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偶 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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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舜禹進電梯後，發現趙清瑤還站在原地，不由一愣：“瑤瑤，你進來啊。”

趙清瑤一瞬不瞬盯著站在他側後方的徐春玫。

徐春玫一臉茫然的看著她。

她不自覺揚起了唇角，“你們走吧，我就不上去了。”

怎麼不算擁有過他呢？

從頭到尾沒有擁有過他的人，只有她徐春玫而已。

“誒……”張舜禹還想挽留她，但是她已經離開了，而剩餘進電梯的人，又把他往裡推了推，只能作罷。

**

她扶著自己的挎包有條不紊的回到娃娃店。

宋言呈穿著寬鬆的圓領藏藍色襯衫，搭配著一條黑色的寬鬆闊腿褲，拿著一杯咖啡懶懶的靠在走廊的護欄上。

路過的人頻頻向他看去。

她整理了一下披在肩後的頭髮，波瀾不驚的走到他面前站定：“你怎麼在這兒？”

他聞聲回頭，漆黑平靜的眼眸意味不明的從她臉上掃過，隨手拿起懸在一旁的小方框遞到她手裡，望著店內陳列的毛絨玩偶問：“你想要哪個？”

隻字未提她和張舜禹的事。

她一頭霧水跟在他身後。

試探著道：“你……看到了？”

他沒有回答。

走到陳列櫃前站定，指著體型最大的毛絨公仔問：“那個？”

她也不再糾纏之前的問題，搖了搖頭，指著中間的一個大鵝道：“那個。”

“行，抓吧。”他喝了一口咖啡道。

因為有張舜禹的前車之鑑，她對這個事基本沒抱什麼希望，隨手塞了一個幣在娃娃機裡：“你覺得這是我想要就能要的嗎？”

他望著玻璃櫃裡的抓夾，若有似無的應了一聲。

然而抓夾落下，仍然沒有所獲。

她一臉“果然如此”的沮喪。

他神色如常，輕輕推了推她握著腰桿的手背，“繼續。”

連著抓了五次。

同一個娃娃都在同一個位置掉落。

而他依舊沒有什麼情緒。

“繼續。”

她懨懨投進去一個幣，然而這一次，之前鬆鬆垮垮被抓在抓夾裡的娃娃，精準的往洞口掉落，她情不自禁發出一聲歡呼，滿臉雀躍的望著他。

他喝著咖啡，淡淡的斜睨著她，沒有說話。

一如既往的淡漠。

但她並不在意。

連續又抓了五六個後，趙清瑤逐漸發現了規律，這個娃娃機有程式，基本同一臺機器抓六次左右，就會掉下一個娃娃。

而張舜禹只要抓兩三次，沒有結果，就會換一臺娃娃機，導致他一個都沒有抓到。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趙清瑤抓到第八個小玩偶，在等待兌換陳列櫃上的大型玩偶的時候，猝不及防抬頭向他看去。

他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等你的時候。”。

趙清瑤頗為感概，所以說，這男人要找聰明的，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樣啊。”趙清瑤隨口回道。

而後再無人說話。

驟然的沉默，讓周圍的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起來。

她不自在的抿著嘴唇，低頭盯著自己的足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取玩偶的店員遲遲沒有回來，趙清瑤正想找藉口離開，他望著櫃檯後面的玻璃櫃，不慌不忙開口道：“你剛才是在約會嗎？”

趙清瑤被嗆得不輕，矢口想要否認，但是見他一臉泰然，倒顯得她有點兒上趕著了，話鋒一轉道：“對啊。”

他神色依舊平靜：“那你這樣拋下約會物件合適嗎？”

她略微沉吟，試探著打量著他的側臉道：“但我也不能拋下你啊。”

還挺雨露均霑的。

他不禁笑了起來，側頭看向她道：“那你待會兒還回去嗎？”

回去肯定是不回去了。

但是又不想讓他知道。

故作鎮定的望著他道：“看你表現吧。”

“那就別回去了，跟我走吧。”他從一開始好像就在等她這句話，幾乎是她的話音落下，他頭也不抬的拎過店員手裡的玩偶，握著她的手腕，轉身往外走去。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以至於趙清瑤從店裡出去後，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滿是茫然的跟著他的身後。

彼時，上層的商場走廊上。

陳行久久不見宋言呈回來，剛想給他打電話，就看著他拉著趙清瑤從娃娃店裡走了出來。

“臥槽？”他難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這兩人怎麼會在一塊兒？

見兩人的身影越來越遠，他連忙敲了敲走廊另一側的落地窗，示意餐廳裡的人趕緊出來。

蒲三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但也放下選單，拿起自己的相機和穩定器跑了出來：“怎麼了？”

“宋哥和趙姐在一塊兒呢。”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護欄外面。

“不可能吧。”蒲三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彼時，宋言呈已經鬆開趙清瑤的手，但是手裡還擰著一個和他格格不入的毛絨玩偶，不禁罵了一聲：“臥槽！他倆怎麼在一塊兒？”

這倆讀書的讀書的時候，可是公認的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誰也看不上誰。

今天怎麼還走一塊了？

“走走走，跟上。”陳行用力推了推他，順著一旁的扶梯往樓下跑去。

此時，宋言呈和趙清瑤已經進了電梯。

電梯的人只多不少，趙清瑤被旁邊的嬰兒車擠得都快站不住了，但是看著車裡安睡的嬰兒，還是選擇了退讓，默默抓著宋言呈腰後的衣服，抬起一條腿，向他的方向靠去。

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淡淡看了一眼她旁邊的嬰兒車，從後環過她的腰，抵著嬰兒車的扶手，輕輕往外推了一下。

“不好意思，可以往旁邊挪一點兒嗎？”

推著嬰兒車的家長頓時回過神來，連忙把嬰兒車往旁邊讓了讓，向趙清瑤說了一聲對不起。

趙清瑤放下被迫懸在半空的腿，笑著回了一句沒關係。

電梯裡的其他人也不約而同的挪動了一下，她旁邊的位置頓時寬闊了許多。她鬆開他的衣服，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上，不曾想，他虛環在自己身後的手並沒有收回去。

微妙的拉開了她和旁人的距離。

而她的腰背直直撞上他的手臂。

幾乎被他擁在懷裡。

他下意識攬住了她的腰。

她呼吸一滯。

他瞬時鬆開了手，低頭說了一聲抱歉。

她張了張嘴。

尚未出聲，停駐的電梯門外，又有人群強行湧入，他剛剛鬆開的手指再次環上她的腰，將她帶到了自己身前。

兩人面對著面。

她一抬眸就看見了他滑動的喉結，默默移開了目光，而後悄悄抓著他腰側的衣服，輕輕往他胸前靠去。

他顯然感覺到了什麼。

但是他沒有動。

她膽子又大了點兒，將下顎枕上了他的鎖骨，鼻尖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木質香。

她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睛。

這個男人不光看著就香香的，聞著也是。

他握在她腰間的手指，鬆了又合，在她白色的襯衣留下一團清晰的褶皺。

電梯抵達一樓。

身邊擁擠的人群陸陸續續散去。

她仿若未聞的依靠在他懷裡。

直到抵達停車場才念念不捨的睜開了眼睛，而她一抬頭，就和他漆黑深長的目光的對了一個正著。

他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了攬在她腰上的手。

但僅僅只是鬆開了手。

骨節上冰冷的錶帶隔著單薄的衣衫貼著她的腰背，冷白修長的手指略微垂落，漫不經心搭在她的腰側。

她不動聲色和他拉開一些距離。

他也沒有深究，若無其事收回自己環在她腰後的手臂：“開車了嗎？”

平靜宛如一面沒有任何波瀾的湖面。

她也沒有流露出太多情緒，如實回道：“沒有。”

“那坐我的車。”

“好。”

兩個人坐在車上，隻字未提電梯裡的事。

趙清瑤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也沒有貿然開口。

宋言呈駕駛著一輛黑色的SUV駛離停車場，汽車駛入地面，順著坡道往前開去，周圍高樓聳立，彷彿被籠罩在一片城市森林。

而轉過一個下坡後，視線陡然開闊起來，嘉陵江美輪美奐的夜景盡收眼底，不遠處的標誌性建築下面擠滿了打卡拍照的人，車緩緩行駛在擁擠的車流裡，他微垂著眼，迎著斑斕的夜色問：“你想去哪兒？”

“都可以。”

他沒有說話。

溫柔的晚風透過半開的窗戶，輕輕拂過他敞開的衣領，冷白修長的手指單握著黑色的方向盤，沒有一絲情緒的側臉俊美而清冷。

彼時，不遠處的江面上有輕軌穿過。

岸邊有拿著煙火的女孩在拍照，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交織在一起的車流、人聲，讓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柔軟。

包括他。

曾經遙不可及的那個人，此時就這樣尋常的坐在她旁邊，像極了一個稀鬆平常的傍晚，滿是人間最尋常煙火氣息。

她不經意的掃過他，而後便有些移不開眼。

他神色平靜的望著前方擁堵的車流，彷彿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不知過了多久，他猝不及防轉過頭來：“在看什麼？”

四目相對。

她眼底閃過一抹慌亂，但瞬時回神，故作鎮定道：“沒什麼。”

而後，她包裡的手機響了起來，她不動聲色的鬆了口氣，哪怕是鄧菊打來興師問罪的，她也認了。

不料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因為ip地址是在本地，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未等她說話，聲筒裡立刻傳來一個女生傷心欲絕的哭聲，在靜謐的車廂裡顯得格外難過。

趙清瑤一時沒聽出是誰，試探著道：“喂？”

“趙老師，”女孩努力控制著情緒，讓自己說出口的話更清晰一些：“我是王圓圓。”

王圓圓是她班上的學生。

家庭情況比較複雜，但是小姑娘挺乖的，學習上也很刻苦，頓時聲音溫和了大半：“圓圓啊，怎麼了？”

宋言呈從來沒聽過她這麼溫柔的聲音。

不禁看了她一眼，升起了半降的車窗。

“趙老師，你現在能不能來接我一下？我……跟家裡吵架了，現在沒地方去了。”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趙清瑤雖然不知道緣由，但還是應承了下來：“好，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王圓圓環視一圈：“淮安街的顧家超市。”

“好，我現在過來接你，你不要亂跑，也不要害怕，老師會幫助你的。”

“但是老師你一定不要給我爸爸打電話！”王圓圓再三強調道：“求求你了！”

趙清瑤沒有拒絕，等到她的情緒完全平復了下來以後，才結束通話了電話。

宋言呈單手靠著車窗，望著前方寂靜的夜色，若有所思的託著頭。

她沒有注意他，翻閱著手機裡的導航道：“你在前面隨便找個路口把我放下來就好了，我打車過去。”

他聽而不聞，漫不經心道：“為什麼想要當老師？”

她回答的同樣敷衍，頭也不抬道：“因為我想要當老師。”

他聞聲輕笑。

這個回答沒錯，但是也沒什麼用。

故而不再追問，

徑直在車載導航裡搜尋“顧家超市”，緊隨其後就是“淮安街·霧和區”，她直直盯著他指端的螢幕，沒有制止。

半小時後。

汽車抵達便利店附近。

趙清瑤遠遠的就看見一團小小的影子蹲在超市門口，在昏暗的路燈下，看著格外可憐。

宋言呈就近把她停了下來，獨自找地方停車。

她匆忙向他道了聲謝，便提著包向王圓圓跑去，王圓圓感覺到有人靠近，一看是她，立馬又哭了起啦：“趙老師！”

“別哭別哭。”趙清瑤輕輕拍著她的背，溫柔的看著她的臉：“吃飯了沒有？”

王圓圓點了點頭。

“那出什麼事了？”

“我爸不是找了一個阿姨嗎？阿姨說，讓我這學期就不讀書了，去她親戚家開的廠裡打工。”王圓圓嚥下喉頭的哽咽，雙眼通紅的看著她：“老師，我不想打工，我想讀書。”

“她急著讓你打工幹什麼呢？”

而且還是她親戚的廠裡，趙清瑤一聽就不對勁，很有可能孩子去上了班，也會一分錢也拿不到。

“我馬上要有弟弟了，她和我爸爸都覺得女孩子讀書沒什麼用，希望我去掙錢，幫著他們一起養我弟弟。”

趙清瑤罵人的話到了嘴邊，但礙於自身的職業素養，又生生嚥了回去。

“沒關係，想讀書就好好讀書，老師會幫你的。”趙清瑤微微一頓：“你跟媽媽聯絡過嗎？”

“媽媽要工作，顧不上我。”

“沒關係，”趙清瑤摟過她的肩膀，“老師管，老師管不了，還有主任和校長他們呢，不會讓你讀不了書的。”

王圓圓久違的感覺到來自成人世界的善意，咬著嘴唇，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我們現在先回學校。”趙清瑤暗中打量著她，她除了穿在身上的校服，身上什麼都沒有，甚至連書包都沒拿。

顯然是走得很急。

王圓圓拉著她的袖子沒有動，欲言又止道：“老師。”

“怎麼了？”她停下腳步，溫柔的注視著她。

她直直的盯著她，過了許久，才鼓起勇氣道：“我不能回去。”

“我知道……”

未等趙清瑤說完，她已經搖頭打斷，示意她不回去的原因，並不是趙清瑤想得那麼簡單：“阿姨的……阿姨的弟弟……要偷看我。”

趙清瑤瞳孔微怔。

她聲音微微發顫：“我發現過兩次，一次是洗澡的時候，一次是睡覺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從哪裡找到的鑰匙……”

趙清瑤光是聽著她的聲音都能感覺到她的害怕，伸手抱住她，正想出聲安慰，又聽她補充道：“老師，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趙清瑤微微一怔。

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他為什麼要承受成人世界這麼多的惡意呢？他明明已經那麼努力了，你們怎麼就是看不到呢？”

那時的她哭得比現在的王圓圓還厲害一點兒。

用歇斯底里來概括都不為過。

而如今她也長成了能為別人遮風擋雨的大人。

趙清瑤將她摟得更緊了一點兒。

“你先跟著老師回宿舍，有什麼問題，我會來解決。”

王圓圓輕輕點了點頭：“那，老師，你給我媽媽打過電話嗎？我給她打電話她沒接，她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

“不會的，”她輕輕擦去王圓圓臉上的淚水：“媽媽待會兒就會給你打電話的。”

王圓圓的母親在外地打工。

趙清瑤這麼久了，也只是和她透過一次電話。

王圓圓心下稍安。

默默牽住了趙清瑤的手。

趙清瑤更用力的回握著她。

但這件事比她想象中還要棘手。

面色難免有些凝重。

不遠處，宋言呈雙手環胸的倚靠著車門，漆黑平靜的雙眸一瞬不瞬的凝視著她。

她那麼溫柔，卻又感覺那麼強大。

明明她也是需要別人撐傘的小姑娘。

他不自覺皺起了眉，眼底生出一抹難言的情緒。

有些心疼，又有些溫柔。

趙清瑤不經意抬起頭，看到正是這一幕，不由一驚，但她想再次確定的時候，他已經側過身，主動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示意她們上車。

趙清瑤輕輕道了聲謝。

他沒有說話。

王圓圓感覺到宋言呈的冷漠，以為他在無聲的控訴自己，小心翼翼望著趙清瑤道：“老師，我是不是給你和叔叔添麻煩了？”

宋言呈繫著安全帶的手指一頓。

透過後視鏡向趙清瑤看去。

這聲叔叔未免也太超級加輩了？

趙清瑤心領神會，摸著小姑娘的頭髮，溫聲解釋道：“沒有，叔叔只是不愛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