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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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原城太郎五次入圍終摘得芥川賞”。

立木瀧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攤開眼前的《文藝春秋》，在醫院休養了小半個月後，時光總算是走過了六月的尾巴，邁進熱烈的七月。

對於七月的文壇而言，當下最火熱的新聞無疑是芥川賞和直木賞的公佈。在前段時間新月社的醜聞吸引了社會各界的目光，因而芥川賞一下退選了兩個作家反倒成了無人關注的小料，只在網路的角落裡產生一點回響。

而等芥川賞公佈最終的得主後，那些失敗者就更是不值一提。

坐在新買的椅子上，立木瀧捧著杯子，將報刊上的內容掃過一遍後，瞥著窗外鉛灰色的天空，等待著茶杯裡的熱水轉涼。

灼人熱氣自下而上的奔騰，在接觸到空氣的片刻就液化成一片溼潤的水霧。默默感受著鼻尖的溫度後，立木瀧將一粒黑色的藥丸混著熱水一齊倒入嘴裡。

苦澀一瞬間控制了大腦的所有感覺，舌頭不自覺的吐出，貪婪地想要掠奪空氣裡的其他味道，來平息這場苦味的暴政。即使從出院以來，每天都服用一次，可他還是適應不了這個味道。

在最強烈的苦感過去後，舌尖還殘留了些令人噁心的餘味，在不斷的用水沖刷後，結束了今天的服藥過程後，立木瀧的大腦總算有餘力去思考其他的東西。

新月社被限制出版兩年，而他在醫院裡的那番表態，也表明了這兩年他也不會出版任何新書。雖說得益於《一個人的好天氣》此前銷量的火爆，他倒不必擔心這段時間的生活問題。可關鍵是，這空窗的兩年，他該做什麼。

長谷川還在武藏野有著助教的工作，石田升到了副主編，有著比以前更多的工作要忙。而吉岡，也因為事物所方針的調整，天天往演技學校跑…所有人都在向前奔跑著，只有他停在了原地。

食指不斷的在桌面上敲打，立木瀧有些心不在焉。身體無意識的輕微搖晃，試圖在搖擺之中找到一絲未來方向的靈感。可直到身體劇烈的震顫後，他也沒能從迷霧之中抓住一點結果。

身體的震顫？！不，是整個房屋的晃動。

書架兩側的藏書爭先恐後的撲在地面，窗戶的灰塵在不斷抖落，廚房不斷傳來玻璃在地面碎裂開的聲音。來不及攜帶任何東西，身體在意識之前就已經先行衝出家門。

“啊，藥”

可能是苦味的記憶太過濃郁，在衝出去後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那些黑色的藥丸。

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回去把藥和錢包拿出來的時候，胳膊已經被一個戴著安全帽的大叔扯住。

“地震了，趕快去市民公園避難。”

地震這件事在RB並不陌生，頻繁的地震不僅讓RB從小學就開始推廣學習避震知識，還給每個居民區劃分了相應的避難場地。

就在大叔說話的當口，一輛警車從路邊駛過。原本用來通緝嫌犯的大喇叭此時一刻不停的播放著避震的通知。

“你知道市民公園的路吧。”

“知，知道。”

“那就快去吧，這裡太危險了。”說著大叔輕輕推了下立木瀧的肩膀，轉身向正在逐漸坍塌的居民區奔去。

“快前往市民公園避震。”

“裡面還有人嗎？”

……

耳後大叔的聲音越來越遠，而市民公園裡的嘈雜卻越來越近。抱怨，哭喊，興奮，麻木…各種各樣的情緒在此匯聚一堂。年紀大點的人皺著眉不斷打著電話確認著親人的安危，而年輕點的則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手指在鍵盤上不斷敲打，轉化著一條條訊息飛向世界各地。

與立木瀧同樣因為匆忙而忘帶手機的人，只能茫然地盯著廣場中央的投影屏。NHK的地震播報番組，全時間段不間歇的在螢幕上更新著實時訊息。

時間過去了五分鐘，公園裡的人像是被摁下了沉默的開關。連風都停止了吹動，消失在一片寂然裡。

8.5級的地震評級被更新成了8.8級，而後又被調整成9.1級。不過數字上的變化並不能讓人心生敬畏，真正令大家的恐懼的是投影屏裡RB東北部地區的受災畫面。

火災，海嘯，房屋倒塌，道路開裂，綿延不絕的餘震一次次考驗著還在堅挺的房屋。遇難人群，受災地區，經濟損失…畫面上方的小字像是看不見滾動的盡頭。航拍的無人機記錄著流離失所的人們。他們是不幸的，他們在一瞬間就失去了一切，而他們又是幸運的，因為至少還活著。

宮城，巖手，福島…畫面上來回切換各地的受災情況，每切一次就讓人心一顫，沉重的低氣壓驅逐了一切輕鬆的可能，密不透風的籠罩在每個人頭上。

又過了十分鐘，海嘯襲擊了仙台灣，船隻，車輛被挾帶土豆的海水隨性的丟在陸地，農田，房屋成了海水新的呑噬目標。NHK將新的影片同步，全社會再次為之哀痛。

在陰雲密佈中天空走向了傍晚。政府的相關工作人員剛剛發放了今晚的晚餐，一些常見的便利店速食食品外加一盒牛奶。

只是因為螢幕中實時更新的畫面，沒有多少人有胃口開動，直至夜更深了點，才有人零散的在領取熱水的地方排隊。立木瀧此刻也在排隊。只是他是排在了附近唯一可用的電話亭前。

“抱歉。”前一位女孩子半是哭泣的道歉，黑色的眼線都已經被暈開了，手哆嗦著扶著門，好像隨時可能倒下。

因為排隊的人太多，每個人只能使用五分鐘的電話亭，前一位在裡面大哭了一場，而超時了幾分鐘，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人願意指謫什麼。

人是很脆弱的，一點異樣的聲音就能輕易破防

將門拉上，老舊的電話機仍亮著微光，等待著來人輸入號碼，立木瀧手指在按鍵上停留許久，才按下了第一個數字。那是一個一直被他刻意忽視的號碼，那是一個通向巖手的電話。

“嘟…”

“嘟…”

“嘟…”

立木瀧手指不斷摩挲著話筒，迫切的想要聽到應答的話語。

可在長響之後等待他的，卻是一道無情的機械女聲。

“您所撥打的使用者暫時無法…”

立木瀧只覺得身體的支撐瞬間被偷走，在強迫自己不做過多臆想後，他又按下了長谷川的電話。

“長谷川？長谷川，你還好嗎？”瞬間接通後的欣喜，讓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情緒。

“立木？是立木嗎？”對面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像是被淚水請洗過喉嚨。

在簡短的寒暄後，長谷川卻是沉默一陣後才接著開口。

“立木，我父親和我說…他好像在遇難名單上看到，看到了叔叔的名字，不過！不過可能只是同名的名字…”長谷川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聲碰撞的聲音。

“立木！立木！你沒事吧”

“…長谷川，我想回巖手…”

“立木，北三陸的鐵路已經停運，而且現在餘震不停太危險了…”

“長谷川！我知道…我知道…”立木瀧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了電流聲與嗚咽聲交織的夜曲。

“…明天我開車去公園接上你，我們一起回去。”

留下這句話後，電話聲突然戛然而止，螢幕上的餘額已經顯示用盡，望著身後一個個懷揣著希望的眼神，立木瀧也不好再多作停留。

回到公園裡，靠在花壇的角落。立木瀧的腦海裡滿是巖手時期的記憶，父親，母親，家人，朋友…模糊的畫面逐漸清晰，一行淚水在眼眶氾濫。只有冰冷而又生硬的地面在無情的揭示什麼是現實。

中央的投影屏還在一刻不停的播報，遇難的人數已經是一個恐怖的數字，今夜，有多少人睡得著，又有多少人能睡得著。立木瀧平躺在地，看著一輪新月從陰雲中躍出。吹散了雲霧的晚風帶來了點綴漫天的星辰。

明明是個如此美麗的星空，但此時所有人都在期盼著明天快點到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