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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一隻茶碗朝她擲了過來,砸中她的額角,那宮婢痛呼一聲,李玄胤寒著一雙眼,其中的威懾讓宮婢骨軟筋麻,不寒而慄。
“說明實情,朕留你一條命。”
“奴婢……”那宮婢臉色煞白,肉顫心驚,聲音因畏懼沙啞而顫抖,幾番調整,才勉強說出話,她閉了閉眼,頭重重叩在地上,“是江順儀……”
“皇上!”內殿,江順儀在宮人地攙扶下,虛弱地走了出來,她嘴唇發白,因險些小產而脫力,額頭冒著細密的汗珠。一出來,眼眸就陰狠地剜了眼跪著的宮婢,那宮婢被嚇到,魂魄幾欲飛去軀殼。
江順儀吃力地福了身,眼睫上淚盈盈掛著水珠,“非泠才人所為,嬪妾不想冤枉了泠才人。”
婉芙穿好外衫,從暖閣出來,便聽見了這句話,她眸子一挑,正對上了江晚吟的視線。
她可是做戲的好手,怎能讓這位好姐姐失望?
眼眸微動了下,婉芙也啼哭起來,“嬪妾相信,非姐姐故意誣陷,都是這宮婢之過,是這宮婢,企圖陷害姐姐,又嫁禍於我,姐姐說是也不是?”
她一出來,這番聲淚俱下的話就惹了人眼,眾人嘴角微抽,江順儀此時也哭不下去,話都讓她說了,她說什麼。
偏皇上在這,她只能在心底噁心,面上裝作一團和氣,“妹妹說的是,這宮婢幾日前受了責罰,懷恨在心,故而才……”她便說著,便掩帕抽咽。
婉芙嘆息一聲,涼涼看向那宮婢,似是惋惜,“可惜了,皇上已經給過你機會,你卻還不說實話,看來這條命也留不得了。”
江順儀被這句話氣得幾欲吐血,她出來一是為不讓這宮婢說出實情,二是為保下她,這小賤人又來壞她好事!
那宮婢顯然是被婉芙這句話嚇到,也不顧江順儀的臉色,哆嗦著,崩豆子似的一口氣都說了出來,“是江順儀給了奴婢甘松,用麝香混著甘松塗抹到手上,讓奴婢……奴婢誤衝撞了泠才人,藉此陷害泠才人用麝香謀害龍裔……”
“皇上,奴婢此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必定天打雷劈,求皇上饒奴婢一命!”
“賤婢!”江順儀氣得發抖,掙開攙扶她的人,對著地上跪著的宮婢抬手就是一掌,那宮婢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冒金星,哀嚎著癱坐在地上。
江順儀因失了力,身形不穩,也跟著摔到在地,小腹瞬間發麻,疼痛不止,宮人七手八腳地去攙扶,太醫不敢耽擱忙跑過去診脈,嬪妃議論不休,紛紛避開遠離,生怕牽扯到自己,場面極其混亂。
婉芙也沒想到江晚吟這般毒辣,當場就敢打那宮人,她心中唏噓之時,觸到皇上斜向她銳利的目光,心底一沉,不敢再待下去,屈膝福身,道:“既然與嬪妾無關,嬪妾膝蓋疼,先行回宮了。”
說著,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出了鹹福宮。
……
婉芙明哲保身地回了金禧閣,吩咐人傳了水,女子除卻了外衫,雪白小巧的玉足點在地上,踏入了浴桶中。
不知為何,這一局她分明贏了江晚吟,心中卻憋悶,好似堵著一口氣。
皇上清楚,這是江晚吟為她設下的局,卻還是毫不猶豫地偏袒向江晚吟,若非她那句話,那宮婢必會替江晚吟背了鍋,必死無疑。犧牲一個奴才,換來息事寧人,上位者最會算計權衡。
她失望嗎?
已經不會了,若非為餘家滿門報仇,她本也不需要這虛無的聖寵,只是今夜寒涼,這份寒意沁到了心裡,讓她不禁想要是小舅舅在這該多好,他最會哄自己了。
……
鹹福宮的鬧事過去,這事既是江順儀自編的一出戲,後宮嬪妃無不等著,皇上會如何處置江順儀。若是後宮中人人都能用龍裔算計別的嬪妃,那還了得。
陳德海輕手輕腳地將茶水端到案上,從鹹福宮回來,皇上臉色就不好。江順儀確實沒腦子,心胸狹隘,她若是能好好養著身子,待日後誕下皇子,好處多著呢,偏要在這時候算計,又一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白白招惹皇上厭煩,幸而腹中龍裔倒底抱住了,如若不然,只怕她這順儀的位子,是別想要了!
“明日還有早朝,皇上早些歇息吧。”
他硬著頭皮去勸,雖然知這句話是徒勞。
先帝寵愛么子,皇上當年在奪嫡中可不容易,手段也算不上光彩,上位後夜中素來少眠,若是遇到煩心的事,怕是一夜都不會歇。
李玄胤倚著龍椅,兩指壓著太陽穴,眼皮子挑開,隱有不耐,似是在說他怎的如此聒噪。
陳德海忙低了頭,不敢多語。
良久,他才聽皇上沉聲開口,“順儀江氏,懷執怨懟,毫無容人之心,不堪德行,朕念其為龍裔生母,不糾其過,特降為常在,望其警醒悔悟。”
順儀到常在,一連降三品,日後誕下皇子,豈不是也無親自撫養的可能!
陳德海心中驚駭,面上不顯,看來江順儀這回是真的觸到皇上底線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還不知悔過,確實不能再任由其這般下去。
就是不知,皇上會如何處置泠才人。畢竟後宮中生出這種事,若是泠才人無寵,早就被冤枉死了,何來翻身的機會。而且後宮嬪妃仗著龍裔肆意妄為,也不只有江順儀一人。
說到底,是泠才人太聰明,能這麼快的洞察,要麼是拉攏了江貴嬪的身邊人,要麼就是在江貴嬪身邊埋了眼線。兩者都是沒差,皇上最厭煩的就是後宮爭鬥,江順儀和泠才人兩回的交鋒,看似是江順儀心胸狹隘,先來挑撥,若泠才人忍氣吞聲,任打任罵,哪會出後面這些事。但誰讓泠才人一直都不是個安生的主兒。
陳德海心中暗想,眼下皇上偏寵著泠才人,也不知是會輕拿輕放,還是加以懲治,給個教訓。
他正瞎琢磨著,見皇上掀開了眼,目光落到御案上的一卷書冊,那是泠才人手抄的佛經,泠才人的字跡,陳德海實在不敢恭維,皇上文武並重,於書畫要求頗為嚴苛,朝臣但凡呈上了字跡難看的摺子,皇上都會叫人入殿訓斥一番,久而久之,那些寫得難看的大臣,寧願讓旁人手書,也不會自己去寫奏摺。可見,若非這副墨寶是泠才人手抄,哪還能在御案上放到現在。
“才人江氏,疏悉儀禮,懈怠不工,不思敬儀,責……”微頓,李玄胤修長的指骨在御案上輕敲了幾下,微頓,良久,淡淡道,“手笞二十,以示醒戒。”
責手笞二十,這懲罰算是不重了,畢竟這事上與泠才人雖脫不開干係,卻也委實冤枉,白白要打二十下手心。
陳德海正要應聲,聽皇上吩咐道:“你親自監刑。”
鞭笞可講究門道,可輕可重,全看上面人的心思。他是御前的人,皇上讓他去,意思明瞭,是讓那些人打得輕些。皇上倒底是心疼泠才人,卻又不得不罰。
“奴才遵旨。”
……
婉芙翌日請安回來,才得知皇上降了江晚吟的位份,卻也沒對她輕拿輕放,讓人拿了手竹,罰她手笞,陳德海親自監刑。
比起江晚吟的降位,她這小懲確實算不上重。養尊處優了幾個月,早就養得身嬌肉貴,一板子接著一板子打到她手心上,行刑的人雖未用多大力,她卻嬌氣著,手心打得通紅髮麻,到第十下時,她下意識地就要往回抽手,二十手笞過去,白嫩細軟的手心快腫成一個饅頭。
千黛秋池著急得過來,將裹著冰塊的帕子捂到她手心冰敷,秋池心疼地快掉出眼淚來,對著婉芙的手心一下一下吹過涼風,“冰敷過就不疼了,奴婢去御膳房拿些糕點,給主子吃點好的……”
二十手笞過去,即便打得再輕,也不可能不疼。當著陳德海的面,婉芙沒忍著,淚珠子掉下來,砸到乾淨的鋪地青石,臉色疼得發白,起身時,身形纖瘦單薄,如一塊破碎的美玉,脆弱可憐。
陳德海看著乾著急,生怕給泠才人打壞了,要過去問上一句,卻被秋池攔住,“陳公公刑也監完了,主子要休息,公公還是回乾坤宮覆命吧。”
陳德海哪敢就這麼回去,皇上若是問話,得知泠才人的慘狀,心疼起來還不得把他吊著打。
第34章
陳德海訕笑道:“奴才看上一眼,可要給泠主子傳太醫?”
“不勞陳公公,主子心裡有數。主子眼下正疼著,是沒那功夫讓公公去看。”秋池嘴皮子一碰一合,說話可不留情面。千黛出來,臉色也是沒有往日的和善,禮數卻是做得周到,“主子要歇了,公公若不走,請自便,奴婢們還要給主子擦藥。”說完,將秋池帶回了屋。
陳德海覺得沒人比他更委屈了,分明是皇上下的令,他一個做奴才的,哪說的上話。
他眼巴巴地踮起腳,朝那半開的小窗裡看,只聽啪的一聲,窗也合了上,看不到半點人影。他嘆息一聲,這才愁眉苦臉地準備回乾坤宮覆命。
……
正是下了早朝,皇上召大理寺卿在殿中議事,陳德海舒了口氣,皇上每回召人,沒個把時辰是出不來,他還有些活頭。
然,他這回是想錯了,在廊廡下,人還站穩,殿門開啟,大理寺卿比他還愁眉苦臉,連連嘆氣,踏出了門檻,不知是又是要去辦什麼苦差事。陳德海沒那個心思心疼別人,自己的事還沒辦好,忐忑著,巴著皇上千萬別問他泠才人的事。
怕什麼來什麼。
“人怎麼樣了?”
一入殿,李玄胤睨他一眼,執筆伏案,雖在批閱奏摺,卻不耽擱問他金禧閣的事。
陳德海拭了拭額頭的涼汗,深呼一口氣,訕笑,“奴才一直看著,不敢打太大的勁兒,但泠才人身子嬌,難免吃些苦頭。”
余光中,硃筆頓了下,一滴墨水承受不住重量,掉落下來,暈染了宣紙。只是那一瞬的跡象,李玄胤臉上不露聲色,冷冷哼了一聲,“該讓她吃些苦頭,免得不知天高地厚。”
陳德海面上稱是,心中卻想,泠才人被您慣的,早就無法無天了,她若是不受寵,怎麼敢跟江常在對上。
“讓何太醫過去看看。”李玄胤隨後添了一句,分明是心疼,面上卻半點不顯,若非陳德海跟了皇上多年,都要以為就是隨口的一句話。
陳德海杵在那,沒動,他說去請太醫,泠才人不搭理他,這回是皇上發的話,泠才人總不能還鬧脾氣,將人趕出去。
“還有事?”李玄胤掀開眼皮,掠他。
陳德海想了想,便為泠才人說句話好話,皇上高興了,他做奴才的也輕鬆些。
“奴才走的時候,看泠才人眼睛都紅了,手上疼著,卻沒讓人上藥,只問奴才皇上今夜會不會去金禧閣。”
他這番睜眼說瞎話,只看泠才人聰不聰明瞭。
李玄胤冷眸微眯,睨著他,聲音發沉,“她說的?”
話都編出去了,陳德海哪敢說不是,在皇上銳利的目光下,溼著一身涼汗,答道:“奴才瞧著,泠才人是悔過了,只是有些可憐。”
“她也知道悔過!”李玄胤冷冷扔出一句,“罷了,朕不與女子計較,今夜金禧閣卸燈。”
陳德海就知皇上會心軟,嘿嘿一笑,“是,泠才人知道皇上良苦用心,定會對皇上心懷感激。”
這話拍到馬屁股上,李玄胤龍心大悅,“你如今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陳德海訕訕地低下頭,笑道:“奴才不敢。”
……
何太醫奉旨去了金禧閣,既是得了聖令來給婉芙看診,自然不能再把人打出去,小脾氣耍一回就夠了,多了總讓人厭煩。
婉芙手擦了藥,裹上白布,活脫脫兩個大粽子。
太醫開了方子離開,婉芙有些累,讓人下去,兀自躺去了床榻,準備補眠。
這板子也算是沒白挨,比起江晚吟降的品階,她受的小傷簡直輕如鴻毛。
她合上眸子,唇角微微彎起,過一會兒,彎起的唇角又耷拉下來,可惜江晚吟肚子裡還揣個金疙瘩,除非同歸於盡,否則徹底將她扳倒太難。若是以前,她會考慮這條路,可現在有了小舅舅,她要為了小舅舅,好好的活著,這事還需從長計議。
……
後午,婉芙用過午膳,閒著無事,就跟秋池幾個丫頭打絡子完。餘府中時,她便貪玩,不喜讀書,時常跟小舅舅偷偷溜出府,被阿孃抓到,自然都推到小舅舅身上,外祖父就會那個板子追著小舅舅打。她也不會給小舅舅求情,在旁邊拍著手笑,誰讓小舅舅總嫌棄她。
只是,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她殺過人,學會了虛以委蛇,學會了怎麼討好上位者,小舅舅知道這些,會不會用另一種眼光看她,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餘窈窈了……
吧嗒,一滴淚珠從眼眶裡滾出來,幾個丫頭停住歡聲,不明白主子這是怎麼了,面面相覷過,憂心忡忡地上前詢問,“主子是手疼了?奴婢去拿冰塊。”
婉芙淚珠子越滾越多,她手臂抱住雙腿,蜷縮在床榻裡,也不知今日怎麼,只是心裡覺得委屈,就因為江銓的貪得無厭,狠下手害了外祖滿門。害了她的外祖,阿孃和舅舅們,讓餘府家破人亡,讓她和小舅舅落到今日的地步……
“這是怎麼了?”
莊妃一進門,就見裡面亂糟糟的一片,床榻上的女子蜷縮著,淚眼婆娑地抽咽,綢緞似的長髮垂散在肩頭,形容極為可憐。
她一顆心都提了起來,跟著一陣心疼,提了裙襬坐到床榻上,將人攬到懷裡,手心輕輕拍著女子的脊背,“窈窈遇到什麼煩心事了,跟秋姐姐說說。”
婉芙聽到這聲窈窈,哭得更是厲害,哇的一聲抱住莊妃的腰,“秋姐姐……”
宮人們不好打擾主子,即便憂心,還是悄聲退了出去。
良久,懷裡的人才止住了哭聲,莊妃今日穿的這身衣裳,是江南送過來新裁的蜀錦緞子,金線勾織,裝飾著大顆大顆的血珍珠,此時溼了透,她半點沒心疼,手心撫著懷裡女子的青絲,輕輕拍了拍。
她不說,她便不問,這深宮裡,總會有委屈的事。做嬪妃的,無非是要服侍好皇上,依著那一人的心思。莊妃厭惡這樣的日子,才深居簡出,住在凌波殿裡,悶了就去御花園走走,日子過得清閒。但這人與她不同,餘府遭禍,她的身世,即使再冷心冷性的人也忍不住憐惜。
莊妃疼惜的嘆息一聲,還是個小姑娘呢,就要摻和到這些女人的爭鬥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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