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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韶慕離開了立縣,算是比預想中提前一日。
天冷了,他要儘快趕去抿州,如今這一日時間,剛好送昭昭去另州。
馬車行進在荒涼的郊外,如此時候,田中無有勞作的農人,萬物消寂,前日的雨讓道路格外泥濘,走得並不算快。
昭昭和鍾伯坐在車外的前板上,身上衣裳雖然厚重,但很是擋風,頭上蒙了條布巾,根本不覺得寒冷。
鍾伯手裡攥著長鞭,偶爾揮舞兩下。平日裡跟著韶慕,路上甚少有什麼話說,現下對著昭昭,可算不用再憋著,說了個暢快。
一路走來碰到哪些稀奇事兒,哪次夜裡行路無有住處,最後甚至說到欒安府的韶家。
昭昭這才知道,原來韶家不是一般的杏林之家,是和抿州吳家一樣的世家,甚至更高一籌,祖上出了不少杏林名家。按理說,這樣的家族,身為少主的韶慕該繼承祖業。
她長著一張乖巧的臉,如此安靜的聆聽,讓鍾伯很是喜歡,又有些許不捨和憐憫。只可惜他做不了主,要不然一定帶上這姑娘。
車內,韶慕看著書,身旁的窗簾掀開一角,外面的光線透進來。
耳邊是外面一老一少的說笑聲,鍾伯誇昭昭的話,也一字不落的鑽進耳中,有些故意說給他聽的意思。
他抬眸,看著前方晃動的門簾。
昭昭自然是不能帶的,她是金枝玉葉,還是他和離的妻子,挑哪一頭來說,他也不能和她再牽扯。鍾伯畢竟才接觸她兩三日,不過被她乖巧的表現迷惑,實則內裡驕縱又嬌氣。
晌午的時候,三人在一處茶肆暫停休憩。
天冷,裡面人不多,鍾伯找了個靠裡的桌子,他知道韶慕喜歡安靜。
三人坐下,簡單點了些吃食,鄉野地方,可想而知也並沒什麼好吃的。
昭昭靠著鍾伯坐,手裡握著一角雜糧餅子,放到嘴邊咬了一口。又乾又硬,幾乎能把牙硌下來,連喉嚨都試著疼。
她慢慢嚼著,再沒跟韶慕提跟去抿州的事。回京城便也行罷,她原也是如此打算的。
正想著,面前推過來一隻瓷碗,裡面是軟糯的白粥。
抬頭去看,是韶慕,他已經吃完,正站起身離開:“吃這個罷。”
昭昭目送他離開,回來看著眼前的粥,遂放下餅子,端起來喝。米粥軟軟的,終於讓她喉嚨舒服了些。
不好讓別人等著,她匆匆吃完,就出了茶肆。
馬車繼續上路,才走出一段,天上飄下了細碎的雪,預示著,真正入冬了。
“天要冷咯。”鍾伯道了聲,晃了下長鞭,啪的一聲響。
昭昭抬臉,一點冰涼落在腮頰上,纖長的睫顫了顫。
忽然,咔嚓一聲響,馬車隨之往一旁傾斜倒下,連拉車的馬亦受到驚嚇,嘶鳴一聲,馬蹄不安的踢踏。
鍾伯道聲不妙,當即跳下車去檢視。
事出突然,昭昭下意識雙手去抓身後的車廂,這才堪堪穩住,沒有跌落下去。
她剛想扶著下地,身邊的布簾掀開,露出韶慕的一張臉。
“可有傷到?”他問,並打量著。
昭昭搖頭:“沒有。”
韶慕嗯了聲,先一步從她身邊越過,下了馬車。甫一站穩,他抬起右手到她面前。
昭昭一怔,看去他,他這是要扶她下車?可是她腳一伸就會落地,並不麻煩。
“地上滑。”韶慕道了聲,手落回垂至身側,隨後走向車後。
昭昭看著他的背影,有那麼一瞬,她覺得他的眼神莫名熟悉,還有他抬手扶她,有種熟練的自然。
“輪子脫下來了,”鍾伯蹲在地上,手裡檢查著輪子,“好在軸沒斷,是車轄鬆了,找個鐵匠修一修就行。”
少了一側的車輪,車廂歪倒著,沒辦法再前行。
韶慕四下裡張望,單手背後:“不能耽擱,這雪不知能不能下大,今日必須趕到另州。那邊有個村子,當是有鐵匠,鍾伯你去找人修好馬車,我去前面路探一探,是否好走。”
簡單說完,他準備前行,想到了什麼,回過頭來。
馬車邊,昭昭正探著身子去掀門簾,想確認裡面東西是否安好。
“昭昭,”韶慕喚了聲,“你留在這裡,哪兒也別去。”
昭昭看向他,嗯了聲,然後就見他轉身前行,細細的碎雪在他身遭打旋兒。
鍾伯也不耽擱,帶上車轄就往遠處的村子跑去。
馬車這裡只剩下昭昭,她拍拍馬脖子,輕輕安撫著。馬兒是有靈性的,噴了個響鼻兒,像是回應她。
曠野安靜,她往韶慕走的方向看去,已經不見他的人影。
這廂,她記起來去檢視車廂中的物品,走過去掀了簾子。韶慕帶的東西本就不多,一眼看進去時,就見物品全部滾聚在車廂一側,不過篋笥沒有散開,倒也沒顯得凌亂
剛想放下簾子,昭昭猛然記起什麼,然後再次看進車廂內。
這回她看得仔細,也就發現韶慕隨手提著的包袱不見了。這樣一回想,她記起來,在茶肆時他從包袱中拿出信箋來看……
包袱落在茶肆了。
昭昭站在原處想了想,最終沿著馬車剛才來的路往回走。
車壞了需要功夫修,她記得離開茶肆也沒有多久,走回去取回來就好。
路上是馬車留下的兩道車轍,於泥濘中相當明顯。昭昭沿著路邊沿走著,這裡還算堅實,飄飛的細雪,讓視線受阻,想要找一下那茶肆的幡旗都變的困難。
心中覺得很近,真正走起來可完全不是,路不好走,還得辨認方向,幸好有地上的車轍。
就這樣走了些時候,昭昭看見了那間茶肆。
她直接走進去,找到他們三人當初的那張桌子,可是並沒有韶慕的包袱。再看周圍,只有靠門明亮的地方坐著幾個人,身邊帶著什麼一目瞭然。
“茶博士,”昭昭喚住正提壺經過的夥計,指著曾經放包袱的地方問,“我們適才落了包袱在此,你可有看見?”
夥計當即搖頭表示沒有,然後匆匆走開,去了別的桌上送水。
茶肆不大,掃一眼就能看遍,若是包袱在的話,肯定能看見。
昭昭走了一路折回來,想著再仔細看看,要是真被人前面給拿走了,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她一轉頭,看見燒水間,隔著一條門簾,將裡頭擋的嚴實。她想了想,走過去伸手挑了簾子。
“喂,你這是要作甚?”
突然響起的喝聲,茶肆裡一靜,眾人巡視一番,最後循著夥計的目光,看去了正想往燒水間裡進的昭昭。
昭昭被嚇了一驚,才回頭來,就見著夥計急衝衝過來,一閃身擋在了門邊。
“可以洗洗手嗎?”她眨眨眼睛,頗為乖巧的問了聲。
夥計皺眉擺擺手:“沒有水了。”
一旁有人笑了聲,說一個小娘子洗手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兒,夥計這麼大聲把人嚇壞了。
見此,夥計仍是不讓:“我都說沒見著你的包袱,你這娘子怎麼就不信,還要硬搜。我家茶肆經營多年,誰不說一聲好口碑?”
昭昭沒想到,自己沒開口,這夥計倒先倒打一耙,指責自己無理。
已經聽到有人說,這夥計人實誠之類。
如此,夥計更是挺了胸脯,硬著口氣:“且不說,你東西丟了半天才回來找,就說你確定丟在我這兒……”
“確定。”昭昭不等他說完,直接道。
或者剛才還疑惑,如今夥計這阻攔的架勢,分明就有問題。旁觀人或許不明白,可她肯定。
“你,你這是平白汙衊人,大家夥兒評評理。”夥計不讓,更是拉著茶肆的客人站在自己這邊。
道理上,這種時候,人會偏向站主家這一邊。
昭昭也不急,聲音不高不低的正好清晰:“我丟了東西也是著急,想著確認一眼,若沒有便去了心事,沒辦法的事兒。茶博士你體諒。”
她安靜說話的樣子,臉上帶著無辜。
旁上有人道了聲讓她看看,沒有就罷。有時丟了東西,即便明知找不到,還想再確認一眼,無非就是讓自己死心。
到這裡,夥計不好再攔著,身形往旁邊一讓,他自己掀了簾子:“看罷,看罷!”
除了昭昭,還有那些好奇的人也湊了過來看。
燒水間巴掌大的地方,一眼就能掃過來。燒水的兩套爐灶,水壺栽在上面,水開了正咕嘟嘟冒著熱氣兒;老舊的木架上,擺著瓷碗瓷盞、茶葉罐;一堆木柴堆在牆角。
沒有包袱。
夥計哼了聲,瞅著昭昭:“你看,沒有……”
話音未落,就見眼前人影一閃,那小娘子兔子一樣竄進燒水間。
眾人還未反應上來,昭昭已經到了柴堆旁,伸手就扒拉開那層引火用的幹稻草。於是,一個灰色的包袱出現在視野中。
“找到了。”她一把抓起包袱,手裡晃了晃。
這下所有目光看去夥計,有人嘖嘖譏諷。
“那,那是我娘給我送過來的,是我的。”夥計如今只能嘴硬,並大步過去伸手就搶。
昭昭是女子,體力上和對方比自是吃虧。她也不硬掙,輕輕就鬆了手。
這時,人群中有看不下去的道:“看人是個姑娘家,你故意欺負人罷?”
“才沒有,”夥計扯著嗓子,瞪眼睛看著昭昭,“你說是你的,知道里面裝著什麼?”
這個他記得清楚,包袱是拿在那個公子手裡的,這姑娘碰都沒碰。而且多年賣茶經營,會查人臉色,他確定這倆男女關係很淡,充其量就是路上同行。所以,她必不會知道包袱中有什麼。
的確如夥計所料,昭昭不知道包袱中有什麼,那些是韶慕的私物。
見她不說話,夥計哼了聲,提著包袱從燒水間出來,直接放去近便的桌子上:“都是灰色的包袱,你看錯了罷。”
這倒是有可能,因為包袱千篇一律,不就是塊粗布嗎?
“裡面有一個黃銅針盒,這樣大小。”昭昭緊跟著走出來,同樣站到桌旁,手裡比劃著大小,“裡面是一套針,行醫針灸的那種。”
別的不知道,這套針她可記得。也是今日路上,她從鍾伯口中得知,這套針是韶慕小時候,他祖父送給他的。
“還有,你說是你的,你會醫嗎?”昭昭問,“你又不識字,包袱中的東西你要了何用?”
不過就是貪心罷了。
夥計支吾著還想反駁,被一個急性子的漢子一把搶過包袱,三兩下開啟來,裡面的東西徹底坦露出來。
書籍,信箋,還有邊上躺著的黃銅針盒。
這些東西當然不會屬於一個大字不識的茶肆夥計,眾人心知肚明。
夥計無話可說,在一片譏諷的目光中無地自容。
昭昭繫好包袱,急著趕回去,也不說多餘的。
當她抱著包袱從人群中出來時,正好對上一雙眼睛,深邃中染著清淡。
是韶慕,他就站在人群外,玉樹芝蘭,也不知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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