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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自稱叫管父,是姚家的門客。
他知道今日是秦、姚兩家納彩的日子,更知道秦家昨日才進都鄉,且是全家出動。姚家這邊對秦家進入都鄉的一舉一動都瞭如指掌,也因此,他才一眼就能判斷出秦魚一行,蓋因秦家這幾個主子,姚家早就一一打聽清楚了。
他為主家好女預備嫁妝的事也是真的。姚家嫁女嫁的急,嫁妝雖然早也有所準備,但夫家家境不同,所備嫁妝也應當有所偏向,而這偏向的部分,自然是要現準備的。
今日主家納彩用不到他,他也早就見過秦家人,用不著去湊這個熱鬧,他便自請出來為主家好女盤算嫁妝了。
他正在後面房間盤算著呢,前後只隔了一道布簾子,秦魚在外頭說的話他聽的一字不差,覺著稀奇,就出來看看。
這一看不打緊,竟是看到未來親家了。
管父問秦魚:“少子為何想用鐵打造食具?”
秦魚笑道:“因為我家不能用青銅食具啊,陶器著實不好用,我有好多想吃的都做不出來的。”
管父看著秦魚天真爛漫的笑臉,猜不出他話裡的真假,不過,這位秦家的小兒子,非常會吃倒是真的。
嘖嘖,軟餅對他這樣的老人家來說,真的是太友好了,醃的噴香的鹹鴨蛋也很美味,加了蜂蜜的豆漿更是他每日必備的飲子。
管父笑容更溫和了,他道:“主家並無冶煉作坊,不過,少子若是想要打造鐵食具,老朽可陪同一起到左室去一趟,想來左室令史會給主家一二薄面。”
秦魚眼睛亮晶晶,客套一下:“會不會太過添麻煩了?”
管父笑道:“難道少子想要一氣打造百十件?”
秦魚忙道:“怎會?我只要一鼎一甑一板即可,哦,若是可以的話,我還想打造一口鐵釜,不要那麼深的,開口要大一些......”
秦魚把鍋比量了半天,管父仔細傾聽,最後道:“老朽大體明白少子所說,等到了左室,少子再與鐵匠們細說吧。”
秦魚欣喜的答應下來。
左室乃是官署造作重地,管父只帶著秦魚和素憐、壯進去了,素憐是幫著秦魚這個小孩子長眼的,秦魚要是年紀再大一些,就用不到他了,壯是奴僕,也是護衛,是允許帶一個進去的。嬌嬌和其他僕從們都要等在外頭。
左室是一大片冶煉鐵製品區域的總稱,既有左室,自然是有右室的,右室是做什麼的,秦魚猜,左不過是製造箭矢兵器之類的地方。
中間一條六匹馬並行的大道,大道的盡頭就是官署,而大道的左右,就是左室與右室了。
據秦魚淺薄的歷史所知,這裡,就應該是秦國最大的兵工廠所在了。
既是兵工廠,自然是防衛及其嚴格的。
進門就有門衛做登記,問清楚緣由之後,還仔細記錄了進入的人員以及這些人的相貌穿著,最後還要管父畫押簽字。
過了第一道關卡,管父帶著秦魚往裡面走,只走了有二三十步,就迎面遇到一隊巡邏的兵卒。是一個什長帶著一個十人小隊。
這些兵卒都手裡拿著比自己還要高的戈矛,身穿前後披掛的皮甲,腳上穿著靴子,頭上沒戴頭盔,只用紅色的布條將頭髮束縛在頭頂,嗯,跟秦魚見過的兵馬俑沒多大差別。
什長上前詢問,管父拿出門衛給的便條--一片木牘,以及姚家的家族令牌給為首的什長看,什長仔細觀看,道:“原來是姚令的家人,是來做什麼的?”
管父道:“是來找張史,拜託其打造一些鐵質食具。”
什長看看乖巧跟著的秦魚,以為是姚縣令的兒子跟隨家裡門客來這裡長見識的,便道:“你且稍等,我且讓人去叫張史過來。”
他一揮手,跟隨他的一個兵卒就小跑進了離門口最近的一個院落的門,去喊張史去了。
等待的時間,什長也沒防賊一樣看著他們,而是跟管父寒暄:“您帶的是哪一位?”
管父笑道:“少子魚。”
什長:“哦,原來是魚子。”說罷,還抱拳跟秦魚鄭重的行了一個禮節。
秦魚:STM的魚子,我還魚子醬呢!
秦魚靦腆的笑著叫人:“阿叔有禮。”
什長是個健談的,問秦魚:“姚令一去多日,府中可還安泰?聽說府中好女要出嫁了,府中人手可還充足?”
秦魚靦腆微笑,管父則是接上話頭:“主家一切好整以暇,除了時間有些緊迫之外,並無多少忙亂。”
這什長也感嘆道:“是有些趕了,要我說,貴府好女並不愁嫁,何必這樣緊迫......”
正說著,一個挺胸凸肚的中年男人急忙趕了過來,老遠就道:“管父別來無恙啊?”
管父也打疊起笑容來,抱拳行禮客氣道:“張史,張史別來無恙否?”
笑的像個彌勒佛的張史笑的眼睛都瞧不見了,哈哈樂道:“都好,都好,你這是無事不登門啊?”
說著眯縫著小眼睛瞥了秦魚好幾眼,姚令的幾個孩子他都見過,可沒見過眼前的這個。
管父則笑道:“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請你幫忙造幾口食具,一切按規程行事即可。”
聽了這話,這個張史笑的更合不攏嘴了,按規程行事好啊,按規程行事,該誰誰,不用打那些個馬虎眼,清爽,安穩,好啊!
張史帶著管父和秦魚幾個進了最外頭的那個院落,那位熱情的什長則去繼續巡邏去了。
一進院門,秦魚只覺一陣熱浪襲來,裡面有幾個赤膊漢子在院子的另一頭的一個大敞著門的作坊裡敲敲打打,還有幾個來回抬著籮筐運送碳石和鐵石的,秦魚一眼就認出了那筐碳石是媒,應該是露天媒,看著灰撲撲的,不像是從地底下采出來的。
露天煤?
張史問管父怎麼想著要打造鐵製食具,難道姚家沒青銅食具可用了?
管父把秦魚的話給複述了一遍,張史又去打量秦魚,秦魚乖乖的任他打量,張史打量完了,笑呵呵的問他:“鼎和甑都好說,自有其規制在,你說的釜,是要什麼樣的?”
秦魚又仔細給他形容了一遍鍋的模樣,張史不愧是主管制造的,他叫人拿來木牘和兔毫筆,隨手在木牘上畫了一個形狀,給秦魚看。
秦魚指著圖畫的兩端,道:“這兩邊傾斜可以再陡峭一些,就像一個球劈成兩半一樣,邊沿對稱處安兩個耳朵,可以拉著提起來。”
張史笑眯眯道:“好說,好說。少子打算用這鐵釜做什麼佳餚呢?”
秦魚有些迷茫的看著張史,懵懵道:“還沒做出來呢,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用,到時候看看再說罷。”
張史又笑看著他道:“少子若是用此釜做出美味佳餚,可不要忘記告訴我一聲啊。”
秦魚響亮的答了一聲:“定會告訴張史的。”
一舉一動,看起來都像是一個只是想法有些多的孩子。
若是尋常孩童,張史管他去玩泥巴呢,但是,他們這些追隨姚令的人,可是知道這個孩童,不簡單。
也罷,就做來試試,左右不是什麼大事,鑄造一口甕,他還是有這個許可權的。
定好尺寸之後,管父就帶著秦魚他們告辭了。
等出了左室大門,管父問秦魚:“少子可還要去哪裡遊玩?”
秦魚看看日頭,道:“大母或許快要歸家了,等改日再出來玩,我這就回去了。今日多謝阿伯了。”
管父被他秦魚這聲阿伯叫的好笑不已,他已經發現了,凡是比秦魚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他都會開口叫阿兄,若是中年人,就叫阿叔,對他,就叫阿伯,分的倒是簡單清楚。
管父目送著秦魚一行朝西市外頭遠去,直到看不到他們的背影了,才對身邊跟著伺候的僕童道:“主家那邊納彩可還順當?”
僕童恭敬回道:“一切順遂,算算這個時辰,主家正在宴請秦氏呢。”
管父捋捋鬍鬚,想了想,道:“等算完這批,就歸家吧。”
他也好回去跟主家好好說說今日遇見的這位秦家少子。
僕童:“唯。”
秦魚和嬌嬌他們回家的時候,秦大母一行還沒有回來。
鴛媼見他們回來了,就笑道:“疤拿回來了好幾個石磨,這樣的小巧玲瓏的,我瞧著稀罕,就泡了一些豆子,等下奴給小主子磨濃濃的豆漿喝可好?”
鴛媼知道秦魚喜歡喝豆漿,但因為秦大母不喜歡,家裡少做,他也不經常能喝到,如今石磨都買回來了,她自作主張磨上一回,秦大母也不會說什麼的。
秦魚笑道;“還是鴛媼知我,我可跟你說,今日,我們在市上瞧見了大熱鬧,等會我親自做給大家夥兒吃。”
鴛媼笑的見牙不見眼:“哎呦,今兒個奴奴們可是有口福嘍!”
口不口福的,鴛媼就喜歡秦魚一副小大人的樣子,看起來鮮活可愛極了。
泡豆子要等一會,秦魚就帶著嬌嬌和煙到家裡大大小小的廚房去找鹽滷子,別說,還真讓他們找到了。就在僕從們蝸居的一個逼仄院落裡,有些坍塌的牆角跟處,一溜排放著半米多高的陶罐,上面灰塵泥漬遍佈,還有蛛網枯葉凝結,一個小奴隸結結巴巴的道:“小,小主人,那裡,那些罐子裡裝的,就是鹽,滷子了。”
嬌嬌捂著鼻子,嫌棄道:“魚,這裡的東西,真的能吃嗎?”
秦魚看看牆根處坑坑窪窪溼溼黃黃的東西,他懷疑那裡是一處排尿點,不由後退了一步,弱弱道:“素憐,你上去看看是不是,挑一個沒開過口的。”
素憐心裡都要笑的打跌了,面上卻是一副鄭重其事的應道:“唯。”
說罷三兩下上去,挑了一個封的最嚴實的,用帶來的抹布草草擦了擦蛛網,就開了罐子,一股又酸又臭的味道飄了出來,秦魚扭頭就跑,嬌嬌更誇張,一邊跑還一邊“嘔...嘔...”的給秦魚配樂。
秦魚跑了好一會,才找準了上風口,聞著清新的空氣大大的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露出一臉好可怕的表情,嬌嬌本來很嫌棄的,看到秦魚“怎麼這麼可怕”的表情後,就改嫌棄為大笑,笑的“哎呦哎呦”的直不起腰來。
秦魚不管他,只等著素憐出來。
沒一會,素憐就端著一個小陶碗出來了,臉上沒有見到半點異色,仍舊是笑眯眯的模樣。
素憐把手裡的陶碗給秦魚看,秦魚忙躲遠了一些,對素憐道:“不用了,咱們還是去市上現買吧。”
素憐無奈道:“小主人,市上賣的,還不如咱們自己家的。”
秦魚一臉怎麼會的表情,明顯是不信。
素憐繼續道:“鹽滷子採上來就是這樣的,味道重,說明密封的好,外頭賣的鹽滷子,還不知道里面摻了什麼呢?”
摻了什麼?秦魚想起方才在牆根見到的黃黃白白的東西,胃裡又開始翻湧了。或許素憐說的是對的,這個時代,百姓們還沒有衛生常識,為了能多賺點,往鹽滷子裡摻東西簡直太正常了,畢竟都是液態的貨物,誰有證據你往裡面摻東西了?同一個鹽井裡前後打上來的兩桶鹽滷子濃度都還不一樣呢,如何分辨市場上賣的那些就是好的?
秦魚無法,只能接受了這一碗鹽滷子。
但要是直接用,他是絕對不肯的。
他要放在陶罐里加水煮一煮。
固然煮過之後,濃度淡了,或許就不能點豆腐了,但至少殺過菌了,他心裡那關也能過去。
只要做出第一遍豆花,他就可以用過濾出的豆腐水繼續點豆腐了。
他決定了,第一遍點的豆腐不吃,吃第二遍用過濾過的滷水點的。
秦魚正看著熬鹽滷子呢,秦大母他們回家了。
秦魚跑出來給秦大母和秦母見禮,仔細看她們臉上的神色,喜氣盈腮的,便知道,今日納彩之行,應該是很順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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