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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請安,有皇后在,眾人不敢提鹹福宮的笑話,說些有的沒的,不知誰提起了吟霜齋的陸常在。因著江常在的頻頻鬧劇,倒是恰好讓人將宮裡另一個有孕的嬪妃忘了。這番提起,也不知是有意無意。
婉芙靜靜地聽著,不出一言。
皇后溫聲,“陸常在也有七個月了。”
這一句,意有所指,精明的人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在座,慢慢垂下眼。
……
“那賤人竟然有七個月的身孕了!”
寧貴妃從坤寧宮出來,並未回啟祥宮,順著路去了御花園小坐。
秋風瑟瑟,靈雙怕凍壞了主子,為主子遮著披風,寧貴妃見她在眼前動來動去,晃的頭疼,不耐煩地將人推開,“七個月,本宮身子竟還未調養好,太醫院那幫太醫是做什麼吃的!”
“娘娘息怒。”靈雙撲通跪下來,娘娘的脾氣實在大,她服侍了這麼久,依舊害怕心驚。
寧貴妃捏緊了手中的杯盞,冷白了她一眼,“息怒,息怒,整日就知道讓本宮息怒,也不知道替本宮想想法子!”
靈雙身子發顫,“奴婢蠢笨,奴婢該死……”
“行了,少說這些沒個用的!”寧貴妃兩眼微眯,涼風吹散了燥氣,讓她心神平靜許多。
靈雙跪著,眼眸一動,忽抬起頭,“娘娘,奴婢有個主意。”
……
婉芙回了金禧閣,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落下的楓葉。
皇后不會平白無故地提起陸常在,陸常在月份漸大,待他日臨盆,只會招人豔羨。即便嫉妒又能如何,陸常在半步不踏出吟霜齋,那些人就是有心,也沒那個謀害的本事。
而且,陸常在身孕七個月都無事,為何偏偏要在近臨盆的時候被拎出來。
婉芙微微抿唇,若有所思。
“天涼了,主子快披件衣裳,別凍著了。”千黛捧著靛青織錦的披風,遮蓋到她身上,婉芙哭笑不得,她這裡面就多套了幾件,再這麼穿下去,她都要圓成球了。
“我哪那麼嬌弱。”婉芙嗔她,卻沒拒絕,任由千黛繫緊了衣襟。
“皇上今晨走時吩咐奴婢們照顧好主子,皇上記掛著主子,奴婢們可不敢讓主子凍著!”
婉芙眸子劃過一抹異樣,“皇上說的?”
千黛滿眼帶笑,她還沒見過皇上待哪個主子這般細緻過,“皇上交代奴婢們,天轉涼,主子要是用炭,可提前去內務府領,皇上親自把御前的份例撥到咱們金禧閣。主子想要什麼,便知會一聲,內務府都會送過來!”
後宮嬪妃用炭,都是有時候用量,皇上這般交代,豈不是擺明了偏袒於她。
婉芙確實沒想到,她低頭看了看裹成粽子的手,彎了彎唇,若是這樣,多打幾下倒也無妨。
……
乾坤宮
李玄胤不知婉芙得了便宜賣乖的念頭,甫一下朝,陳德海就將鹹福宮傳太醫的事稟到了御前,自然也沒落下江常在對降位的不滿,怨懟的詛咒,以及被她踹過的宮人和打翻的藥碗。
陳德海對江常在如今的下場只有唏噓,沒有同情。畢竟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江常在對待皇上有多體貼妥善,對下人就有多惡劣狠辣,動輒非打即罵,也怨不得那些宮人會反水背主,跟著這麼一個主子,誰受得了。皇上嚇人是嚇人了些,可皇上從不會像江常在這樣,下手狠毒,又罵又踹,仿若瘋癲。
果不其然,皇上聽見鹹福宮的事,微不可查地擰了下眉,“太醫怎麼說。”
陳德海低頭回道:“江常在情緒激動,太醫開了兩副方子,服下便睡了,只是因著這兩日的折騰,腹中龍裔若是不細心護著,怕是難以保住。”
李玄胤冷冷擲了手中看到一半的摺子,這一聲響,嚇得陳德海脖頸一抖,忙不迭跪下身,“江常在不懂事,皇上莫要氣壞了身子。”
李玄胤臉色沉寒,“由她去!”
陳德海心頭一跳,明白皇上這是不打算再管江常在了,江常在若聰明,就別再生事,安安穩穩生下龍裔,皇上一高興,說不定生出幾分憐惜,那復位是遲早的事。就怕江常在糊塗,看不清路,把龍裔作沒了,寧國公府指望不上,她這好日子才是真的到頭了。
……
婉芙近日過得自在,聽說鹹福宮連日不斷地請太醫,卻從未傳出不好的音信,真不知江常在這肚子是什麼做的,這般折騰都沒事。
閒時無事,婉芙就去凌波殿同莊妃一起打絡子,兩人都出身越州,對那些舊事有說不完的話。
莊妃關在這深宮多年,一直想著是否能有一日回越州祖家看看。婉芙羨慕莊妃,至少祖家康健俱在,而她只剩下了小舅舅。
許是察覺到氣氛低落,莊妃忙轉了話頭。她慣不會宮人,便在婉芙走時,送了一匣子的血珍珠,婉芙推拒無果,只得捧著那匣子回了金禧閣。
不想,剛進門,就看見迎來的陳德海。
今夜,金禧閣卸燈。
李玄胤掠了眼她懷中的珍珠,眼眸微暗。
若早知如此,婉芙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收下莊妃這一匣子。她眼尾泛紅,抽咽含淚,哀求著皇上將那一串的珍珠拿走。
李玄胤只是淡淡掠她,指腹饒有興致地勾著那一顆一顆的晶瑩,沁著水漬,如血奪目。
翌日,婉芙醒得早,或者說她一夜都因那珍珠難以入睡。幸而皇上大發慈悲,準允她拿出來。婉芙像怕他反悔,噌噌下了地,也不趿著,赤足走到妝鏡前,紅著臉將那尚溼著的珍珠一把塞到了妝匣裡。
正要回身,又落入了男人懷中。
“時間不早了,皇上該去早朝了。”婉芙避開眼,推了李玄胤一把。
李玄胤輕笑,許是晨起的緣故,聲音低啞,眼底肆意風流,“朕今日休沐。”
婉芙瞪大了眼眸,又驚又俱地看他,帶了點哀求,小嘴一張一合,說得飛快,“皇上賢明,怎麼耗費晨光在嬪妃寢殿中,嬪妾伺候皇上更衣吧。”
這女子從前待他,七分真裡總摻著三分的假意,而眼下這人,是沒半分多餘的心思,怯怯的,眼尾發紅,要哭出來,他眉梢微挑,竟頗為愉悅受用。
李玄胤掐了掐這人的臉蛋,“以前你擾朕處理政務時,怎麼不記得朕是明君?”
婉芙小嘴鼓著,實在是怕了這個穿了龍袍看著一本正經,床笫間卻肆意妄為,露出兇獸本性的帝王。
“嬪妾……嬪妾這不是讓皇上勞逸結合嘛!”
她說得理直氣壯,只是耳珠下的粉,戳破了她故作的姿態。
李玄胤冷嗤一聲,不理會這女子城牆厚的臉皮,沒再逗弄這人,雖無早朝,但有政務處理,他還沒昏庸到將晨光浪費到一個女子身上。
卻也不想讓這人閒著,手掌打了把女子的腰臀,高高在上地使喚,“過來給朕更衣。”
婉芙不情不願地“哦”了聲,小臉皺巴巴的。
聖駕一走,婉芙就再受不住,躺回了床榻上,腰痠,腿痠,連手也是酸的。那事太羞,她甚至都不願回想起來,一把捂住了臉蛋,滾到床榻裡。
……
陸常在臨盆是在入冬,但冬日未至,吟霜齋就出了事。
這日,婉芙正坐在窗邊,按照莊妃的法子剪窗花,還沒剪上兩下,千黛就一臉凝重地進來,“主子,吟霜齋傳來音信,陸常在出事了。”
咯吱一聲,剪刀落下,硬生生剪毀了一張紙,婉芙驀地抬眼,邊讓她去取了披風,邊下了地,問道:“怎麼回事?”
千黛蹲身為她穿繡鞋,“奴婢聽人說,是陸常在在花園裡散步,不慎摔了一跤。眼下吟霜齋亂成一團,皇上已經過去了。”
“怎麼會……”婉芙蹙起眉,那日在皇后宮中問安後,她就讓人去了吟霜齋送信,不知皇后意欲何為,至少讓陸常在小心些,總不為過,過了這些日子,相安無事,她也放鬆了警惕,懷疑自己多心,怎麼會在這時候出事!
婉芙一路心神不寧,陸常在從未出過吟霜齋,若非意外,後宮中誰能將手伸到龍裔的頭上。
到吟霜齋時,殿內並未到上幾人。金禧閣要離得近些,婉芙得了信就趕了過來,這時候皇上皇后都未到場,只有應嬪和其餘幾個低品階的嬪妃在。
應嬪……
是了,應嬪住的朝露殿,是重華宮主宮,與吟霜齋同一宮所。陸常在有孕後,身子不適,深居簡出,皇上免了其問安禮,是以每日不必去給主宮娘娘請安。這才讓她忘記,應嬪也住在這重華宮裡,此事,可有應嬪在其中動了手腳。
未等婉芙深想,倏地,內殿裡傳來女子的慘叫聲。
婉芙心下一沉,緊跟著聽到身後女子驚疑竊喜的聲音,“陸常在龍裔可是保不住了?怎的叫得這般痛苦。”
說罷,又小人得志般道:“唉,可惜了,懷了龍裔如何,還不是沒那個福氣……”
其中不乏看戲旁觀的意味,嘖嘖感嘆時,心中怕是巴不得陸常在出事。
婉芙心底生了怒意,回頭朝那女子一看,正是降了位份的陳常在,她冷著臉色道:“陳常在出言不遜,詛咒龍裔,掌嘴二十。”
“泠才人好大的威風!嬪妾是擔憂陸常在的身子,何來出言不遜?”陳常在翻著白眼,半分沒將婉芙放在眼中,抬步就要往殿裡走。
她現在進去無非是等著看陸常在落胎的好戲,婉芙給潘水使了眼色,讓兩個婆子壓住陳常在,“潘水,掌嘴!”
陳常在猝不及防,膝蓋被人踢了一腳,跪到在地,“泠才人,你……”
“啪!”一掌高高揚起,落到陳常在的臉上,潘水這一掌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氣,陳常在一瞬發懵,痛得哀嚎一聲,沒等回過神,又被狠狠打了一掌。
外面動靜鬧得大,不乏吸引了裡面的人,這時聖駕也趕到了吟霜齋,皇后隨之而至。
一見到殿門的情形都怔了怔。
寧貴妃瞧不上這個寧國公府的庶女,眸子睇著,冷嘲熱諷,“泠才人是有了聖寵,就不把低位的嬪妃放在眼裡了,不要忘了,你當初衝撞本宮的時候,可是哭著求本宮放了你。”
婉芙入宮的目的只是為了讓寧國公府敗落,對後宮這些高位的主子,一向能避則避,寧願吃些虧,也不願意正面對上,讓人嫉恨。但避著又能避多久,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陳常在真的是意外摔到的麼,她不信。
婉芙微微一笑,“貴妃娘娘說的是,嬪妾衝撞了娘娘自然認罰,陳常在方才張口閉口是陸常在保不住龍裔,太醫還在裡面診脈,至今沒個準話,若是真出了意外,這罪責該不該怪到陳常在這張嘴上,嬪妾也是為了陳常在好,讓她在這贖罪,總好過到裡面添堵增晦氣。”
“泠才人真是生了一張厲害的嘴皮子!”寧貴妃冷眼看過。
婉芙斂起眸,當作不懂,“嬪妾謝貴妃娘娘誇讚。”
“陳常在出言不遜,就在這跪著為陸常在祈福。”李玄胤甚至眼風都沒給地上跪著的女子,一手負在身後,入了內殿。
陳常在垂著頭暗暗咬牙,袖中的雙手緊緊攥到一處,臉上火辣辣得疼,她恨得眼睛通紅,今日受的屈辱,他日必當讓那個賤人償還!
……
殿內,宮人端著一盆一盆的血水進進出出,婉芙看到那滿當當的殷著鮮紅血液的清水,心頭猛跳,手心發緊。女子生產確實艱難,她從未想過會這般可怖。
聞訊的嬪妃趕到吟霜齋,聽見裡面女子陣陣痛苦的口申口今,心中唏噓,有了陳常在的前車之鑑,誰也不敢多說一句,只噤聲等著,聽著裡面的動靜。
這時,太醫從內殿急步走出,不停地擦拭著額頭的冷汗,臉色慌張,“皇上,陸常在尚未足月便臨盆,且胎位稍微不正,臣已經施針,讓陸常在含著人參蓄了精氣。但這法子也只是一時,陸常在這一胎極為艱難。”
“臣請示,皇上是要保住陸常在,還是要保住龍裔。”
話落,殿內一時死寂,連氣息都壓得極低。在場的嬪妃露出各色的神情,視線俱悄然落到了帝王的身上。
若是保小,陸常在身死,平白得了一個傍身的龍裔,既能爭寵,日後也有個倚靠,當真是令人眼饞。
婉芙心底漸漸沉了下去,她不動聲色地掃過那些神色各異,或驚或喜的嬪妃,壓了壓心神,只聽有一人道:“太醫的意思,陸常在當真無迴旋之地?”
開口的是沈才人,婉芙眼光朝她看去,沈才人面有擔憂,掐緊了手中帕子,只是不知這憂慮中,幾分真幾分假。
太醫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他只暗悔為了今日自己替旁人頂了值,不然這等一不小心就掉腦袋的事,何故會輪上他。
“臣已用了所有法子,但陸常在這一回摔得不輕,臣實在無能……”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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