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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星人就藏在這座小鎮上。”

季春藻是這樣說的。但……

“真的假的?”

燕景行覺得不可思議。

“那,你現在就帶我去?”

他的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語氣裡夾雜著懷疑和興奮。

“現在啊,可能看不到呢。”

女孩拿手指輕輕卷著額前劉海,表情像是有經過認真沉思,說出來的話卻顯得神秘兮兮。

“根據我的觀察,外星生物的出現,往往和季節有關。”

“啊?”

這又是從來沒聽說過的訊息。

電視上放的《動物世界》、《人與自然》裡倒是常常出現,動物們伴隨著季節發情、繁衍和遷徙。

難道外星人的習性會和地球上的動物一樣?

他動動嘴巴,覺得半信半疑。不,準確說懷疑佔了九成。

“總之,你就先等著吧!等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叫上你,我們一起去找外星人。”

季春藻的語氣就好像派大星對海綿寶寶說“一起去抓水母”一樣,輕鬆得不像話。

“……行吧。”

聽到他答應下來,女孩咧開嘴,露出大大的笑容和白如雪貝的牙齒,還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和第一次在海邊見到她的時候,如出一轍的燦爛笑容——

沐浴在夏日陽光猛烈慷慨的照耀裡,他再度感到微微的頭暈目眩,卻不知道原因為何。

*

時間一晃,距離燕景行轉學到白月鎮實驗高中,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時間。

那以後的季春藻,在他面前有種“暴露本性”的感覺。

和燕景行的第一印象一樣,她的真實個性的確是很活潑,實際上是活潑過頭了。

立下“一起去找外星人”的約定後,這姑娘立刻改變了態度,天天下課後都會到他座位邊上來晃悠,以前學校裡混得很熟的朋友都沒她纏人。

這也難怪,畢竟除了他這個轉學生以外,季春藻把自己和班上其他人一起隔離了。

燕景行也總算明白,為什麼班上有同學會覺得她很煩了。這姑娘只要聊起自己感興趣的話題,一張小嘴便會嘰嘰喳喳講個不停,完全不在意聽眾的反應。

至於那所謂“感興趣的話題”,其實只有一樣——

燕景行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因為壓根沒有任何證據,所以才要翻來覆去地講,試圖洗腦他相信外星人的存在。

不過,他才不可能上當。

在這個年紀,燕景行還沒有完全拋棄孩童時的幼稚幻想。他那天之所以回返,就是因為心裡想著要是真的能見到外星人就好了。

季春藻嘴上說著要帶他一起去找,實際卻只是整天有事沒事就找自己聊天,完全沒看她有任何行動,這讓他感到不滿——

“季春藻,你找到了嗎?”

這才一下課,坐在最後排的姑娘便抱著一本大開本的硬殼書,步伐匆匆地跑過來。

“還沒有。”

聽到他的問題後,她滿不在乎地回答。

“還沒到時間,你先別急。”

說著,她將書放在他的桌子上。

“這又是……”

話到嘴邊,看到封面上的“地球UFO圖鑑”又咽了回去。

“算了吧,你上次給我的那本我還沒看完。”

燕景行說著,將幾乎要把桌上作業蓋住的書本挪開。

“伱、你先收下再說。”

結果,季春藻卻露出了急切的表情,試圖把書塞到他抽屜裡。這一舉動讓他覺得摸不著頭腦。

哪有強迫人借自己書的?

“喂,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燕景行的逼問下,女孩終於說出了真相。

“我舅媽上次看到我在看閒書,就發了火,說是要把我的東西全扔掉。所以……”

她垂頭喪氣地低聲抱怨。

“我明明是寫完作業才看的。”

舅媽?春藻不是和自己爸媽一起住的?他有點疑惑,但覺得兩人的關係還沒到時候就沒問。

“又是把不要的東西塞給我是吧?”

他沒好氣地說。

“才不是。”季春藻的腦袋像撥浪鼓一樣搖晃,“我只是放在你那裡,拜託你幫忙保管一下而已,到時候還要拿回去的。”

“行吧。”

燕景行倒是沒所謂,聳聳肩答應了。

等季春藻離開後,他發現同桌和旁邊同學看他的目光都有點奇怪。

季春藻第一天就和他聊上了天,之後每堂課後都來找他,這種事情自然沒可能不被人注意到。

這年頭人人視早戀如洪水猛獸,光是倆異性間關係稍微好上一點,放在中學校園這個環境中就會被人另眼相看,何況其中一方還是班級裡最顯眼的怪人。

在感受到他人的注視後,燕景行開始意識到,他很可能被當成和春藻一樣狂熱痴迷外星人的笨蛋了。

唉,真是個旁若無人的傢伙,他心中想道。

可能正是因為她在班上沒別的朋友,才覺得無所謂吧?

第二天,季春藻又態度強硬地給他塞了一本和超能力有關的書。

第三天,她乾脆拿了個袋子過來,裡面裝了三本書。不知為何,女孩的表情有點緊張、有點難過。

第四天,她送了一堆水怪造型的玩偶,和一個塑膠和金屬做的相當精緻的飛船模型,一臉依依不捨。燕景行本來覺得自己宿舍已經放不下她的東西了,但看到她的表情,他心一軟又答應下來。

第五天,季春藻沒有來學校。

之後的兩天,她都沒有出現,燕景行有點擔心忍不住,去問了班主任。老師說她家裡大人幫忙請了病假。

第八天的時候,季春藻終於回學校了,但那一天,女孩並沒有像往常一樣來找他。

他在上課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轉了好幾次頭,偷偷打量坐在後排的那個身影。

帶點天然卷的長髮如水草般垂落下來,覆蓋住眉眼的劉海就像從來沒有整理過似的。

沒有人能看見她此刻的表情,燕景行僅是憑藉這半個月以來的印象和了解,加上一點點直覺,覺得對方身上似乎正籠罩著一股憂鬱的氛圍……

是心情低落的關係嗎?

直到四節課後,他都沒有看到女孩出現在自己面前,開始覺得不習慣了。

等到午自習的時候,燕景行終於忍不住,他撕下草稿本的一角,在上面寫了關心的問題,捏了個紙團,趁著坐在講臺上幫老師管紀律的同學沒注意,朝後面丟去。

紙團正中季春藻的頭頂,埋入茂密的黑髮裡。

“準啊。”

旁邊接連響起同樣正在摸魚的學生們小聲驚歎,以及交頭接耳的偷笑聲。

他感慨著自己的手感火熱,然後察覺到自己被季春藻惡狠狠地瞪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紙團被扔回來。

“我臥室裡收藏的東西,全都被家裡人丟掉了。”

上面只有這一句話,再沒有其它。

*

霞光斜照,校園裡的人流量逐漸稀缺,門前堵著的私家車散去,只剩下偶爾從食堂裡出來的學生和教職工。

燕景行揹著書包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腳下踩過的道路已經漸漸變得熟悉。

教學樓裡的燈光隨著夜幕的降臨一盞盞熄滅,只剩下幾間辦公室還亮著燈,舒緩的黃色光線穿透玻璃窗戶,將內部映照得溫暖明亮。

路燈柱難以驅散角落裡的全部黑暗。沿著樹蔭底下的小道行走,不知疲倦的蟲鳴逐漸充塞幽深的環境音,偶爾還能撞見野貓一家輕盈越過草叢,不發出半點聲響。

燕景行是住校生,叔叔幫他辦完轉學手續的當天,他就把行李搬過來了,一般只有週末兩天才會回去。

學校為了防止意外,平常住校生是不讓出校門的,所以到了晚上,最熱鬧的地方就是宿舍樓了。

樓分為男女兩側,其實在一棟樓裡,但在每側的走廊中間用鐵門隔開,只能從兩邊的入口進。

上了一天課的燕景行走到三樓,有些疲憊地將書包放在桌上,坐下休憩。

這時,睡在上鋪的舍友探出頭,問了一句:

“待會兒打牌嗎?”

住校生禁止攜帶任何電子裝置和娛樂用品。不過,學生們總有他們的辦法,和校規、和老師鬥智鬥勇,是校園生活必備專案。

“不怕被宿管抓?”

“沒事,只要在定時巡邏前把東西收起來就好了。”

燕景行擺了擺手。

“我就算了,今天作業佈置得有點多,回來得太晚了。”

他雖然是剛轉學進來的,但和舍友們倒是很快混熟了,畢竟都是同年齡的男生,有著一顆騷動和不安分的心,經歷著相同的環境,關心的事情也相差無幾。

六人一間宿舍,加上他只有兩個人是一班的,剩下都是別的班的,這會兒卻不約而同地都朝自己露出促狹的笑。

“真的是作業多的緣故嗎?不是偷偷和人約會去了?”

“……你們在說啥?”

他皺起眉。

“聽說你和季春藻很熟?”

“怎麼連你們也知道?”

“當然是我說的。”同班的那位舍友對於自己的八卦行為毫無愧疚之意。

“但季春藻的名字,大家之前都聽說過。”有人補充道,“全校有名的奇人。”

“她最有名的那次,你們還記得嗎?”

他們一邊憋著笑,一邊熱火朝天地交流,看來確實對那姑娘的離譜行為有不淺的印象。

“對對對,我記得,好像是上學期的事情吧?”

“她在市裡面的航天模型比賽拿了個獎,升旗儀式的時候學校表彰她,讓她上去發言,結果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對著話筒大喊‘ufo馬上就要來了!大家快逃!’,然後就匆匆忙忙跳下講臺,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前就擅自跑掉了。那可是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啊……”

“……”

燕景行聽得啞口無言。

他之前就覺得,季春藻在纏著自己的時候有種視旁人如無物的氣勢,但還真沒想到這人居然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種事。

是不是厲害過頭了?

燕景行光是想象一下那個場景就尷尬到腳趾扣地,要換成是他,可能每天晚上都會忍不住回憶起來,窘迫到翻來覆去睡不著。

季春藻這姑娘,無論是神經大條程度還是臉皮厚度,都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所以,你們倆真有在談朋友?”

有人問道。

“我看你桌上放著的那些,是她的東西吧?”

“當然沒有。”

燕景行立即搖頭否認。

他開始懷疑自己突發奇想和季春藻立下約定,是不是個正確的選擇。

陪她一起胡鬧就算了,要是還得陪她一起丟臉,那可划不來。

“是嗎,我聽說她人長得還是很漂亮的。”

“真的?我倒是完全沒注意到。”

“你不也和她一個班?”

“可她總是把頭髮留那麼長,把臉全蓋住了,跟女鬼一樣,誰看得見啊。”

“景行呢?你應該見過她長什麼樣了吧?”

“……”

我能說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把她誤認成了海里的美人魚嗎?

但是這種話,在別人面前可說不出口。所以他含含糊糊把話題敷衍過去了。

*

今天的數學題比平常更難。燕景行盯著燈發呆,心思卻早就沒在作業上了。

說起來,他今天一整天其實都沒怎麼和季春藻見面。

根據紙條上的那句話、和她前段時間的言行來推測,女孩那邊好像是舅媽有了矛盾,家裡的東西被丟了,所以回到學校以後,整個人看上去都顯得垂頭喪氣、沒有精神。

燕景行猶豫的是,他該不該想辦法安慰一下她?

要說兩人的關係吧,熟倒還算熟,可實際上只認識了十幾天;在別人眼裡看來親近,是因為季春藻總是風風火火地靠過來,其實他們連離“朋友”這個詞都還有段距離。

正所謂“交淺言深”,這種道理連他這種初中生都是懂的,自己和季春藻還沒要好到可以聊家庭話題的程度。

“……還是去洗個澡吧。”

躊躇半響得不出答案,腦殼都開始疼了。他決定暫時把這個問題擱置。

……

宿舍的浴室是公共的,就在樓下。

洗完澡後,一身清爽的燕景行回到宿舍,再看了眼桌上的鬧鐘,已經到了九點。

學校規定的熄燈時間是十點,再過半小時宿管就要來巡邏了。他準備爬上床睡覺,原本喧鬧的走廊,逐漸變得寂靜無聲。

但就在這時,房間外卻突然爆發出一陣喧囂聲。

他愣了一下,推門出去,看到不止一個宿舍的人出來張望情況。

走廊口已經擠滿了好奇的人,還有人在那兒興奮地大喊:

“燕景行!燕景行是哪位?有人在找你!”

……啊?

燕景行驚訝地張大嘴巴。

“讓開讓開!”

“哎等等,讓你在樓下等著,怎麼直接上來了……”

只見一個留著長髮的女生“噔噔咚”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梯,從看熱鬧的人群中靈巧地穿梭而過,隨後在一群男生們的圍觀下,風風火火地衝到走廊。

“309,就是這。”

她跑得氣喘吁吁,一眼就看到了愣愣站在門口的燕景行。

“跟我走吧。”

女孩抓住了他的手腕,拉著他就想往外走。

“等、等等,要去哪裡?”

“還用問嗎?”

她扭過頭,一副“你在說啥”的奇怪表情。

“——當然是去找外星人啦!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

……我就知道。

季春藻的聲音清亮而又不加掩飾,讓整條走廊的人都一清二楚地聽見了她的回答。

真不該問的。

在旁觀者們的驚愕目光注視下,燕景行忍不住捂住臉,覺得自己確實問了個蠢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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