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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岐覆舟暫別,回去扶桑宮的佘褚心思沉重。

烏陵行耐著性子已經等了一下午,遠遠瞧見佘褚來,一雙寒星驀地亮起。待佘褚走近,他瞧見她沒精打采的模樣,一對眉頭又不由皺起,不痛快道:“長老院又找你麻煩了?”

“只要你不給我添麻煩,我便沒有麻煩。”

佘褚嘆了口氣,她抬頭看向烏陵行。地界也近夜,烏陵行籠在半明不暗的光裡,又穿著厚重繁複的選擇禮服,影子長長地橫貫在他們之間,讓佘褚錯覺他們距離好遠。

他們之間的距離確實很遠。

主與從,一字之差,便隔了整座扶桑金殿,便從親人變成了主與僕。

不過佘褚也明白,他們之間的身份轉變,迫於規則而拉開的距離,這些都不是烏陵行的本意。

與岐覆舟天然看不起所有人、笑容都掩藏不住的淡泊冰涼不同,烏陵行的遠,更像是被強制關進木盒的火種。從外來看,他端坐高位、拒絕了所有人,比岐覆舟更難接近——可你知道木盒裡是火,也明白這火終有一天關不住他。他之所以現在還願意孤零零地待在裡面,只是因為盒子外鑲嵌著她,鎖是羽驚,他捨不得傷到他們。

他之所以會保留著那一點距離,也是為了他們。

佘褚雖算不得好人,但也不至於將好心當做壞意。

烏陵行為著羽驚的希望做了魔主,她也因此為烏陵行打了三百年的工,仔細算算,她也沒欠烏陵行的。

所以她向前一步,直接踩碎了攔著他們倆的陰影,先做了句試探:“阿舟來了,還帶了不少新奇玩意來,看起來在仙域過得也不錯。”

烏陵行沒佘褚那麼多事情要忙,對於今日岐覆舟來訪一事是心中有數的。他面上一點波瀾未起,只是掀了下眼皮說:“他當然過得不錯。你遞給我有關天界最新的訊息記錄裡不是提過,穹蒼的小皇子很欣賞他,一心想要做他的兄弟嗎?有穹蒼給他撐腰,你也不必再擔心他會因當年在地界長大的經歷而被天界為難。”

佘褚先是驚訝烏陵行竟然也會看她遞過去的奏疏,片刻後又反應過來,現在的重點不是他看不看政事,而是晏清的事。

見烏陵行對岐覆舟態度未變,她便繼續試探道:“不錯,阿舟如今算是丹霄宮真正的主人了。你也知道,因為兩界不通的緣故,細作能傳回的訊息有限,我們對天界的瞭解也相當少,阿舟來,我自然是要和他多聊聊的。”

烏陵行可無可無地點頭,聽得心不在焉。

佘褚見狀,更進一步:“你說巧不巧,阿舟告訴我,他們丹霄宮最近剛招收了一批女修,其中不乏美人。他甚至向我拍胸脯保證,有幾個,甚至可以媲美晏清!”

佘褚一直盯著烏陵行,發現他在聽到這句話後,表情便變得警覺,知道自己再說下去成功的可能性不大。然而話都說到這步了,此時放棄未免可惜。所以她還是懷著最後一絲期待、說出了最終的目的。

“你看,”佘褚苦口婆心,“如果你喜歡神族那樣的,丹霄宮的行不行呢?”

“阿舟說他是不會阻攔的。”

不知為何,這話一說完,佘褚覺得天在瞬間黑了,扶桑宮的風都變得更冷些。

佘褚搓了搓胳膊,再去瞧烏陵行的反應。

烏陵行的臉在廊下明暗不清,好半晌,她才聽見他咬牙切齒道:“你當我是你嗎?沒有栗子糕杏仁糕也行。”

佘褚:“……”這話說的有些不禮貌了。

她考慮到烏陵行的脾性,還是耐著性子與他繼續說:“不是讓你去吃杏仁糕,我的意思是,晏清不太配你。”

烏陵行漆黑的眼睛看著她,好半晌才似笑非笑,陰陽怪氣道:“哦,如果晏清都配不上我,那你覺得誰才配得上?”

佘褚:“……”你倒是不覺得我是在說你配不上晏清。

這話可不能當面說,佘褚深知烏陵行發瘋不講道理。她默唸了數遍“他是魔主不能動手”,方才忍下,慢吞吞地還真給了烏陵行一個名字。

“王姬琰。”佘褚坦誠道,“先前羽驚有和長老院商量過,他們想為你求娶人族的帝姬,拉攏人界。算起來她曾祖母是岐覆舟的表妹,我的堂妹,和咱們關係也近。”

眼看烏陵行臉色越來越難看,佘褚不得不閉嘴。

烏陵行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佘褚甚至懷疑要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自己,他是不是就要拆了扶桑宮了。

他冷著臉說:“佘褚,這件事我沒有開玩笑,你最好也別再和我開玩笑。”

好在他還是顧忌到了佘褚的身份,沒有說出什麼難聽的話。

察覺到烏陵行態度堅決,佘褚也不再自討沒趣。

她掠過了先前的話題,與烏陵行說:“阿舟等著我們一起用飯呢。這事之後再提,先去金風殿,別讓他久等。”

金風殿裡,侍女盡退。席上的三個人各懷心思,一頓飯吃的都不知味。

最先放下筷子的是岐覆舟。他取過帕子擦了擦什麼也沒有的嘴角,掃了神遊天外的烏陵行和沉默寡言的佘褚,輕笑了一聲,慢悠悠道:“今天這是怎麼了,兩個都不歡迎我來做客嗎?虧我還為你們帶了禮物。”

烏陵行要晏清的態度太堅決,佘褚實在無心吃飯。岐覆舟打破沉默,看似在解圍,實則卻是在取笑佘褚進退兩難的處境。而他之前給佘褚支的那招——那根本就不叫招。

佘褚看了岐覆舟一眼,心中暗道:讓晏清喜歡烏陵行這辦法,需行的隱秘。而岐覆舟作為世上最瞭解她的人之一,很清楚在長老院的鉗制下,她根本就沒有合適的人手。

岐覆舟如今笑得越悠閒,她越覺得他在看熱鬧。

她自父親也去後,除去羽驚,於人世間也就岐覆舟與烏陵行這兩個親友。如今倒好,這兩人,一個盡給她找麻煩,一個站在岸上看笑話,都沒長成好東西。

佘褚也是有脾性的,她脾氣上來,當下也擱下了筷子,回了岐覆舟一句:“不要裝傻子,你明知道我沒胃口吃飯。”

岐覆舟一點都不生氣佘褚的態度,他甚至認可地點了點頭,而後又問烏陵行:“魔主,你的七殺尊心情這麼糟,你有解決辦法嗎?”

若是往常,他與佘褚起衝突,岐覆舟來做這個攔停,烏陵行都會很上道地接過臺階就下。

他雖然愛闖禍,但是認錯態度一直都不錯。

可這一次,他算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岐覆舟話都遞到這兒了,他也只是僵著脖子說:“我早說了,讓她不要管這事。就讓我和那幫老不死的直接談!就算我們談崩了,又不會影響她的位置。”

佘褚聽到這話就來氣,更何況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聽到烏陵行說這樣的混賬話了。

岐覆舟不是外人,所以她也不必顧忌,當場就嗆道:“你當魔主多少年了?快三百年了吧。三百年,我遞給的奏疏你哪怕一天就看一本,也該知道地界不能再失去一位魔主了!你和長老院鬧崩,只會讓天界拍手稱快。你有想過思幽的未來嗎?有想過妖國與鬼族會因此事而對思幽改變態度嗎?”

烏陵行被她堵得啞口無言。

他不喜政事,就是為了幫他料理這些,羽驚才排除萬難,讓佘褚坐上了七殺尊的位置,好有資格替他攝政。否則,憑羅剎族三萬驍勇,怎會選不出個更合適、更能服眾的七殺尊來?

他知道這些年來,都是佘褚在幫他分擔責任,故而在她罵他偷懶這事上,從不敢反駁。

可今日畢竟岐覆舟在場,他多少要些面子,少不得要裝個威風。

所以他說:“沒有長老院,就不會有鬧崩。”

佘褚目瞪口呆。

這又是烏陵行在今日內第二次表露他對長老院的殺意了。

說老實話,佘褚也討厭這幫老不死。可思幽的長老院,乃是思幽建國之主應予協助他立國的四族的“分天下”。思幽國主要由佘褚的母族羅剎、羽驚所出的夜叉、與夜叉關係親密的修羅以及後來成為歷代魔主母族,又因第七代魔主兼任族長,而成了代表烏氏一族的摩侯——這四族構成。

四族勢力盤根交錯,互相牽制。長老院的成立,在前期確實很有效的約束了魔主的絕對權利,為思幽的強盛出了一份力。但隨著時日長久,思幽坐久了地界的王位,原本互相牽制的架構也開始腐朽。

從上代魔主與漣嫣公主的悲劇起,再到佘褚攝政後感受到的、源源不斷來自長老院的掣肘——她在內心裡,其實比烏陵行更想要長老院在思幽消失。

可還不是時候。

無論是她還是烏陵行都太過弱小,此時除掉長老院,單憑他們倆,根本穩不住思幽四族。不說其他,但就說她的母族羅剎,一直都對烏陵行久久不願結親誕下子嗣頗有微詞,甚至多次旁敲側擊過她,要她想點辦法。

想什麼辦法?

在烏陵行被困在扶桑宮發瘋的時候,佘褚在金風殿和長老院勾心鬥角。三百年,傻子也能多長出個心眼了。

和地界其他人不同,與魔主共天下的四族貴族,他們尊崇烏氏血脈,卻未必尊崇魔主本身。

他們不喜歡烏陵行,他們看他的樣子,總令佘褚想起士兵看自己最鋒利的一把劍時的樣子。即便因這把劍太過鋒利,他們對劍表現除了敬畏、懼怕——那也只是在看一把劍,而不是活人,更別說是主人。

然而烏陵行是最後的烏氏血脈,古老的盟約限制著他們必須遵從這個他們看不上的主人。所以這些人才總想要烏陵行儘早的成婚生子,只有新的烏氏血脈誕生,他們才有希望重新選擇自己想要的主人。

佘褚只有一半的羅剎血統,她的父親來自人族。所以她對烏氏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推崇慾望,烏氏和烏陵行之間,她更在乎烏陵行。

也正是因此,這些年來,只要烏陵行表達出不願意,即便再難,她也會為他推掉長老院意向的婚約。可以說,如果不是他這次看上了晏清,佘褚甚至不會再提王姬琰。

然而比起搶親這事的嚴重性,佘褚又覺得,還不如當初幫著長老院按著烏陵行的腦袋娶了王姬琰呢!

至少生下繼承人,他只是有可能被謀殺,又不是一定會死。可他如果真幹出搶親或者為此和長老院廝殺——開戰,無論是外戰還是內戰,都是肉眼可見的將來!

佘褚沉默地瞪著烏陵行,對當時自己的心慈手軟表示後悔。

她當時要是狠得下心,烏陵行的孩子搞不好都會叫她姨了!

不——她現在強逼烏陵行娶王姬琰,是不是還來得及?

佘褚的突然沉默顯然令烏陵行有些不安,烏陵行看向了岐覆舟,眼神求救的意思很明顯。

岐覆舟看了眼瞪圓了眼的佘褚,就像知道佘褚在想什麼不靠譜的事情一樣,感慨道:

“還好與人族的親事沒定,這事只是兩族之間的小事。若是與人族親定,可真要重演漣嫣公主當年舊事了。”

岐覆舟悠悠一句,讓佘褚極快的冷靜下來。

是啊,如果正與人族定親了,烏陵行如今這狀態,表明了會悔婚。屆時就不是天地兩界的問題了,得是天界人界聯合同他們要說法了。

見佘褚冷靜了,岐覆舟又對烏陵行說:“我為你帶了一把劍,是穹蒼有名的鑄劍師仿照鈞天劍造的,雖不如本體,但也有了三分神韻。你不去看看嗎?”

烏陵行尚武,最喜神兵利器。一聽說岐覆舟給他帶的是鈞天劍的仿劍,當下便想離席去看。

離席前,他看了眼佘褚。

佘褚心累,乾脆揮了揮手,說:“你去吧,我和阿舟正好再聊聊。”

烏陵行叮囑了句:“聊完去扶桑宮,我試劍給你們看。”

佘褚:“……”

佘褚看著他沒心沒肺的樣子,無奈地點了點頭。

烏陵行興致盎然地走了。岐覆舟確定他離開了,方才回頭對佘褚說了句:“當年我離開魔域時就勸過你,烏陵行志不在思幽,不如你去做魔主,他去做七殺尊。你的母親也有烏氏的血統,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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