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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帆!2號桌客人的盤子要快點收拾一下。”
“啊,好。”
一位身著黑白色制服的少女,舉著托盤快步從後廚裡鑽出。她的臉色十分白淨,有如把幾張無色透明的玻璃板重疊在一起所呈現的深沉色調,低頭的時候,領口歪了一下,露出藏在端莊下的一抹天藍。
在將杯子收容進托盤後,她從下裙的口袋裡熟練掏著一張灰色的方巾,仔細的擦軾過桌面後,才有機會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裡帆,13號桌客人的咖啡好了。”
“來了。”
元氣的聲音努力地從喉嚨裡鑽出,但一時踉蹌的腳步,還是多少有些暴露了此刻身體真實的情況。
在咖啡廳裡做服務生的工作對於少女而言不過是個兼職,她真正的工作是一家娛樂事務所的簽約模特。
十七八歲的少女正是幻想著浪漫的時期,浮華的娛樂圈早已用明星的光鮮亮麗編織好了一根誘人的餌繩,等待著一個個心甘情願咬上鉤的少男少女。
裡帆也是如此,被連哄帶騙的簽下藝人合約後,她就成了事務所的提線木偶。記起來時就安排大量雜誌拍攝的工作,記不起來就不過是藝人資料上的一個名字。
而昨天她就被送往了一家時尚週刊的拍攝片場,一直忙到深夜才回。
下意識的打了個哈欠,裡帆趕緊用雙手輕輕拍了下臉頰讓自己清醒一下。
人是一種對目光十分敏感的生物,而身處半個娛樂圈的裡帆對於視線的感知更是敏銳,只是因為先前精神不振才沒有立馬察覺。
回頭望向視線的源頭,一個儀容不算太過端莊的男人正拿著筆寫些什麼,只是沒寫一會兒,男人便停下手中的筆,端詳了幾秒窗外的人群,才又奮筆疾書起來。
絕對剛剛是有在看我,裡帆的一雙葉眉輕輕蹙起。在咖啡廳不可避免的會受到別人的注視,可懷揣著不同目的的視線所給予的壓力同樣是有所不同的。那是一種想要將她完全剖析開來的觀察。
只是距離有些遠,看不清他在紙上書寫的文字,但她卻想起了高中時期聽好友聊起社會上的一些痴漢,他們總是會將目標女孩子的資訊記錄下來,然後挑選合適的時機下手。
裡帆心中的警鈴頓時大作,腳步也一點一點向男人的桌子挪動。正準備去仔細瞧一瞧他寫的內容,後廚卻再次傳來催促的聲音。
“裡帆!13號桌的咖啡快一點兒。客人有在催了。”
“好。”
察覺到店長語氣裡的焦急,裡帆只能先暫時放棄,端著托盤回到後廚,可當她再次出來的時候,那個人卻已經離開了店內。
視線順著窗戶遠望人群,可他早已匯入來來往往的人海。剛想再好好尋覓蹤跡,門口迎客的鈴鐺已經被推開的門扉奏響。
“歡迎光臨”
注意力被新來的客人牽引,也就將剛剛升起的探究心思隨意拋之腦後。
而在一個多月後的傍晚。
看著窗外的繁華燈光在稀薄的暮色下正此起彼伏的依次亮起。裡帆趴在休息室的桌上享受著難得的愜意。
“裡帆,裡帆,七號桌的那個客人又來了。你說他是不是看上誰了啊?”旁邊的衣櫃被一把拉開,換班的前輩脫下了工作的制服。趁著換衣服的空隙隨意的提了一句。
“不知道。”將頭輕輕墊在伸展的手臂上,取了一塊桌上的仙貝塞入口中。
“肯定是的,好像都來一個月了,每天點一杯咖啡就坐在靠窗的那桌。”
“是35天,而且也不是咖啡是熱可可。”
“這你都記得啊,你不會是…呵呵”前輩的語氣中故作曖昧,狐疑的視線在裡帆身上來回打量。
“前輩,記住熟客資訊不是應該的嘛”無奈的翻個白眼後,轉而將頭偏向另一側。
雖說初次見面的時候把他當成了不懷好意的痴漢,但經過這些天,他也沒有什麼可疑的舉動。不僅規規矩矩的喝完熱可可就走,而且也沒有再偷看自己,只是還是會在紙上寫些東西而已。
不過…明明是件好事,但心裡卻總有些小小失落,這樣聽起來倒像是我希望被他注意一樣,裡帆輕輕嘆了一口氣,將頭埋進了臂彎。
“七號桌那桌竟然不是一個人了!”
像是發現了新世界般,休息室的門被來換班的服務生一把推開。
“又來了一個人?男的女的啊”為了故意說給裝睡的某人聽的,前輩提高了幾分音量。
“好像就是樓上那家出版社的石田編輯。”
因為經常會在咖啡廳預訂大量的咖啡,在這裡工作久的服務生對於一些樓上的一些編輯還是有些印象的。
“是石田編輯啊…”前輩在腦中回想了下石田編輯的形象,有些失望。“這樣說來,那位客人應該是也一個作家吧,真厲害啊。看起來還挺年輕的。”
作家,醫生,律師這三個職業在一般RB人的心中總是會輕易留下十分厲害的印象,只是還沒來得及感嘆完,前輩看了眼手錶,便立刻尖叫起來“啊!不能再說了,我相親要遲到了。”
看了眼還像個樹袋熊一般趴在桌子上的裡帆,前輩出了門口又探頭回來。
“我說,有些機會該抓住就要抓住啊,不然就會像我一樣天天去相親。”
“前輩!!!你在說什麼呀!”
再也忍不了的裡帆猛然抬頭,但前輩的身影早已離開,只剩遺留在耳邊的哈哈大笑。
“這是怎麼了?”店長一臉茫然的走進休息室。入眼卻是一臉羞紅的裡帆“啊,裡帆,七號桌一杯熱可可和一杯拿鐵好了,你送過去吧。”
“…七號桌?”
“嗯,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
真是的,我又沒有什麼其他想法,而且誰會喜歡上那樣一個人,他就算不是痴漢,也肯定是個怪人。
有些氣呼呼將拿鐵和熱可可放上托盤,一步步向七號桌走去。
“…立木桑,這有些情節我覺得還是需要修改,讀者在上一章的連載反饋裡也回覆說有些枯燥乏味。”
“啊好的,石田桑,我會重新潤色的。”
像是注意到有人接近,兩人終止了對話。看著兩杯深褐色的飲品被推至面前。
“您的拿鐵和熱可可”。清脆的少女嗓音順著飄揚而上的熱氣在耳邊徘徊。年輕的那位有些拘謹的輕輕頷首,而年長的那位則抬頭打量了一眼裡帆的容貌,手指抵著下巴,若有所思。
“如果還有需要請您按鈴。”
沒有多作停留,裡帆擺出營業的笑容,轉身告退。
只是還沒走遠兩步,身後再度傳來小聲的討論。
“…是她吧,那個學姐。”
“…的確有當做參考的方向,我是挺喜歡…”
好像是聽到了和自己有關的訊息,剛想駐足聽個仔細,但兩人已經換了話題。
帶著空托盤回到休息室,店長正在一邊活動有些僵硬的脖頸,一邊攤開一本文學雜誌,正津津有味的閱讀。
“裡帆,辛苦你了,早點回去休息吧。”聽著門口的動靜,店長招呼了一聲就繼續投入書的世界。
想起了剛剛的對話,裡帆的心裡多了一絲疑慮
“店長,你讀的是?”
“啊,是樓上新月社的連載雜誌,每次新刊都會送給店裡一本,上面有些故事寫得還是挺有意思的”店長起身將桌子角落裡的一本雜誌翻出來,放到裡帆的近前“這是上一期的,你可以先看看。我比較推薦高橋老師的《柳子》”
“啊,好的”
裡帆翻開扉頁的目錄,裝作認真的應了聲,撇開眼睛,卻不動聲色地搜尋著另一個名字。
剛才好像是聽到說是立木桑。
“立木…立木…”手指在頁面上筆直劃下一道直線,在十分靠後的部分停下了移動。
“啊,有了。《百瀨,看向這裡》,立木瀧”
這種雜誌裡目錄的排名上往往都有些特定的講究,受到讀者歡迎的內容就會排在前面,像店長喜歡的《柳子》就是開篇的第一個連載故事。而熱度不高的則就只能添在後席,甚至隨時有著腰斬的可能,看來這個立木桑寫的內容一般般啊。
心情裡竟然有些幸災樂禍,裡帆趕緊壓下浮現的念頭。直接翻到《百瀨》的那個版頁,開始搜尋有關於學姐的段落。
“…一陣風吹開神原學姐披散的頭髮,露出雪白細膩的後頸,黑白色長裙的領口在單薄的後背上畫出條誘人的弧線來,就像是畫家從天上借來的一筆,詮釋著阿升心中對於美的全部概念…”
將上面連載的內容全部讀完,裡帆怔在原地,突然有些莫名的情緒在翻湧。即使明白這只不過是一個叫相原升的少年對於神原學姐的仰慕,但心底的柔軟卻還是被一層溫柔所觸動。高中時的回憶因為一些緣故全都蒙上了一層家庭的晦暗。所有可能繪上顏色的萌芽都被父親所掐斷。雖然說在畢業典禮後她選擇逃到了東京,可失去的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想起了那個總在走廊偷看自己的男生,想起了那個一直想和自己交朋友的鄰桌,想起了社團裡憧憬的前輩…裡帆將眼睛中泛起的溼潤的色彩輕輕抹去。
“店長,這本書有出版嗎?”
“好像還沒有,不過我記得這個是11期之前連載的,你可以去舊書店看看。”
默默記下連載的刊號,裡帆將衣服換好,走出休息室後下意識又將視線投向窗邊的桌臺,那裡只餘留了兩個空蕩蕩的杯子。
從那天起,立木瀧仍是會一如既往的走入咖啡廳點上一杯熱可可,可裡帆卻多了一個特殊的愛好。她喜歡不經意間走過他的身邊,快速掃一眼立木瀧在紙上書寫的文字,然後在下一期連載中找到相應的內容。
“這是第57天寫的,原來後面內容竟然…”
“這是第69天寫的,好像修改了呀…”
“這是第82天寫的,是這樣啊…”
……
一種像是在同他一起在創作這本書的奇妙心情在她心底氾濫。所觀察也不僅是他筆下的內容,他當天的心情,他當天的穿著都成了留意的物件。
而在每一次收拾喝剩的杯子後都讓她會期待下一天的相見。
可第100天后,裡帆就再也沒在咖啡廳見過立木瀧的身影。而很快新的奇怪客人也取代了立木瀧成了服務生們新討論的物件,即使她在閒聊中主動提及,也只能得到“好像是吧”“有這個人嗎?”的模糊回應。
除了每一期送來的新刊仍有《百瀨》的連載。咖啡廳裡就再也沒有任何有關立木瀧的痕跡。
就像是出現在生活裡的一段小插曲,曲子播完了也就結束了,只有聽進去的人才會去回味剛才的感動。
只是大家都是奔波於生活的人,即使裡帆對於立木瀧有些在意,也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掩藏在日子的深處。
直到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四月午後,裡帆端著托盤一臉笑意的看著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男人,蛋包飯的盤子裡只剩下幾道番茄醬,杯子裡的熱可可也被喝個乾淨。
“那個,我…我…”男人支支吾吾的有些難以啟齒,可裡帆卻已經看穿了他的窘迫。
“這位客人,請問您有什麼困難嗎?”
“我…我…”,男人臉上又是一紅,“請問…請問這裡可以抵押嗎?”
對於忘帶錢的客人可以允許其抵押是店裡的規定,可裡帆還是裝出一幅為難的樣子。
“嗯…抵~押~啊…”她故意放慢了語速,好多看一會男人此時一臉期望的神態。
“可以哦,不過不是什麼都能抵押的。”
“哦,好的,謝謝”如蒙大赦一般,男人正準備搜尋口袋裡的物品,可已經選好了的裡帆直接將他身邊的一本書拿了過來。
“這本書,可以嗎?”
“這書是樣書,還沒有開售,而且書的定價可能也不及餐費…”
“那你給我籤個名吧,你不是這本書的作者嗎?”裡帆指向卷首的作者資訊,那裡印著男人的照片。
“我的簽名可能沒那麼值錢,不過這樣就可以的話…”男人在扉頁簽下了“立木瀧”三個字。
在即將推開門時,立木瀧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
“那個,可以問一下你的姓名嗎,我待會取了錢來還你。”
“吉岡裡帆,要記住哦”
裡帆站在原處,輕輕揮了揮手,從彎彎的眉眼到翹起的嘴角,整個人彷彿散發著天使般的光亮。
在第101次相見之時,兩人終於如第一次相見般互道了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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