之事,嘴皮子也嚴。

“不是什麼

大事(),也犯不著吃藥?()?『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荀朔為容錦診了脈,從隨身帶著的藥箱中翻出個藥膏給了容錦,“抹在眉心、鼻下,就能有所緩解。”

他說完,隨口調侃了沈裕一句:“您若是對自己的身體能有這麼上心就好了。”

容錦開啟瓷瓶,清涼的薄荷味撲面而來,她輕輕摩挲著手腕,問荀朔:“我的脈象……沒有別的不對吧?”

荀朔點了點頭,不明所以道:“你是還有哪裡不適?”

她若真有孕相,荀朔不可能看不出來。

容錦徹底放下心,由衷地笑道:“沒有。”

沈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什麼都沒說。

有連嬸給的香囊和荀朔給的藥劑,容錦確實好了不少,只是依舊沒什麼胃口,一日下來只喝了些湯水。

左右無事,她含了粒桂花糖,收拾自己帶來的衣物。

那件鵝黃色的比甲中,也放著個小瓷瓶,是先前從顏青漪那裡討來的藥。

容錦輕輕晃了下瓷瓶,其中的藥丸來回滾動。

她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倒在手心清點,還餘了六粒,想來是夠用的。

容錦將藥妥帖地收了起來,聽著外邊隱約傳來的動靜,像是有什麼熱鬧,不由得有些好奇。

換了件厚實的衣裳,袖著手,慢悠悠地出了門。

日子無趣,船工們閒暇時都會想法取樂,私下裡有打牌的、賭骰子的。隨沈裕南下的這些人自然不敢聚眾賭博,但又實在無事可做,有人便提議來玩投壺。

投壺是常見遊戲,擅長著不在少數。

只是船上投壺卻與平地不同,好幾人成竹在胸地上陣,結果都失了準頭,惹得周遭一陣打趣。

容錦難得看回熱鬧,掩唇笑了起來。

一青衣屬官失手數回,自己都沒忍住笑,又找補道:“此間風大,風大!”

“清淮最擅投壺,找他來試試。”

話音剛落,已有與沈衡相熟的找他去了。

容錦在外站得久了,又開始有些頭暈,原本已經想著回房歇息,但在見著沈衡之後,還是停住了腳步。

她也沒上前,依舊不遠不近地站著,只是目光落在他身上後就沒再移開過。

沈衡是被人半拉半拽過來的,衣袖上濺了幾滴墨跡,笑容中帶了些無奈,神態卻依舊溫和。

彷彿怎樣的事情,都不會令他不悅。

沈衡接過同僚遞來的竹箭,沒急著投,指尖撫過箭羽,似是在掂量。

容錦在投壺上也算頗有心得,知道他的用意,並沒著急,好整以暇地看著。

第一箭,眼見著已經要進壺口,卻好巧不巧地擦邊而過。

周遭惋惜地嘆了口氣。

可緊隨其後的第一箭,不偏不倚地落入銅投壺。

容錦對此並不意外。

當初在廟市上,她投壺連中,贏走了一隻堪稱攤主心頭肉的惠山祁氏泥人。而另一隻,應當就在沈衡手中。

只是她知沈衡,沈衡並不知她罷了。

同僚感慨道:“我就沒見過投壺比清淮還厲害的。”

沈衡自去撿羽箭,聞言一愣,含笑道:“我倒是見過。”

同僚正欲追問,卻見眾人不約而同地站直了,不解地回頭看了眼,也隨即端正神色,恭恭敬敬道:“沈相……”

容錦也沒料到沈裕會出來湊這種熱鬧,此時倒是真想走了,只是才抬腳,就被沈裕涼涼地瞥了眼。

雖隔著人,什麼都沒說,但她還是莫名覺著不妙。

一時間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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