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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景行做了個夢。
很可怕的夢。
更可怕的是,無論畫面和聲音都很真實,血腥得不像話,小孩子看了要做噩夢的那種。
但燕景行的心態卻還算穩定。
他一開始的時候確實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注意到自己是在以一種第三人稱的視角在看。
在沒有別的東西分散注意力的情況下,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眼前這個背對著自己的倒黴蛋被切開,而看久了,便也就習慣了。
如果真能身臨其境地感受到痛苦,他早就該慘叫起來,在地上打滾了。
但面前的人卻不一樣,雖然從肌肉的顫抖和滴落下來的汗水等種種生理反應來看,他明顯還是活著的;可面對此等酷刑,這傢伙卻一點兒掙扎的意思都沒有,腦袋低垂,就像已經失去了抵抗的力氣,又或者——
是睡著了?催眠了?失去意識了?
“等、等等……”
燕景行突然覺得這人的背影有點眼熟,情緒一下子有了起伏。
看上去,是個年輕人。
——這個人……該不會是自己?
燕景行越看越覺得好像真的是他,難免感到慌亂,他不知道是恐懼產生的錯覺驅使他這樣認為,還是自己真的是那個受害者。
沒有人會整天欣賞自己的後背,所以燕景行認不出來,拿不準主意。
如果這個正在被解剖的人是自己,那他現在的視角又是什麼情況,難不成是靈魂出竅?
在“受害者”的後背被切開之後,這場血淋淋的手術並未就此停止,而是以更殘忍的方式繼續下去:
白色的、瘦長的裝置,如同剝離了皮肉的骨骼之手,從旁邊出現,就這樣一點點伸入體腔,緊緊攥住了那個人的一整根脊柱骨,然後——
輕鬆地抽離出去。
失去支撐的人體像放光了氣的充氣人那樣軟綿綿地攤下,但很快,一根全新的脊柱骨被塞了回去,將人重新支撐起來。
骨骼的每一寸上都散發著金屬般的冷灰色光澤,更像是用在某種機械造物上的。
在鏈鋸、鑷子、骨手等數個裝置的靈巧配合下,一場更換人的脊柱骨的改造手術,在不到數分鐘內完成。
“這……這就好了嗎……”
燕景行瞪大眼睛,看著脊柱骨被塞回去後,本來被切割、敞開的人體肌肉和面板開始自動彌合,巨大的傷口迅速縮小,到最後只剩下一道血色的縫合線。
“所以,這人果然不是我吧?我可沒有這種本事……”
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一種奇特又龐大的吸引力從“頭頂”的方向傳來。
這種感覺很熟悉。燕景行想起來,之前他傳送結束後即將從豬籠草裝置裡醒來的時候,就有相同的感覺。
燕景行的意識身不由己地捲入到漩渦中,最後在溫暖的海水包裹中浮上水面,這個過程彷彿嬰兒從母親的子宮中出來……
*
少年睜開眼睛,猛地坐起身。
封閉的骨盆裝置自動敞開,外界的光線輕飄飄地落在他的眼球表面。
清醒過來後,他能感覺到渾身都是淋漓的汗水,衣服都被浸溼了。
燕景行環顧四周,逐漸回想起進入裝置前的記憶。
夢中那個人……真的是我嗎?
燕景行遲疑著,將手伸向後背,試探地摸了摸脊背處。
“嘶……!”
沒有強烈的痛覺。但指尖觸碰到的微微凸起,那很明顯是傷痕的觸感。
收回來的手指捻動了一下之後再張開,能看到淺淺的血印,這說明背後的傷口剛癒合沒多久。
他的臉色變了。
那個盤旋在腦海上的猜測變成了現實——
燕景行猛地回頭,看向背後的“椅子”。
原來這是個做手術的裝置?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要替換人的脊椎骨?這有什麼意義?
“砰!”
沒等他仔細思考,伴隨著一聲悶響,又一個骨盆裝置慢慢敞開。
有著一頭長長卷發的小姑娘用手牢牢覆蓋住自己的左眼,發出吃力的喘息,從椅子上滑了下來。
燕景行連忙跑過去,扶住她的肩膀。
“春藻,春藻!你沒事吧?”
他焦急地喊道。
“沒……事……”
季春藻晃動了一下腦袋,靠在他的懷中,小聲回答道:
“就是一邊……一邊的眼睛有點疼……感覺睜不開……”
燕景行抓著少女纖弱的肩膀,看著她一手捂住眼睛的奇怪姿勢,心臟緊緊揪起。
該不會,她和自己一樣……
“砰!”
又是一聲悶響。
第三個人從開啟的骨盆裝置裡出現。
謝玉芝扶著自己的膝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她用力捂著自己的右眼,胸膛激烈地起伏著,剩下一隻眼睛的視線來回巡視,最後落在燕景行的身上。
*
剛才在裝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植入脊柱,還以為那是個血淋淋的夢,但現在看來,這恐怕是實實在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場手術。
燕景行忍不住又伸手去撫摸自己的後背上微微凸起的血痕。
他倒是沒覺得自己的身體有出啥狀況,沒有疼痛、沒有不適,但正因為一切正常,反而更令他感到不安。
燕景行望向自己的兩位同伴。
季春藻捂著自己的左眼,謝玉芝捂著自己的右眼,這倆姑娘並肩安靜地坐在一起,還擺出了相同的pose,看著就像是一對姐妹在人面前整蠱搞怪。
她們也沒事……安心的情緒暫時沖淡了他此刻內心的緊張。
“我先說說我在這臺裝置裡面遇到的事情吧。”
燕景行先講完一遍自己的經歷後,又向她們問道:
“你們是不是和我有一樣的遭遇?”
“……沒錯。”
謝玉芝將手放下,她的右眼微微眨動了兩下,像是畏懼外界的光亮,但最後還是勉力睜開了。
“我記得很清楚,裡面的裝置用手術摘取了我的眼球,然後用一枚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新眼球替換,塞了進去……”
謝玉芝又眨了兩下自己的右眼,這隻“新的眼睛”看上去和她原本的眼睛並無不同,自然得像是天生如此。
“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感覺,也沒有什麼器官排異反應之類的。但我覺得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起碼以人類的醫療技術是做不到的。”
“這樣啊,景行是被替換了脊椎骨。”
季春藻小聲說道。
“聽上去真嚇人,比我和玉芝還要倒黴呢。”
“哈哈哈,還行啦。”
燕景行摸了摸後腦勺,看到小姑娘正一臉擔憂地看向自己,他連忙解釋道。
“我現在身體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所以不用擔心。”
說著,他擺出出拳的姿勢,朝著前方揮出幾次空擊。
“你看,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吧?”
燕景行笑著說道。但與此同時,他的心底突然冒出幾分疑惑:
“咦,奇怪……我出拳的速度好像和之前不一樣了……”
錯覺嗎?
燕景行遲疑地收回手。
“說起來,你們注意到後面這幅壁畫了嗎?”
謝大小姐突然站起身,走到裝置後面的牆壁附近。
“壁畫?在哪裡……還真有,我們抵達這個房間的時候怎麼沒注意到?”
“看來,是在我們進入裝置後才出現的。”
燕景行和季春藻來到壁畫前。和之前看到過的所有壁畫都不同,它的顏色是鮮紅色的,且畫面上的輪廓還在微微扭動,如同流淌的鮮活血液。
“這個內容,好像是大廳裡那幅壁畫的延續。等等,這是……”
燕景行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的後背升起一陣寒意。
壁畫上的內容,講述的是從肉柱裡取出三樣器官的異星住民們,用一種殘忍的方式植入自己的體內。
而那三件器官,分別是脊柱、左眼和右眼——
“……”
“……”
“……”
三個年輕人面面相覷,燕景行和季春藻的表情都有點僵硬。
過了好一會兒,謝玉芝才開口說出了那個結論:
“這樣看來,我們在裝置裡所經歷的,正是和壁畫上如出一轍的內容,一種遠古儀式的延續。”
她的臉上,甚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們該感到慶幸,相比起這上面展現的殘忍和血腥,我們所經歷過的很明顯是異星文明經過不斷演變和改進後,更加文明、更加高階,利用手術來實現的儀式。過程中沒有疼痛,目前看來也沒有什麼太過分的後遺症。”
不不不,這可是剛剛被換了器官啊!你的反應是不是太平靜了點?
話雖如此……
燕景行嘆了口氣。
畢竟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除了接受以外,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
當他轉過身的時候,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你們看。這裝置上面好像還有文字。”
燕景行蹲下來,發現三張椅子後面都有一個不同的符號,像是蚯蚓般的文字。
“可惜看不懂。”
謝大小姐遺憾地搖了搖頭。
“文字和語言是文明的象徵,如果能加以理解和掌握,就能更深入地瞭解這個異星文明。但以我們幾個初中生的能力……”
“——欸,可我看得懂哦?”
季春藻跟著蹲下來,她不知為何又開始捂住自己的眼睛了——只不過,這次是右眼。
“……什麼?伱能看懂這些外星文字?”
謝玉芝愣了一下。
“嗯。”
小姑娘簡短回應了一句。
那隻被手術植入的眼睛,清澈又明亮,如今正聚精會神地盯著裝置上的符號。
“讓我看看……在這邊的,寫的是,呃,‘巫師’……‘先知’……‘祭祀’?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
燕景行和謝玉芝面面相覷,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雖然春藻偶爾會發小孩子脾氣,但從來不會在正事上說謊。並且,她此時的表現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燕景行當然相信她。唯一的問題是——
她是怎麼做到的?
季春藻站起來,又走到中間的裝置旁,也就是燕景行爬出來的那座。
“這邊寫的是……‘武士’?‘士兵’?……‘戰士’?反正就是拿起武器來戰鬥的人的意思。”
最後是給謝玉芝做手術的那臺裝置。
“‘酋長’,‘首領’……對了,‘國王’!就是國王的意思。”
季春藻放下手,露出滿意的笑容。
“等一下,春藻,你為什麼突然就會辨認出外星人的文字了?”
燕景行忍不住問道。
而謝玉芝的提問則更加直接。她凝視著季春藻的雙眸,認真地問道:
“——是用你的‘那隻眼睛’看見的嗎?”
“沒錯。”
季春藻點了點頭。
她又用手捂住一邊眼睛,只露出“嶄新的左眼”。
“自從剛才醒來開始,我就覺得有哪裡很奇怪,就好像腦子裡多了些東西,還看到了過去看不到的東西,在空中飄來蕩去……等我捂住另一隻眼睛,集中注意力後,逐漸就看清楚了。”
“所以,是文字主動浮現在你眼中?”
她搖了搖頭。
“不,是浮現在我的腦子裡,所以還需要我自己理解,然後說出來。”
謝玉芝露出思索的神情。
她再一次站起身,來到壁畫面前,沉默地盯著上面的內容。片刻後,少女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恍然。
“原來如此,這樣就能對應起來了……”
“你發現什麼了?”
“你們快過來看。”
男孩女孩們的腦袋又湊到了一起。
“看到這三個人的結局了嗎?”
伴隨著謝大小姐的纖長玉指在壁畫上慢慢移動,他們看到的是一個清晰的故事脈絡,發生在另一顆星球上的詭異史詩由此徐徐展開。
“外星人們在得到新的‘器官’後,全都成為了被眾人簇擁的大人物,但實際上,這三個人的下場並不一樣。”
“看到了嗎?得到脊柱的人獨自一人面對著戰場,得到左眼的人站在神廟裡接受他人的崇拜,而得到右眼的人則走向宮殿裡的王座,這無疑象徵著不同的命運。”
“而根據春藻的說法,我們現在已經可以得出結論了:這三個人確實不是同一類人,他們分別代表的是——”
“戰士,祭祀,和國王。”
謝玉芝的手指停了下來。
“裝置上的符號,也就是如今的我們所獲得的‘東西’背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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