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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芙實在疼得厲害,將那床被褥扔到地上,掃過上面灰塵,除了宮裙平鋪到上面,直接趴了下來。

幸而如今是夏日,不必擔心炭火和被褥。冷宮這境況要比寧國公府好上太多。

婉芙趴下後,眼皮沉沉,昨夜一夜未眠,如今落下心,就撐不住睏意了。那些後路與謀算等她緩過來再細細去想,江晚吟以為將她打發到冷宮就萬事無憂,殊不知正給她引了另一條路。

……

醒時,已是近夜,她整整睡了大半日。

婉芙揉揉眼,朦朧一瞬,腰痛撕裂的疼痛提醒她身在何處,又是怎樣落入今日這番田地。

她勉強爬起來,門推開,應嬪手裡提著食盒放到榻邊的憑几上,“倒是託了你的福,能吃上一口人吃的東西。”

婉芙狐疑,應嬪開啟食盒,將飯菜拿出來布到案上,“是一個叫雲鶯的宮人送過來的,這奴才有些本事。”她說得意味深長。

婉芙聽是雲鶯,心底瞭然,趴著撐起身,應嬪將碗筷遞到她手邊,隨意拿了張圓凳,也不在乎上面落的灰塵,坐了下來。

飯菜冒著騰騰熱氣,女子眉眼依舊透著股寡淡的涼薄。她坐得端正,脊背挺直,顯然是世家出身,即便在這破敗之中涵養猶在。

“奴婢還不知如何稱呼主子?”

應嬪聞聲一頓,涼涼看她一眼,“我姓應。”

果真是應嬪。

應嬪離開,婉芙費力地靠到軟榻上,側躺下身,掀起眼,視線正對著視線扇半開的小窗。

應嬪坐在院中石凳上,背影孤寂消瘦,眉間不見當年的半分溫婉。

聖寵如應嬪,都能被打入冷宮,更何況她如今還是一個無人記得的小小宮女,她只是想為阿孃報仇,從未想過對上那六宮之主。

但若真的受了寵,伴在帝王身側,會沒有那一日嗎?如今宮中又為何只有皇后膝下一個龍裔,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只是礙於權勢,不敢言說罷了。

婉芙沉默下來,多想無用,眼下緊要是養好傷,離開冷宮,在御前得眼。以往不是沒有宮女上位的嬪妃,她確信皇上對她是有幾分興趣,但卻又好似只是那幾分。她耷拉下眼,下巴被玉扳指硌得痛意猶在,那日旁人眼中是一番嫉妒,實則只有她自己清楚,皇上並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男子。

……

是夜,吟霜齋卸燈。

各宮得知這個信兒,無不大驚。聖駕許久未臨後宮,而今卻去了新人寢殿,無不是又酸又氣。這吟霜齋住的不是別人,是去歲新進宮的秀女,家世甚低,不過是七品縣令之女,又生得尋常,性子唯唯諾諾,不惹人眼,誰也沒想到,皇上會翻了她的牌子。

此時吟霜齋也是一片譁然。

小太監提前來通訊兒卸燈,連連道喜。吟霜齋一年沒這麼熱鬧過,主子不得聖寵,下人服侍得也不盡心,有幾個早早抱上了別宮的大腿,此時殿裡下人就是湊一湊也不過十個。

柳禾是分配到陸常在身邊的貼身宮女,此時滿臉喜色,一面讓人去外看著聖駕,一面招來幾個小宮女為主子梳頭更衣。

“主子配青色好看,不如穿這身青碧色的襦裙。”

陸常在自打進宮,因家世低,處處謹小慎微,受過不知多少白眼。一年多沒得聖寵,連她自己也不抱希望了,此時聞得聖駕親臨的音訊,猶如做夢一般,嘴角微抿,眉梢也上了笑意。

隨著小太監那聲通傳,合殿的人都出去拜見,陸常在含聲細語,“嬪妾給皇上請安。”

“愛妃不必多禮。”

李玄胤步入殿中,掃了眼屈膝福禮的女子,只略點了頭。

不是誰都能由皇上親手去扶的,陸常在曾在御花園中見皇上扶起寧貴妃時的情形,寧貴妃笑語晏晏,她見之無不豔羨,而今真到了自己,皇上只是略點了頭,眼神黯淡下來,勉強掛起笑,起身隨侍在男人身後。

“嬪妾想夜深了不好消食,就讓御膳房做了羹湯送過來,皇上且嚐嚐。”

“不必了。”李玄胤坐到裡間窄榻上,眉宇下陷著疲倦,臉色冷淡,讓人不易接近。

被拒絕,讓陸常在打好的腹稿完全無可用之地。

她是頭一回侍寢,以往別說侍寢,就是見皇上一面也難得,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求助般看向柳禾,柳禾朝她點了點頭,陸常在這才鼓起勇氣般走過去,站在男人身側,“皇上可是累了,嬪妾伺候皇上歇息吧。”

李玄胤微闔著眼,平淡地“嗯”了一聲。

夜中,陸常在如常侍寢,過上一刻,便叫了水。陸常在是頭一遭,記著教養嬤嬤的話,不管是不是頭一回侍奉,都要緊著皇上的心思,不管她多疼,多難受都得忍著。陸常在是忍了,但她實在緊張,又疼得厲害,額頭出了一層薄汗。不知皇上是否看出來,失了興致般退了出去,“你身子不適,歇著吧。”

聖駕在夜中,離開吟霜齋回了乾坤宮。

皇上一走,陸常在就抱著引枕,忍不住哭出聲,柳禾過去安撫她,“主子別哭了,叫有心人聽去,傳出去倒底不好聽。主子往好處想,倒底伺候了一回皇上不是?去年新進宮的秀女,可有的還沒見過皇上面兒呢!”

柳禾好說歹說,才將陸常在哄住,可她心裡還是悶悶地。畢竟是剛及笈的少女,對男女那些事抱了些期待,加之見過皇上待寧貴妃時的照顧,讓她以為皇上待自己也會如此。可倒底不是,不僅沒有憐惜,也沒有留戀。

……

聖駕連夜回乾坤宮,陳德海摸不清皇上什麼意思。皇上久未近後宮,龍裔也是要緊事,今夜他試探著問了一回,皇上正忙於案牘,隨意指了去歲新進宮的秀女。

他心中想著,又不禁暗歎,小門小戶出來就是跟高門不一樣,陸常在初次侍寢,緊張情有可原,可皇上被伺候慣了,哪管那個,就是鳳儀萬千的貴妃娘娘,在承歡上都得婉轉體貼,不敢疏忽半點,想來是陸常在沒伺候舒坦,皇上才隱有不虞,連夜也不過,就回了乾坤宮。

……

陸常在侍了寢,第二日理當去坤寧宮請安受賞,不過她這侍寢與旁人不同,還沒到中天,聖駕就回了乾坤宮,是一刻也不想多留。

傳到外人耳中都成了笑話。

陸常在一眾嬪妃地打量下,恭恭敬敬地給皇后請了安,只是她妝容再多遮掩,終究蓋不住眼底的清灰和疲憊。

皇后溫和地讓她起身,又賜了賞,有意無意的看了眼看熱鬧的眾人,話說給他們聽,“皇上久不進後宮,若有笑鬧的功夫,不如到聖前為皇上分憂,一個一個地儘讓本宮頭疼。還是你體貼小意,才入了皇上的眼。”

陸常在昨夜哭了許久,一早用熱雞蛋敷了眼睛,才消退些腫意。聽過眼中又蓄了淚水,難言地低下頭,不想叫旁人看了熱鬧,低下眼,小心回道:“為皇上分憂是嬪妾本分,理當如此。”

皇后滿意地點過頭,“站了許久了,坐吧。”

第5章

婉芙在冷宮偏殿養傷,陸常在侍寢一事是應嬪說與她的,應嬪意味深長,“你那小姐妹心地倒是好,送吃食送傷藥,連外面的音訊也妥帖地傳進來。”

雲鶯與她倒算不得是好姐妹,畢竟在這之前,兩人都未說過話。不過這些沒必要與應嬪解釋。

她聽了陸常在侍寢的事若有所思,進宮後,她曾跟著去過幾回宮宴,見過陸常在一兩面。陸常在出身不高,卻是正經的嫡女,是有些心氣,不過這些心氣在寧貴妃那般的名門望族面前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陸常在夠謹慎小心,從不多言多語,得罪任何人,只是性子有時過於懦弱,想必是這一點惹得皇上不喜。她在心中默默為李玄胤添了一筆,不喜過於唯諾的女子。又不禁頭疼扶額,伴君如伴虎,皇上可真是難伺候。

應嬪見她久久未語,似在沉思倒也沒去打擾。

兩人如往常用了飯。

距陸常在那樁事後,皇上又有一月多沒進後宮,有人不禁心急了,到坤寧宮請安,明裡暗裡諷刺一句,到第二個月時,陸常在風寒告病,又是惹得好一陣酸聲。

兩月過去,婉芙已經能如常下地行走,冷宮雖不比鹹福宮奢華,住的日子卻是舒坦。在屋裡悶了兩月,她覺得自己的臉好似又白了些,襯得那雙眸愈發明亮楚楚。

雖是能走了,應嬪依舊如往日將吃食拿到她屋中,食盒開啟,見她正坐得端端正正等著用飯,嗤笑一聲,“也不知我們兩個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兩個月,婉芙習慣了應嬪時不時的冷嘲熱諷,倒是沒多在乎,甚至笑著回應,“奴婢多謝應主子兩個月的悉心照顧。”

女子俏皮地眨了下眼,讓這死氣淒冷的宮殿瞬間明媚許多,應嬪愣住,繼而轉開眼,臉色板著,卻沒那麼冷了,“油嘴滑舌。”

“你傷也好了,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她掠她一眼,“別以為我這冷宮會留你一輩子。”

婉芙若有所思片刻,忽而開口,“主子以為陸常在為何忽然告病,不僅不去請安,還閉門不出。”

“自然是因為受不住宮中流言蜚語,陸常在性子懦弱,若非承受不住,又何故裝病,豈不是失了得寵的機會。”提到得寵,應嬪嗤之以鼻,頗為諷刺。

婉芙搖搖頭,“已經過去了兩個月,料想皇上也該翻後宮的牌子了,只要皇上進了後宮,誰還會在乎那些。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陸常在告了病。”

“你是說……”應嬪手心一緊,“陸常在有孕了?”

……

坤寧宮

“娘娘,陸常在怪不得是小門小戶出身,心氣也太小了這些,竟這麼就病了。才得寵,日子還久著呢!”

嬪妃們請安過去,陳貴人未走,留下來多說了會兒話,提到陸常在就止不住發酸。

皇后支頤著額,因陳貴人的聒噪而不耐,“你心氣大本宮也不見你在御前多得幾眼,有逞口舌之快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服侍皇上。”

陳貴人再沒腦子,也看出皇后臉色不悅,霎時閉了嘴,攪了攪手中帕子,乾巴巴道:“謝娘娘教誨,嬪妾省得了。”

皇后這才掀眼看她,“後宮姐妹是為了侍奉皇上,你是新人,難免有不周到的。”她喚了一聲,“梳柳。”

隨即侍奉的宮女打簾出去,不多時再進來,手中捧著一個妝匣,匣子開啟,裡面赫然是一隻翡翠如水的碧玉簪子。

“這簪子是皇上所賞,本宮見倒是襯你。”

陳貴人入宮後,自是見過不少好物,這簪子也是尋常,但它是皇上所賞,就不見得尋常了。她眼中一喜,方才不快掃空,“嬪妾謝皇后娘娘賞。”

“本宮乏了,你且下去吧。”皇后擺擺手,陳貴人請安告退。

梳柳上前為皇后揉捏額角,“娘娘何故賞了陳貴人,奴婢覺陳貴人不如陸常在有些手段。”

“陳貴人是蠢笨了些。”皇后神色疲累,靠到引枕上,“蠢笨有蠢笨的好處,最是得用,才能拿捏。陸常在雖有手段,卻敏感多思,不好掌控。”她說著,眉心蹙起來,“陸常在告病多久了。”

梳柳回道:“有六日了。”

皇后眉下蹙得愈緊,“吟霜齋可傳過太醫?”

因著陸常在侍寢,宮中對吟霜齋的關注多了些,有些風吹草動都能傳出去。

梳柳細想過,吟霜齋好似確實未傳過太醫,若是裝病倒無所謂,但既是裝病,為何不傳太醫演得真切些呢?

她想不通,回道:“陸常在病了有些日子,確實從未傳過太醫。”

皇后斂下眼,“主子病了,不傳太醫怎麼行?拿著本宮牌子去一趟太醫院,再挑揀些補品。陸常在也是伺候過皇上的人,本宮身為六宮之主,理應照應妥當。”

梳柳驚愕,心底已隱隱有了猜測,卻難以置信,陸常在不過才侍寢一次,皇上也沒留多久,怎會這麼幸運……

……

陸常在自以為的謹慎小心,殊不知在他人眼中已經露出了馬腳。她整日待在吟霜齋,並不知外面的風波。

留在宮裡閉門不出,是下下之法,但她實在沒了法子。自前幾日請安過後,就開始孕吐不止,起初她以為是吃壞了吃食,讓御膳房做得清淡再送過來。

畢竟是侍過寢的主子,御膳房做奴才的還是要好好伺候著,結果清粥入腹,依舊會作嘔,柳禾最先生了疑,陸常在也是難以置信,後宮女子求而不得的聖寵和龍裔,竟然就這麼容易被她碰到了。

她愕然許久,柳禾報喜,“奴婢這就去請太醫給主子瞧瞧,日後主子誕下龍裔,有的是福氣吶!”

柳禾剛要往出跑,被陸常在攔了下來,“不妥。”她撫摸著尚且平坦的小腹,實在難想象這裡已經有了龍裔,她冷靜下來,“現在還不是時候。”

皇上登基五載,後宮卻只有皇后膝下育有一子,璟嬪宮中育有一女。這後宮爭鬥向來是不見烽火,卻處處如履薄冰,她想要保住這個龍裔,就不能太過張揚,惹了人眼。

念此,又不禁嘆了口氣,瞞一時是一時,至少能安穩一段日子。

但並未多久,坤寧宮就帶了御醫前來為她診脈。

倒底是瞞不住了。

得知陸常在僅侍寢一回就有了身孕的訊息,各宮都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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