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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
不止是顧知縣,就連躲在裡間的昭昭也愣住,完全沒想到韶慕會如此說,說她是昨晚安排給他的女人。
她當然不是。
可這樣一說,顧知縣顯然無言以對,也不好再把人強要回去。
世道風氣如此,貴人來家中做客,主人會做全面妥帖的安排,包括夜裡服侍客人的女子。更甚者,都有將自己妾侍送出去相陪的……
顧知縣思忖了半晌,才不自在的乾笑兩聲:“既然如此,那便讓她留在這兒。”
嘴上說著,眼神還是往裡間瞟了眼,心中著實懊恨。那樣一個嬌美小娘子,夜裡到了別人房中,人家怎麼可能會客氣?
可又沒有辦法,想著韶慕不過在立縣逗留兩三日,過後還是要走的。
韶慕卻不在這件事上多逗留,問起那公文記錄上的事兒,想問顧知縣請教。
多年官場,顧知縣倒也轉得快,當即客氣表示與韶慕一起去縣衙,到檔案典籍室看看。
如此客氣兩句,俱是沒有再提關於奴婢牡丹的事兒。
昭昭沒想到,韶慕只用一句話就退了顧知縣,偏偏對方只能苦水往肚子裡咽。
見到顧知縣和婆子離開,她才從裡間出來,提著的心慢慢落下。
“謝大人,”昭昭站去韶慕身後,對著謝了一禮,“大人朗朗清月,心若……”
“行了。”韶慕打斷,對她那些長串的溢美讚譽並無興趣。
昭昭半張著嘴,剩下的話卡在喉嚨裡,跟著點點頭。不說就不說,省得她搜腸刮肚的想好話。
不過,心底裡對韶慕的感念是真切的,到底是肯出手相助於她。
韶慕微微側身,瞅上身旁女子的面龐。如今天色大亮,更是清楚的呈現出她的每一寸肌膚。
素白的裡衣,柔順披著的烏髮,臉色略略蒼白,看著實在瘦弱。想她以前高高在上,神情總是倨傲,錦衣華裳,滿頭珠翠,妝容精緻,如今這樣簡單,倒是顯得有幾分陌生。
他想了一宿,該拿她怎麼辦?
理應是送回京城去,可他如何解釋與她的重逢?這樣的巧合,在別人眼中會怎麼看?
更何況,她已失憶。
“大人有何吩咐?”見他一直瞅著自己,昭昭總覺得後頸發涼。
韶慕收回目光,沒有說話,從她身側走過,進去裡間。
昭昭心內些許詫異,回頭看眼男人背影,隱隱的感覺到幾絲排斥。
這時,鍾伯走進來,手上託著一件衣裳:“牡丹,去收拾下罷。”
昭昭去了一牆之隔的耳房,算暫時安置之處。雖然狹小和陰冷,到底自在了些。朝食是鍾伯和她一起用的,邊吃邊安慰她。
暖粥入腹,味道有些差,但是好歹讓身體舒服了些。
終於,她算是熬過了一次難關,要好好想想接下來的打算才是。對於沒有記憶的她來說,每走一步都相當艱難。
。
昨日的一場雨,今天明顯的冷許多。
街上行人稀稀拉拉,身上裹上了厚衣。
茶肆中,韶慕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舊桌上擺了一隻青色粗瓷盞。剛被斟上熱茶,一層水汽飄搖而起,氤氳了他的眉眼。
“這兩日查到什麼?”他垂眸,細長手指捏上瓷盞。
桌對面坐著個灰衣男子,年紀二十多歲,一張略顯硬朗的臉,身形健壯,此時正往嘴裡灌著茶水,聞言摸了把嘴:“沒多少有用的,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平頭百姓根本接觸不到賑災糧款,不太好查。”
韶慕嗯了聲,手裡轉著茶盞,抬眼看去對方:“自然,當初糧款遲遲不到,後面到了,真正分發下去的也很少。”
與他說話的是隨從馮越,之前吩咐了事情暗中去查:“大人,這都是些去年的事,你才去抿州上任通判,就算到時候有些牽扯,也不能算是你的責任。”
當初賑災糧款事情鬧得很大,到了抿州已剩很少,負責押送的官員說是沿途遭到災民哄搶。那時整個京東兩路都是亂的,朝廷希望局面早些控制下來,有些事情實在無暇去管。
韶慕靜默一瞬,看去窗外:“當初自然不算我的責任,可是如今抿州漸漸安定,這樁事提起來是遲早之事。”
左右是一路從京城而來,便就順便查一查,到了抿州後,上手事情也方便些。
馮越跟了韶慕這些日子,知道他行事認真,乍去抿州肯定諸多困難,如今未雨綢繆也是對的:“那我下面該如何做?”
“馮越你說,假使真有賑災糧流出,會去哪裡?”韶慕問。
話頭一下就到了馮越最開始說的那句,平頭百姓接觸不到糧款。
“大人我知道了,”馮越蹭的站起,帶著木凳差點兒倒去地上,“販賣米糧的商賈,我這就去查。”
韶慕點下頭,外頭街上清冷,一場大災讓此處元氣大傷,要徹底恢復卻不是一日兩日。
自然,天災無法抗拒,可是後面的人禍呢?
他眉目清淡,十多年前,他的家鄉同樣發過一場天災……
“還有,”韶慕抬頭,“京東兩路如今還未從去歲的旱災中恢復,民間人口買賣的情況如何?就說這立縣,人牙子手裡人員電來路?”
馮越低頭想了想,道:“年頭不好,賣兒賣女的不少,明面上契書明白的,衙門中會有記載。自然,也會有些偷拐來的,大都是年輕女子。”
韶慕頷首,要說如今京東兩路如此混亂,無非就是那場旱災。大亂之後,整個地方蕭條下來,一些官員權貴,趁此斂財買地,越發猖狂。
可能就是因此,安宜才被拐帶略買到這裡。畢竟拐了後,總要把人送遠了賣。
也說明這底下有條略賣人口的暗路,當真傷天害理。
從茶肆裡出來的時候,天空的雲彩一層層壓厚,也就清晨的時候有過短短的光亮,眼下又變得陰暗。
立縣並不屬於抿州府管轄,韶慕不會在此久留,得在冷下來之前趕到抿州。
。
知縣府。
鍾伯把耳房收拾了一遍,開啟了門窗透氣。
儘管如此打掃,昭昭還是覺得屋裡一股黴味兒,漂浮的灰塵讓她不停地打噴嚏,一會兒便紅了鼻尖兒。
她低頭看著身上衣裳,手拽了下肥大的腰身。
鍾伯做什麼都講究實用,所以給找來的衣裳也是大而厚重,套在身上簡直能夠再裝下一個她。怎麼看,這衣裳都像昨日抓著她的婆子身上那件。
“你先將就住著,”鍾伯收拾完,靠著門坐在凳子上休息,“晚上點個炭盆,也不會太冷。”
昭昭感激的點頭,面前的阿伯是真的心善:“我其實叫昭昭。”
人家真心相待,她也不好再隱瞞,況且那個牡丹的名字,是真的不喜歡。
鍾伯聽了,笑笑道:“姑娘家在外,謹慎些是好的。昭昭,這個名字好聽。”
“鍾伯,抿州是個什麼地方?”昭昭問,拖了方小凳子坐去鍾伯身旁。
“往東走,抿州府可是一處了不得的地方,人傑地靈。”鍾伯道,這些也是他從韶慕那裡聽來的。
受災前的抿州可算是相當富庶,京東兩路的中心位置,東南西北四通八達。
昭昭認真聽著,眼神清亮:“那樣大的地方,應當會有了不得郎中名醫罷?”
“那是自然,”鍾伯應著,“抿州的吳家,就是杏林世家。”
昭昭低頭思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來回捻著。
既有名醫,那是否就能幫她醫治,找回以前的記憶,知道自己是誰?
“你不舒服?”鍾伯又問,眼中打量幾分,“可讓大人幫你看看,把下脈。”
昭昭回神,淺淺一笑:“韶大人還會醫術嗎?”
聞言,鍾伯哈哈笑了聲聲:“他會,韶家也是杏林世家,他自幼學過,雖然後面放下了,但治療一些平常病症不在話下。”
“既是杏林世家,他不該繼承祖業醫學麼?怎的入仕了?”昭昭問,心中起了好奇。
鍾伯笑意眼可見的淡了,嘆了聲:“這事啊,說來話長。”
冷風從簷下擦過,搖著院中那棵白果樹,枝頭晃著,落葉簌簌飄落,給地上鋪了一層金黃。
恰在此時,韶慕從外面回來,步履不快不慢。他往耳房這邊看了眼,隨後從白果樹下走過,鞋底踏過那層樹葉薄毯。
昭昭站起來,從耳房裡出來。
“韶大人。”她提著裙裾跑到韶慕跟前,離著三步遠停下。
韶慕停步,立在樹下。
跑來的女子一身不合體的衣裳,肥大而笨重,完全遮掩了玲瓏身姿,看著活像個飽鼓鼓的粽子。
昭昭微喘著氣,仰臉看他:“我想去抿州,大人能否帶上我同行?”
她想好了,首先要找回自己的記憶,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去抿州,那裡有名醫,能幫她診治。
“不行。”韶慕想也沒想便拒絕。
他原就想著如何送她回去,這廂怎麼會繼續帶著她?說起來,她不是給了他一紙和離書,明明白白兩人之後不再糾纏交集,各行各路……
昭昭一怔,沒想到他如此直接,眉眼甚是冷淡。
眼見他轉身就走,她只好抬步跟著:“我不會給你添麻煩,你有需要我還能幫忙。”
韶慕唇角一抿,不置可否。她什麼都不會,能幫上他什麼?
他沒有理會,邁步進了房間,手裡書冊一擱,便去牆角盆架處洗手。
水有些涼,他雙手從盆中收起,才想抬手去取盆架上搭的手巾,卻不想一雙手比他更快,拿了手巾往他面前一送。
是昭昭,她就站在他旁邊:“大人,擦擦手罷。”
韶慕皺眉,從她手裡抽走手巾,指尖無意間勾了下她的手指,她嗖得一下縮回了手去。
他揉了兩把手巾,沒去看她。
“我不叫牡丹,”昭昭退開一步,眼簾微垂,語調略略傷感,“我叫昭昭。”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韶慕側臉去看她:“昭昭?”
昭,李昭,安宜公主原本的名諱,她竟然記得嗎?
昭昭搖下頭:“也不確定,是我身上有塊玉牌,上頭刻著‘昭’字。”
她就用來做了自己的名字。
“玉牌呢?”韶慕問。
“被他們拿走了,”昭昭淡淡道,面上有著幾分惆悵,“我失憶了,根本不記得自己是誰。”
室內一瞬的靜寂。
“他們?”韶慕手不禁收緊,手巾攥皺成一團,細長手指上尤有溼潤。
她這是終於肯對他說實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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