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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醫查過各宮的丹蔻,都無異樣,獨獨明瑟殿這一匣,出了差錯。
“不可能!怎麼可能!”菊青掙扎著,瘋了般撲上前,搶過太醫手中的銀匣,指腹在下面剮蹭了兩下,摸到一塊凸起,這不是她送過的丹蔻,有人將它換過了。
“怎麼會……”她喃喃自語,忽地揪住婉芙的衣角,“是你不對不對,是你……一定是你!”
她分明記得,青竹再三叮囑……
“菊青,你跑一趟坤寧宮、啟祥宮、明瑟殿、鹹福宮,這幾宮主子都是緊要的,萬不可出了差錯……”
她甚至還在暗暗竊喜,都不用自己動手腳,就這麼輕易送上了這幾個最受寵的主子。
“一定是你,是你陷害於我!”
菊青拼命撲到婉芙身上,雙眼陰狠,咬牙切齒,倒底是在殿外撒掃的宮女,力氣甚大,婉芙猝不及防,當真被她壓住,腰背一痛,忍不住悶哼出聲,捶打她的菊青唾罵不止。
手臂一沉,忽被一道大力拉住,帝王將她帶到身後,一腳踹重了菊青的胸口,菊青捂住疼痛的胸脯,喉中泛出一抹腥甜。陳德海有眼力趕緊帶人牽掣住菊青,免得他再亂髮瘋。
婉芙愣愣地站在帝王背後,還沒回神。李玄胤斜她一眼,她這才慌亂地垂下眸,想了想,又說了一句,“奴婢多謝皇上。”
“呵。”男人嘲諷。
婉芙腦袋跟鵪鶉似的,垂得更低。
在場的嬪妃看到這一幕也愣住了,皇上這是……在維護這個奴才?實在過於明顯了,皇上就是在維護這個奴才,即便這個奴才到現在也只洗脫了自己身上的半分嫌疑。
江貴嬪死死盯住殿內站在帝王身側的女子,眸中愈發陰狠,想不到她竟在吟霜齋混得如魚得水,吟霜齋那個窩囊的陸常在,知不知道江婉芙這張臉有多招人眼,她竟也放心伺候在身側。早知自己就該下的狠手,多打她五十鞭,看她是否還有命活著!
菊青的唾罵漸漸消去,是陳德海拿棉布塞住了她的嘴。
徐才人攥住帕子看向站在帝王身側的女子,這回顯然是急了,“即便如此,也不能說明吟霜齋什麼都沒做過。”
婉芙看著她輕輕一笑,“徐才人的意思,奴婢是為了陷害一個灑掃的奴才,才擺出這麼大陣仗?還是說,徐才人覺得,一個奴才就能讓皇上毫無頭緒?”
她這話說得大膽了,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李玄胤皺起眉宇,不輕不重看了她一眼,那女子說完也在小心翼翼地偷看他。李玄胤沒給她好臉色,心中冷笑,光明正大拿他做靶子,她倒是頭一個,有膽子說,還沒膽子認。
皇后餘光看了看皇上的臉色,雖是冷著的,卻看不出絲毫因這句話而生出的不虞。
“嬪妾沒有?”徐才人驀地反應過來,驚惶地叩到地上,“皇上別聽這賤婢搬弄是非,嬪妾也是為了查明真兇,還順寧公主一個公道啊!”
李玄胤聽著她一口一個賤婢,臉色微冷,做主子的就是這麼不須顧忌奴才的死活。讓他記起幾次見這人時,被寧貴妃罰跪,被江貴嬪鞭笞二十,發配到冷宮伺候。而這些,她隱忍受下,不曾在自己面前埋怨過一句。如此一想,他心中又生出幾分憐惜,只覺得這聲賤婢異常刺耳。
皇后見帝王臉色愈來愈冷,斂下心緒,稍許才道:“皇上,臣妾以為徐才人的話不無道理。”她目光轉向婉芙,“不如你自己說說倒底是怎麼回事?”
婉芙應了是,跪到地上,“那日常在主子落水後,身邊跟著的都是吟霜齋的宮人,但那隻黑貓竟越過後面的人直撲向懷了身孕的主子,奴婢覺出不對,卻又毫無頭緒。”
“直到那日,奴婢看見去御膳房取晚膳,看見菊青在與別的宮的宮人小聲說話,當時奴婢並不識得那宮人是誰,今日見了才人主子,就清楚了。”
她眼神看向扶著徐才人的穀雨。
穀雨察覺,倏然抬起頭,哭求道:“奴婢冤枉,奴婢與菊青是同鄉姐妹,本就相識,碰上了才會說幾句。請皇上,皇后娘娘明鑑!”
婉芙低著,一字一句道:“奴婢有法子證明穀雨是否冤枉,吟霜齋給各宮分去過丹蔻,這些銀匣顯眼,料想一時處理不掉,奴婢請皇上下令搜查。”
話都說到這份上,陳德海麻溜地站起來,受到皇上眼色,立即帶人出了外殿。
無人可見,徐才人微微側眼,與穀雨對視一眼,穀雨會意,急快地輕點了下頭,徐才人這才舒了口氣。
第16章
不多時,陳德海帶著小太監趕回來,小太監懷中抱了十餘個銀匣子,上面覆著殘餘的沙土。
“皇上,這是奴才從謹蘭苑找到的。”陳德海將銀匣交給太醫,太醫查驗過,回道:“皇上,這些丹蔻中並未放秋海棠。”
見陳德海進來捧著一大堆銀匣時,徐才人就滿臉的難以置信,直到聽太醫說完,倏地回頭扇了穀雨一掌,“你這賤婢,竟敢陷害主子!”
穀雨也不明所以,她分明都處理掉了,怎麼會這麼巧就在謹蘭苑找到?
“主子饒命,奴婢……奴婢也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奴婢分明……”她倏地捂住嘴,一時情急,竟險些脫口而出。但她這捂嘴得過於明顯,顯然是不打自招。
徐才人驚惶推脫,“皇上,都是這賤婢一人乾的,嬪妾當真什麼都不知道,求皇上明鑑!”
陳德海看著這邊一片混亂,再瞧婉芙姑娘一派淡然的臉色,想到去謹蘭苑遇到的青竹,瞬間對這婉芙姑娘佩服得五體投地,畢竟也只有婉芙姑娘能能這般臉不紅心不跳地加害別人。
但他什麼都沒說,他又不是蠢的,分明是徐才人先出的手,也怨不得別人將她一軍了。
李玄胤無心再查問下去,不耐煩地捏捏眉宇,對陳德海吩咐道:“押到慎刑司,嚴加審問!”
這句話猶如驚天霹靂,打得徐才人精神一顫,片刻,她倏然回神,這回是真的生出了懼怕之感,“皇上……嬪妾是冤枉的!”
帝王卻一眼沒再看她,神色冰冷,只餘厭惡。
徐才人知多求無果,只得將眼神投向那人,那人不動聲色地捏住了帕子一角,她神色怔然,絕望地留下一滴淚水,將喉中苦澀盡數吞了下去。
被押出殿時,她將目光投向那個跪著的宮婢,進了這趟慎刑司,她在宮裡的日子算是到了頭,看不到日後的熱鬧了。她閉了閉眼,面上生出悲涼一笑。
……
夜色已深,這夜本是吟霜齋卸燈,陸常在心驚膽戰一夜,臉色煞白,實在沒心力再去服侍皇上。幸而,皇上也沒有要去吟霜齋的意思,只命陳德海送她回去。一路上,陸常在幾次看向隨侍在側的婉芙,礙於御前的人在,才憋住話沒說出來。
陳德海送完主子,趕回乾坤宮伺候。
夜中,帝王手執硃筆,伏案批改呈上的摺子。
這夜悶熱,是風雨欲來的徵兆,陳德海剛踏進殿門,外面就悶響出一聲驚雷,他嚇得身子一抖,險些被腳下的門檻絆倒。
帝王聽見動靜,冷冷睨他一眼,“做了什麼虧心事了?”
陳德海心頭一跳,一瞬想到的就是在謹蘭苑看到的青竹,徐才人確實處理了那盒銀匣,架不住別人可以跟她一樣來個偷樑換柱。
他擦擦額頭冷汗,小步著上前,喉中幾番吞嚥,才哆哆嗦嗦地說出來,“皇上恕罪,是奴才自作主張,原本想著待事結束再告訴皇上。”
他怎敢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欺君,還不是明白皇上的意思,今兒這事,與徐才人脫不開干係,皇上也看得出來,他便順水推舟一把。伺候皇上那麼多年,可不是白伺候的。
“呵,朕不如把你調到她身邊伺候。”李玄胤收起筆,眼皮掀起,冷冷看他。
陳德海哪敢應聲,麻溜地跪下來,“奴才不敢。”
在御前伺候久了,陳德海這看人下菜的本事不止長了一星半點。
李玄胤懶得理他,“讓太醫隨時候著,小公主若再哭鬧,立刻過去。”
陳德海剛要應聲,又聽帝王繼續道:“小公主受傷,璟嬪是她生母,就守在明瑟殿照顧著吧。”
璟嬪是小公主生母,理應在宮中照顧,皇上何必多提一句。陳德海納悶地瞄向皇上臉色,觸到那抹冷意,他恍然明白過來,此事看似是徐才人佈局,實則與璟嬪主子脫不了干係。一個小小的才人,哪來那麼大的本事與後宮這麼多主子交惡。
想到這一層,他心下一驚,脊背生寒,畢竟小公主手臂的傷可是實打實的,虎毒不食子,璟嬪竟如此狠心,為了爭寵拿小公主做靶子。
後宮誰不知道皇上對順寧公主的寵愛可不輸於大皇子,璟嬪這般不知足,皇上這次只是警告她一回,若有下次,只怕小公主就要交由別人撫養了。畢竟小公主年歲尚小,有奶就是娘,習慣一段日子,哪會記得自己的生母。
陳德海生出一股涼意,後宮的事就沒有能瞞過皇上的,幸而婉芙姑娘得皇上幾分興趣,不然就以為後宮送丹蔻這個主意,怕是也要遭殃。
……
那廂陳德海一走,陸常在就揮退了宮人,獨獨留下婉芙。
陸常在心神不寧一夜,喝了幾口茶水才定下神來,想起在明瑟殿險些被人誣陷時的情形,到現在都一陣後怕。
她原以為這寧國公庶女不過是有幾分聰慧和姿容,想不到膽子也是一樣的大,她那番話將皇上也說在其中,今夜的局所有人都被她耍得團團轉,若皇上怪罪下來,她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這女子真是大膽!
婉芙自然是明白,她之所以未將全部的謀算告訴陸常在,就是因為陸常在謹小慎微,性子太過小心懦弱,若是自己和盤托出,只怕她不僅不同意,還要把自己逐出吟霜齋。
她上前為陸常在添了一盞新茶,“主子息怒,奴婢也是為了主子著想。若是野貓一事始終不明不白,主子無非是人前的靶子,又遲遲不反擊,那些人只會越來越囂張得意,在背後拿捏主子。”
她這番話陸常在哪裡不懂,但她習慣了小心地活著,入宮之前母親也再三叮囑,萬事莫要強出頭,爭得聖寵並非幸事,有時也是災禍。她始終謹記於心,才致使今時被人陷害,也不懂得反擊。
陸常在神色淡下去,她心裡很明白,若無江婉芙,她腹中這龍裔怕是也早就在那次落水中沒了,更別提今朝又被人潑髒水。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但她想得再通透也始終下不去手,今夜徐才人被拖出殿時的悽慘情形一一在目,那位帝王親自下的令,冷漠涼薄,不帶分毫情感,即便被拖出去的人是他的嬪妃。
陸常在進宮一年,這是第一次親身感受到這深宮的冰冷。
陸常在久久不語,婉芙也沒有前去打擾,陸常在不笨,她會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那盞新茶快涼透時,陸常在忽然抬眼,看向婉芙,目光復雜,讓婉芙一時也難以看清。
她扶著小腹起身,婉芙不覺後退了一步,只見陸常在驀地跪了下來,雙手搭在身前,“請婉芙姑娘護我腹中孩子。”
婉芙訝然,她本以為陸常在想通其中因果就會放她走,不想竟生生給她跪下,還提出如此請求,她上前去扶,“主子說的何話,奴婢自然萬事以主子為重。”
陸常在拂開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我打聽過你入宮的緣由,也猜的到,你定然不甘心於這小小的吟霜齋。”
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以前從未挑開罷了。
婉芙微微抿唇,並未再去攔她。
陸常在繼續道:“若他日姑娘得了聖眼,我不求其他,只求在這宮中安安穩穩。何況我腹中有了龍裔,只要姑娘相求,我也能助姑娘一分心力。”
在這偌大的後宮中,嬪妃鶯鶯燕燕,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這些嬪妃裡自然也少不得結盟抱團的,但這份盟誓在聖寵面前分文不值。譬如今日的徐才人,婉芙哪會不明白她是給別人當了替罪羊,可那人手裡有徐才人的把柄,又有帝王護著,徐才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吞。
但這是徐才人能保全所求最好的法子,若是指出背後的人,下場只會此今日更為悽慘。
是以,婉芙並沒有想聯手的念頭,畢竟她現在是吟霜齋的奴才,陸常在出了事,她少不得要跟著遭殃。陸常在今日此舉,實屬出乎了她的預料。
然她此時若是拒絕,打了陸常在臉面不提,只怕日後在這吟霜齋也不好過,待到了那個位子,不免要被背後捅刀。
她眼神變換幾番,最終垂下眼,扶住陸常在,“好,我答應你。”
她自稱的是我,而不是奴婢,不知為何,陸常在看到面前女子堅定的眼神,心中竟隱隱發酸,想到了家中的姐姐。
選秀那年,姐姐正與陸家的大公子結親,若姐姐不去,這份聖旨就得落到她的頭上。她在廟中親眼看見姐姐為了自己,與陸家大公子決裂,要執意進宮。
誰都知道深宮的艱險,那日姐姐紅著眼從廟中回來,抱著她強忍著淚水,讓她照顧好父親母親。她永遠記得當時姐姐看著她時堅定又憐愛的眼神。
其實她也才十六歲,入宮不過一年,卻彷彿過了一輩子。
……
陸常在睡去後,婉芙才從寢殿出來,甫一掩門,就見廊廡下焦急不安的青竹。
她狐疑地走過去,青竹見到人,立即將她拉到耳房,“我抄了近路,趕在陳公公之前,知會了謹蘭苑的人,埋了那些匣子,不想回來時陳公公也走了那條路,正遇上了我,只怕他私下會……”
青竹欲言又止,婉芙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扯了扯嘴角,怪不得殿中陳德海一直瞄向她微妙的眼神,原是叫他發現了去,這下自己又欠了他一個大人情。
青竹是宮中老人,宮中頗有人脈,是以,在徐才人站出來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暗示青竹,早早去做了準備。徐才人是強弩之末,事成定局,再多加辯解也無用,更何況,她身邊那個穀雨,確實蠢笨。
“姐姐放心,皇上既然現在還沒怪罪,就是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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