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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城中逐漸陷入安靜,只剩下零星的爆竹聲偶爾在夜空迴盪。

向苼神識一掃,看過老老實實呆在後院修煉的羅海,頓時收回目光,揮袖佈下一道結界,取出秘境珠放在桌上。

王拓看到她的動作,立刻跳到桌前湊上來,一爪子拍在秘境珠上。

下一刻,秘境珠泛出一圈迷濛的微光,門戶開啟。

髏禍殘魂頓時從中鑽出,凝成一段細長的本體,背上雙翅合攏抱拳,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主人」。

向苼還未出聲,王拓就先跳到髏禍面前。

「老爺子曾說上古妖族已經死絕,妖神遺蹟也只剩下一些無意識妖魄。」

王拓面色古怪,語氣全無敬畏之意:「沒想到你這個第一代妖神居然還活著?」

話至此處,王拓忽然想起唯一能與向苼關聯的妖神雕像,眸光陡然變冷。

這老東西一直藏在妖神雕像裡?

百年前,他為了向苼能在鬼澗裡儘快找到元胚,便提議以妖神雕像為指引。

為此,他還特意與老爺子做了交易,代價便是進入妖神谷。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妖神可不是什麼好東西,甚至可以說,個個都是陰險狡詐、心狠手辣之輩。

當時的向苼可遠遠沒有現在來得強大,且被魔道真元侵蝕,正是最虛弱的時候。這老東西不動歪心思才怪。

現在看髏禍如此服服帖帖,大抵當初被向苼收拾得夠慘。

不過一想到當年自己甘入妖神谷吃苦,換來的不是助力,反倒是給向苼添了一分危險……

王拓看向髏禍的眼神頓時不善起來。

髏禍亦是對王拓的態度極為不滿。

他與王拓同族,卻是實打實的妖族前輩,王拓理應尊稱他一聲「老祖宗」才是。

但即便心中再不滿,在向苼面前,他也不敢表露出來,索性就當沒聽見王拓的話,轉頭說起正事。

他虛幻的身子一晃,托起巴掌大小的袖珍山印,「主人,這段時間老奴夜以繼日地研究此寶,終於不負所托,想出一個辦法。」

向苼單手撐面頰,眉眼半開,語氣隨意:「說來聽聽。」

「主人請看。」

髏禍神魂觸及山印一處,一陣光華過後,翠青色的山印竟然緩緩變得透明,可見其內一團意識在四方空間內不斷衝撞,卻始終無法突破壁障。

「此乃方寸集之靈,若要重新煉化方寸集,必須重新得到此靈認同。」

髏禍神色凝重:「可老奴觀察數日,發現此靈早就被萬神殿以某種手段控制,上一任主人死後,此靈意念自毀,已陷入瘋狂,再無一絲煉化的可能。」

向苼聽著眸眼微眯,「那你的意思是……先滅舊靈,再造新靈?」

「主人英明!」

髏禍輕讚一聲,「老奴正是如此想法。此靈與方寸集結合極為緊密,尋常手段無法剝離,好在主人有血戒。以血戒消殺之能,無需多日就可將舊靈消殺乾淨。」

「而後你再取而代之,入主方寸集,自為新靈?」

一直在旁觀望的王拓聽到這裡,忽然冷笑出聲,「騰蛇無足而飛,我雖不知你傳承天賦具體為何,但必與空間有關。

此刻你是殘魂之態,想要發動天賦也難,可若被你掌控空間系法寶,有了寄託之物,怕是立刻就要穿梭虛空,逃離而去吧?」

髏禍突然被掀了老底,頓時又驚又怒:「虎族小輩,你懂什麼?老奴對主人的忠誠之心,天地可鑑,從未想過逃!」

「天地可鑑?」

王拓嗤笑,「那怎麼不見你奉出奴契?」

「奴契!」

髏禍眼珠子一瞪,差點破口大罵。同為妖族,有這麼坑你老祖宗的嗎?

「大哥,奴契是何種契約?」

向苼適時插話進來,好奇道:「比之天道契約又如何?」

「自是不同。」

王拓搖了搖頭,娓娓道來:「妖族最為看重血脈,契約乃是以血脈作賭,若是違背契約,就會觸動妖祖定下的規則,被剝去全身血脈,神魂隕滅!

奴契則要更加狠絕,乃是將身心魂魄俱都交由主人掌控,主人一念之間就可斷奴僕生死,若奴僕敢生出絲毫違逆主人之心,亦會觸動妖祖規則,神形俱滅!」

髏禍在一旁聽著,神魂都變得不穩定起來,時而閃爍,時而散亂開。

奴契,那是上古年間妖族約束妖奴的手段,若簽下奴契,就必須時時刻刻摒棄雜念,連一絲私心都不能有。

但凡有一絲歪念頭,都會觸發奴契,頃刻身死當場。

此等手段,即便是對同族感情淡薄的妖族而言也太過陰狠,因此上古年間的妖族也沒用多久,就被徹底廢除,如今卻被王拓提了出來。

髏禍神情變幻,隱隱透出一股決然之態。

他是決定要跟著向苼一路走到黑,但若真要被如此苛刻的契約折磨,還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向苼若有所思地看了髏禍一眼,沉吟片刻,道:「除了,可還有其他約束之契?」

此話一出,髏禍豁然抬頭,眼裡生出光亮。

王拓卻是怔了怔,皺眉傳音道:「妖神活了太久,城府極深,心思詭譎,只以尋常手段約束,怕是不妥。」

「無妨。」

向苼淡淡一笑,「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

王拓拗不過向苼,只得再道,「罷了,還有一契為屬契,契力相似,只是少了心神約束。」

說著,王拓驀然轉頭看向髏禍,正要開口,卻見髏禍迫不及待地展開雙翅,一道契約符印從雙翅間浮現,飄至向苼面前。

「真是屬契……」

王拓暗自詫異,他本以為還要再多威脅兩句,沒想到這老東西如此乾脆。

向苼伸手抓過符印,一掌按入眉心,待得符印融入識海,她立刻對髏禍生出一種掌控之感。

簽下屬契後,髏禍對向苼的態度更為恭敬,且言語似也坦誠許多,主動提及天賦一事。

「主人,老奴本體為騰蛇,天賦的確是穿梭虛空一流,這與方寸集極為契合。

但主人明鑑,老奴從未有過逃走的想法,由老奴代主人掌控方寸集,必能令方寸集發揮出更大的威能,便是將空間延伸出詭霧海,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向苼聽到這裡,眸光一動,輕輕一笑:「你倒是通透,能猜中我的心思。」

髏禍訕訕一笑,「老奴這九萬年,也不能白活吧,您說是不是?」

「行了,你先回去。」

向苼將方寸集扔進血戒,淡聲吩咐:「待得方寸集之靈消磨乾淨,我自會叫你。」

「老奴遵命!」

髏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隨後立刻化作一抹神光,投入秘境珠消失不見。

髏禍一走,王拓終於不用再忍,直接開口問道:「苼妹,你到底怎麼想的?這老東西肯定不老實,你完全沒必要心軟。」

「心軟?」

向苼啞然失笑:「你何時看出來我心軟了?髏禍不老實,我一直都知道,也從未將之當成自己人。

但凡事過猶不及,如奴契這般連心神都要掌控約束的手段,太過狠毒,容易激起它的逆反心理,不如稍退一步,收買人心。

而且

,我也不需要髏禍完全忠誠,之所以將之留在身邊,只是因為有用罷了。」

王拓聽到這裡,頓時恍然大悟,眉間舒展開來。

倒是他多慮了。Z.br>

也是,向苼即便面臨絕境都能維持絕對的清醒理智,更何況是現在?

區區一個殘魂妖神,在她手裡能翻天才有鬼了。

三天後,方寸集內的靈已在血戒的運轉下消磨乾淨。

向苼將方寸集取出來,直接丟給髏禍。

方寸集已是無靈寶物,可髏禍想要徹底與之融合,也非一時半刻就能做到的,至少也得十天半個月。

於是,向苼再次陷入無事可做的境地,只能繼續研究王拓那本神道冊子。

王拓卻是一改平日慵懶的模樣,跑到後院酒缸前上躥下跳的。

當天夜晚,一股清甜的酒味從酒缸裡逸散出來。

羅海的梅子靈酒,終於釀成了。

「虎前輩,酒釀成了。」

羅海舀起一勺靈酒,臉上浮現出與平日全然不同的欣喜與複雜。

自從少年離家後,他已有二十八年不曾碰過釀酒的物什,此刻舊技重拾,釀出一罈好酒,心中自是五味雜陳,無法與他人述說。

「虎前輩?」

羅海回過神來,喊了兩聲,聽身後還沒動靜,頓時疑惑回頭。

這兩日虎前輩經常跑來問他釀酒進度,分明很著急的。

他這回頭一看,卻見王拓就在自己身後一尺處,頓時嚇得手裡一抖,酒水直接潑在了地上。

酒香散開來……更熟悉了。

王拓眸光深沉,默默看著酒水一點點滲入磚縫內。

壓抑的氣息漸漸從他身上傳出,羅海頓覺窒息難當,心中駭然,連忙地躲到一邊,不敢發出半點身影。

」這酒……「

王拓眼裡生出一絲抗拒,可爪子卻是不聽使喚,顫抖著沾了一點酒水,放在嘴裡。

下一刻,王拓腦海裡「轟」的一聲,壓在心底無數狂亂的回憶被勾動,一齊湧了上來。

他想起來了。

那一天,他喝了很多這種酒,吃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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