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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太子讓方正化抄家的諭令,張四知和姚明恭感覺猶如五雷轟頂,身體立刻變得僵硬起來,腦子也陡然開始恍惚,呆滯了片刻才回過味來,急忙跪地求饒。
如果自己被抄家梟首,那什麼都完了,數十年的努力都將付之東流,機關算盡、勾心鬥角到最後,得到的卻是一場空,這是不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現實。
張四知和姚明恭付出再大的代價都不願意復刻李覺斯與陳必謙的前車之鑑,此二人因為公然與頂撞太子,忤逆聖意,下場極其悽慘,也為太子監國以來的百官開了先河。
成為禮部侍郎沒多久便進了內閣,真是風光無限的好時候,今天突遭橫禍,他倆頓時悔恨交加,也是平素貪墨慣了,才會動了剋扣秦兵糧草的貪念,萬萬不該如此啊!
明知道孫傳庭是太子身邊的紅人,可不知道怎麼著,當時就是鬼迷心竅了,為了區區幾百兩銀子便敢以身試險,一回憶起這段經歷,都想狠狠地扇自己幾個耳光。
要私吞數目不大的銀兩,禮部侍郎可以完全做地不留痕跡,具體事宜只要耳提面命,甚至一個眼神,下面的人心領神會便能辦好,上面要查也只能抓到一些蝦兵蟹將。
可一旦太子盛怒之下,要查辦正三品的官員,需要相關證據麼?根本不需要!
只要東廠和錦衣衛將嫌疑官員的府邸搜個底朝天,太子想要什麼證據都能找到。
珠寶、字畫體積小還好說,古玩和銀子都得論車裝,來不及運走就會被廠衛人贓並獲。
“殿下饒命,臣罪該萬死!”
“臣求殿下開恩,定會報達殿下寬宥!”
有了同僚們的先例,張四知和姚明恭知道一味地與小太子死磕到底,結果只有一個。
因為面對從自家搜出的證據,任何狡辯都是蒼白無力的。
有了昨日楊士聰的故事,他們也不敢再絞盡腦汁地找個低劣的藉口了。
么雞耷拉著眼皮,像看戲一樣瞧著這兩位叩首祈求的大臣,教訓道:“本宮一而再,再而三地寬容你們忤逆本宮的言辭,可換來的是你們一次次地變本加厲,倒行逆施,彷彿在朝會上不與本宮一爭高下,就顯示不出來你們有多大能耐似的。除了誇誇其談、以權謀私,你們還會什麼啊?本宮讓你們當侍郎進內閣,就是在給你們機會,你們偏偏主動尋死!一天不與本宮作對,你們就渾身難受。一天不貪墨受賄,你們就覺得自己虧了。既然如此,那今天本宮就成全你們好了!本宮原來並不想勾決你們,你們非逼本宮這麼做,甚好,甚好!來人,將此二獠拖下去!”
本宮忍了你們三天,你們可到好,給臉不要臉,還蹬鼻子上臉,乾地事情越來越過分,就當本宮不存在似的。
在朝會上猛懟本宮,侵吞朝廷的銀子,連犒軍的糧食都不放過,普天之下,除了某朝篡位之外,就沒有你們不敢幹的事情了。
花錢養了一堆狗,結果狗居然學會了自己開冰箱拿吃的,吃飽喝足再露出二哈那般無辜的逗芘表情……
對了,用二哈來形容它們恰當的,它們是貔貅,從來就沒有飽喝足的時候!
張四知一見兩個凶神惡煞的錦衣衛已經上來抓住了自己的胳膊,馬上就要順勢架走,知道爭辯的機會轉瞬即逝,急中生智,大聲呼喊:“殿下饒命,臣之所以敢貪墨犒軍銀兩,皆因首輔索要賄賂!”
病急用猛藥,事到如今,不咬出一條更大的蛀蟲就無法自救,薛國觀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不管能不能薅住,都得試試才行。
薛國觀聞言大驚失色,他之前的確收了張四知的好處,可決計想不到這傢伙死到臨頭還要拉上自己做墊背的,旋即怒斥道:“你信口雌黃,刻意誣陷本官,快將其拖走,免得有汙聖聰!”
這要是說得太子意動,那還得了?自己全家數十口都要給這隻白眼狼來陪葬,定然不能讓其得償所願!
很好,內閣成員開始互咬了,么雞立即擺手示意說:“且慢,張愛卿,你說首輔受賄,可有憑證?”
這種事怎麼會留下證據,官場規則最重要的一條便是不給對方留把柄,薛國觀自然只能在收銀子的時候做出口頭保證而已。
張四知明白太子要得到證據,哪怕只是虛構出來的也行,便靈機一動坦言:“殿下,首輔收了臣五千兩銀子,最下面的一層銀子底部都刻著‘弓’字!”
意思很明確,那就是張四知送的銀子,有沒有這事,過去一搜便可水落石出。
即便首輔的家底不是最為殷實的,積攢了這麼多年,也一定是朝臣裡面名列前茅的。
薛國觀可不想被這個蠢貨拖下水,據理力爭地辯解道:“殿下,此乃子虛烏有之事,萬不可聽信小人之讒言啊!”
對於張四知的伎倆,薛國觀心知肚明,只要太子下令抄家,不管最後有沒有找到刻有“弓”字的銀子,面對無法作出合理解釋的萬貫家財,他都會身敗名裂的。
張四知似乎覺得太子尚在猶豫,便火上澆油道:“殿下,首輔買官賣官明碼標價,罪臣進內閣須送其五千兩銀子,此事天地可證啊,姚明恭亦瞭然,除了罪臣,陳演、魏照乘皆是如此,據罪臣所知,兵部尚書陳新甲、吏部右侍郎田維嘉也給首輔送了銀子!”
老子要被問斬,老子也不讓你們好過,一個首輔算什麼,老子要把你們全都拖下水,大家要死一塊死好了!
這下好了,能參加朝會的正三品以上大員,只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鍾炌、刑部尚書甄淑、戶部尚書李待問、戶部左侍郎陳象明沒有被殃及,其餘都成了嫌疑犯。
將“醜八怪”咬出的五個人處理掉之後,么雞很想知道明天還能有幾個文臣站在皇極殿裡……
三天,僅僅用了三天時間,本宮就把甩鍋爹留存下來的上層架構給拆了個稀巴爛!
“殿下,臣冤枉!”
“殿下,臣無辜!”
“殿下,張四知實屬害群之馬!”
“殿下,切勿聽信其胡言亂語!”
被新咬出的四個人均是一臉驚懼,面色惶恐,很快又都歸於平靜,疏言力陳自己無辜,厲聲指責張四知血口噴人,理應速速下獄問斬。
死道友不死貧道,死你一個總比我們大家都死要好,這四位同僚可不想與張四知和姚明恭供赴黃泉,果真如此的話,說不定在路上就得發生四打二的情況……
“啟稟殿下,罪臣以為張四知之辭屬實,臣亦被首輔所要五千兩銀子!”
有敵人也有盟友,姚明恭現在是與張四知拴在一根繩上的蝗蟲,張四知若是死了,他也得死,反之,或許還有逆轉乾坤的機會。
姚明恭認為只要先把首輔死死咬住,讓太子覺得此事波及甚大,為了朝廷的顏面,將大事化小,那自己便成功了一半。
在崇禎皇帝在位的時候,這招一定會賭贏,因為皇帝不但膽小怕事,而且極其好面子,真要是雷厲風行,整個官場風氣早就可以煥然一新了。
這件事就是崇禎剛剛繼位沒多久便發生的“韓一良事件”!
韓一良原本是個七品小官,因為對皇帝說了實話,被擢升為正四品的右僉都御史,負責處治貪墨,追繳贓款。
這貨一激動便道出實情,說買官賣官之風早已遍佈大明各地,他一月便已拒五百兩銀子的禮金。
搞得崇禎大為心動,讓其道出投獻者的名字,這樣便可以給自己發起的消滅蛀蟲行動開個好頭了。
韓一良已經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決計不敢一錯再錯了,哪怕有皇帝的支援,他也不敢與整個官場為敵,更何況皇帝剛剛整合大統,本就沒什麼執政經驗。
時任吏部尚書的王永光便乘機疏言“為臣者應知無不言”,讓韓一良交出手裡的證據。
這招可謂陰損至極,因為韓一良根本就沒有拿到證據,而根據《大明律》,誣告貪墨者,反坐貪墨罪!
面對一群道貌岸然的衣冠擒獸,孤立無援的韓一良知道自己百口莫辯,即使皇帝當眾質問,也只能保持沉默。
覺得自己被愚弄了的甩鍋爹一怒之下便褫奪了韓一良的官位,讓其滾回陝茜老家種地去,沒過多長時間,韓一良便抑鬱而終。
這件事也給普天之下的清官們提了個醒,不要輕易對腦殘皇帝瞎說實話,否則大家會群起而攻之,後果是很嚴重滴,此人便是例子。
自“韓一良事件”發生之後,朝廷再也沒有實施清理蛀蟲的行動,甩鍋爹“文官不愛錢武將不怕死”的初衷也變成了大明官員茶餘飯後的談資。
面對咄咄逼人的辮子,東林大員們反覆重申朝廷不能增加商稅,使得崇禎皇帝既沒有能力增加歲入,又沒有銀子安撫西北,空有一身抱負,卻搞得珉變叢生。
“姚明恭!你沒有證據,便是在誣衊本官,罪不容恕!”
證人又多出一個,這下薛國觀縱然老謀深算,也有些不淡定了,被兩位內閣成員指認的首輔,在太子眼裡可就有些危險了。
看情況,張、姚這兩隻畜牲是要與自己來個魚死網破了,可作為首輔,自己又能去咬誰呢?
倘若二人冒死扇動太子成功,自家便要面臨滅頂之災,大廈將傾,定然不會留下完卵,必須立即想個對策出來。
好在陳演、魏照乘、陳新甲、田維嘉由於不想被兩條瘋狗咬住,都是站在薛國觀一邊的,竭力抱團洗脫誣陷罪責。
但最終的決斷權只歸太子所有,所有的狡辯之詞都只能作為太子的參考依據而已。
看著兩夥狗互咬了一會兒,么雞揹著手邪笑道:“如今國難當頭,太倉不濟,朝廷裡卻連一個主動捐資的官員都沒有,這些官員明明家財萬貫,依然一毛不拔,面對急轉直下的大局,仍舊選擇冷眼旁觀!本宮一提到增加俸祿,倒是兩眼冒光,亢奮不已,可謂大錢要撈,小錢都要賺,一萬兩不嫌少,一百萬兩不嫌多!百官不想著為朝廷效力,反而是費盡心血地在斂財,普天之下,亡國之臣數不勝數,長此以往,我大明焉有不亡之理?諸位日進斗金的愛卿,你們說呢?”
偏聽偏信的甩鍋爹與這些欺下瞞上的蛀蟲堪稱絕配,沒過五年便把帝國給折騰垮了。
自己算是半路殺出的搶戲路人,打擾他們的好事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了……
誰能接住這話,能讓太子收回成命,誰就有欺君之才了,起碼不比溫體仁差。
正在互咬的首輔、尚書、侍郎可不敢貿然觸怒太子,同僚們互相攻擊是一回事,捋太子的逆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七位大員被太子噎得啞口無言,立刻全都消停了,暗自在心裡揣測太子這番評價到底是何用意,自己能否得以倖免。
透過某些人的親身經歷表明,太子不是剛愎自用的皇帝,以前那些慣用手法在太子身上一點都不好使,施法者反而會深受其害。
太子人小鬼大,心思縝密且擅長詭辯,若是沒有非常之舉措,引其傾心,打動之可能便微乎其微。
薛國觀作為首輔,若是聖上遷怒,首先被降罪的自然是他。
原本大家集思廣益,或可找出一條求生之道。
可當著太子的面,又不能聚在一起商討對策。
自顧自去想辦法,不但耗費時間,而且不一定能行得通。
更重要的是,機會恐僅有一次。
張四知抓住機會,切中要害,果然轉移了太子的注意力。
其自身雖未轉危為安,卻將水攪和地更加渾濁了,多多少少也實現了些目的。
薛國觀也猜到了這位小夥伴的目的之一,那便是拖延時間!
時間拖地越久,太子便越難作出決斷,若能在背後運作一番,說不定還真能起死回生。
看著張四知那副小人得志的醜惡嘴臉,薛國觀不禁眼中冒火,恨地咬牙切齒。
事已至此,對首輔來說只有兩種結果。
其一,張、姚二人必死,他人倖免。
其二,大家都被太子殿下從輕發落。
還有第三種,但他是絕對不願去想的。
比較起來,前者實現的難度更大,卻更解恨。
只可惜薛國觀入仕許久,仍舊猜不出太子最終將如何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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