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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重逢
有人天生羞於表達感情,即便是“我想你”三個字,也要分成“我許久沒有見到你了”來曲折隱晦地表述。
——題記
晚上飄了雪,到早上,周圍的山頭全都白了。村長煮了好幾年的老臘肉,兜著手說這地方每年很早就下雪了,這已經是今年的第四場大雪了。
董小葵等人坐在客廳裡,就著木炭往外看,村裡已有人自發地組織去掃雪,清理山道。卻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還有一些孩子。
村長也拿了掃把與鏟子,說:“沒辦法,這就是現狀。勞動力都到繁華的城市去掙錢了。不然在這裡也沒有活路。”
眾人都默然,吃著那老臘肉也不覺得有先前的香味。留守兒童與留守老人是城市與農村縮短的產物,正日漸成為農村的嚴重問題。隨之而來的,恐怕得是各種社會問題。因為缺乏父母愛的孩子,在成長與心理上多多少少會有影響。即便再懂事的孩子,多少也是怪自己的父母的。
這讓董小葵很感慨,想起自己來。自己只是失去爸爸而已,心理那種不安與惶恐卻是困擾了很多年,即便是現在,依舊在她的性格里留下了影響。
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這一次的節目切入點,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將之前寫的節目大概流程修改了一下。便很快投入節目錄制中。
當然,這次同來的,還有錦城電視臺和錦城日報的工作人員,以及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於是節目總是錄一下,又停一下。一直到入夜,也沒有錄製完成。
那領導也一併來了,說不要著急,反正預計的就是好幾天,慢慢來,做好這節目,臺裡很重視的。
董小葵也清楚,這節目是年關的大動作。要不然,電視臺、日報和紅十字會也不會來。據說,明天還有省市的相關領導也要來。
她點點頭,吃過晚飯,就著昏黃的燈,在窗邊寫稿子。幾個孩子趴在窗外,睜著好奇的大眼睛瞧她在筆記本上敲字。
董小葵衝著他們一笑,他們也不好意思地笑,有幾個小的還蹲下去,躲起來了。
“我們學校也有,不過比這個大。”有個大一些的女孩子說,聲音清脆。
這個小女孩比較善談一些,下午錄製節目,還跟這個小女孩談過話的。
“是嗎?”董小葵索性放下手中的活。
“嗯,有的,今年才有的,修了新學校,就在那山那邊呢。”旁邊一個男孩回答,還扭頭在夜色中指了指那看不見的那座山。
“那倒是好。”董小葵笑了。
“不過,我們都還沒有用過呢。”另一個女孩子的語氣有些落寞。
“為什麼呀?”董小葵十分訝然。國家這些年為基礎教育硬體設施是投入了不少的人力物力,同時也配備了不少的人才,照理說,不至於這般才是。
“會的老師走了啊。”還是先前的大女孩回答的。
董小葵默然,想想這個地方也太偏僻,太窮。到底多少人能拿青春來煎熬啊,莫去說誰不懂奉獻,不夠偉大。即便是有心,父母、家人、愛人、事業,哪一樣能跳脫這凡塵俗世的。
她沉默了好一陣,那大女孩怯生生地問:“姐姐,你怎麼了?”
她對她笑著搖搖頭,說:“沒事,現在天黑了,你們去休息,明天我們一起玩。”
“好。”那女孩回答,又瞧了瞧她的筆記本,一群孩子這才走了。
董小葵卻是久久不能平靜,又在節目錄制流程裡添了一項。然後,又繼續將答應紅十字會那那個稿子寫完,看一下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過。山裡裡夜生活不豐富,早就是萬籟俱靜了。這晚沒下雪,倒是有了半輪月,映著白雪,顯得格外冷清。
她裹了裹大衣,這才想起今天是許二的訂婚日子,心裡不由得一酸,也看不得那輪月,伸手關了窗,躺在床上。也許是因為太累,也許是因為昨晚一宿未睡,也許是因為傷心,她竟然無視了同事此起彼伏的鼾聲,沉沉入睡。
第二天,依舊是半日閒半日工作的狀況。因為她臨時建議的部分,電臺決定去學校瞧一下。電視臺與日報的人員也決定去看看。於是又去了學校,有幾個工作人員還去幫著上了幾堂計算機課,孩子們很踴躍,老校長也很感激。
到了第三天,節目早就錄製完。但因為大雪致使有一段路出了些問題,領導也沒有來,節目組也沒法回去。於是又要多呆幾日。
董小葵給秦敏打了電話,稱還要請假幾天。秦敏也不多說,只是說:“你一回來就給我打電話,林總想要見你。”
“哪個林總?”董小葵問。因為雲帆實業連鎖的老大林雲帆和他老婆都姓林,平素裡,大家叫他老婆也叫林總。
“當然是男主人了。”秦敏回答。
“啊?見我?有知道是什麼事嗎?”董小葵立馬問。
“這個不清楚。只是林總回來就說找你。我給你打電話也不通。他說,只要你一出現,就讓你去見他。”秦敏說。
董小葵聽這狀況有點不對。即便她在雲帆做得不錯,也沒有理由讓老總親自找她的道理。心裡有些犯嘀咕,這邊卻是雲淡風輕地跟秦敏說:“我儘快回來。”
“你最好快些,林總似乎有些急。”秦敏強調。
“嗯,我知道。”董小葵回答,掛了電話,總是有些不安起來,心裡也十分著急,錄製節目時還出了幾次錯,弄得領導都關心她是不是生病了。
在焦急的等待中,又過去了一天。好在天氣放晴,省市相關領導也來了,例行做一些捐贈與慰問,媒體在這邊的報導也總算是收尾,就是電臺同行的領導也鬆了口氣。
這天下午,媒體就跟著省市領導的車隊一併回市區。由於路況並不好,車一直很緩慢。所以,回到市區,已經是入夜。又因為電臺要趕在元旦到來之前將這節目播出。董小葵與幾名同事又在電臺資料仔細整理,進行剪輯。
忙完這些瑣碎的事,已經是午夜。有些後期的工作,也留待明日來做。只不過,董小葵還有自己的節目需要處理,想著也沒有睡意,回家也是一個人冷冷清清的。所以,就索性在電臺加班。
將自己的節目錄制準備得差不多,已經是凌晨兩點過。她裹緊大衣,揹著揹包、拖著箱子走出電臺大樓,站在站臺邊打車。
錦城多雨的天氣總算過去,但陰冷還是一如既往,城市像是無聲的狂歡,格外的安靜,只有霓虹燈閃爍。
她打車回去,小區守門的大爺十分不樂意,足足收了三十塊的開門費。她卻也一個勁兒地向他道歉,畢竟擾人清夢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尤其是在這樣的冷天。
回到家,她放水泡澡。在阿壩州山區的幾天,洗澡其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能擦一擦已經不錯了。
她躺在浴缸裡,放了低低的音樂,是《帝女花》的古箏版。她一直很喜歡,還用做部落格的背景音樂。當然,更喜歡的是那個故事,亂世烽煙之下,相愛的人始終相愛,堅信一定可以在一起。歷史上或許沒有長平公主的幸福,但是傳說裡總是有的。
他訂婚已經好幾天了吧。作為朋友,自己是不是應該禮貌地打個電話問一問訂婚宴的日期?
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因為董小葵希望許二從此之後都不要來找她。讓她慢慢平靜,直到讓時間將這一段溝壑填平,讓她去自由飛翔,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她在浴缸裡閉目躺了一會兒,直到感覺水涼,這才起身洗漱完畢,準備睡覺。
睡覺之前,照例會處理一下電子郵件。她端了一杯熱開水,點開郵箱。發現有六封新郵件。
其中有五封是秋水長歌發來的。董小葵十分納悶:這傢伙向來惜言如金,也鮮少的寫電子郵件,並且似乎最近特別忙。他寫這麼多的郵件,莫不是有什麼大事?
董小葵一一點開來,也沒見秋水長歌說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每封信都在問她最近幾天在忙什麼,都不見她上游戲去閒逛。
雖然用語十分家常,並且有他一貫的調侃。但董小葵從字裡行間居然覺得這語氣有微微的焦急。
大約是久沒回信,這傢伙也是十分感性的,想多了。董小葵猜想,於是禮貌性地回簡短的郵件,說年底了,公司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沒什麼時間,等過年時,撿一天一起上游戲去狂歡。
當然,在電子郵箱裡的另一封信,是來自於久沒訊息的vivian的郵件。因為vivian第一次寫來的信,主題是“仲霖”,所以董小葵一直認為這人還算光明磊落,直接就說了自己跟許二有關。
那幾次的通訊,也不過是九曲迴環地對於一些感情、人生觀的事進行了你來我往、明裡暗裡討論。是的,董小葵不認為是針鋒相對,充其量只能算作爭論。
當然,vivian與她的爭論從來沒有一個字提到許二。也沒有一句話說過小葵與許二有關,自然也沒有說過她與許二有什麼關係。
九月下旬,她忽然就沒跟董小葵通訊。像是一顆流星倏然從董小葵的生活中消失。可是,如今,又來了。
董小葵點開那郵件,看到只有一段話,卻是一點都不客氣,絲毫都不隱瞞。她在郵件中寫:
董小姐:
歷史證明:兩個人環境差異太大,即便在一起,也不會有好結果。仲霖跟你的差異你自己清楚。他也不是任何女人都可以掌控得住的,他的家族也不是如你之流的普通女子可以擔當的。權貴之家,舉手投足,一言一行。你懂那些意思嗎?還有,我奉勸你不要做一些事,賠了前途,或者性命。我清楚地記得你在回信中,曾說過你不會去爭不屬於你的東西。希望閣下做事三思後行,不要被一時的文藝性衝昏頭腦。
vivian
這信是三天前發出的,雖然並沒有實質性的事件敘述,但她警告性的語句直截了當地提到許二,並且提到了婚姻。
也許自己過去的猜測都是正確的,這個女人就是跟許二有著婚姻關係的人。可是,從這封信上看,許二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董小葵握著滑鼠的手不由得一顫。說實話,她並不希望他的訂婚出什麼妖蛾子。因為她覺得累,不想跟這個瘟神糾纏在一起。
所以,她只在郵件裡寫了一行字:對於閣下的不禮貌,我只能十分遺憾,我也不是隨便任何人可以教訓得了的。
點了傳送,關了電腦睡覺。睡前調鬧鐘,這才想起手機昨晚就沒電了。於是充電、開機。剛開機,就有許多來自許二的簡訊。最開始是在問“董小葵,你在哪裡”,到後來就變成“董小葵,你死到哪裡去了”……..
董小葵數了數,從四天前開始發的簡訊,總共有四十條。這傢伙想必過去一年都未必會給人發這麼多的簡訊。當然還有一些簡訊是來自於移動秘書檯的,通知她“某某於什麼時候給你打了電話”。
最近的一條是許二在一個小時前用一個陌生的號碼發的,而這個號碼顯示地是錦城。他說:董小葵,死到哪裡去了,滾出來見我。
董小葵一愣,這傢伙在錦城?他真瘋了不成?於是,她撥了那號碼,才響一聲,許二就接起來,劈頭一句:“捨得開機了?”
“我之前忙工作,忘了充電。”董小葵很平靜地回答。她聽得許二聲音有些急,卻並不是發怒。
“出來,我在你小區那巷口。”他說,語氣瞬間恢復到以前的平靜。
這人果然在錦城,結合vivian的來信,這人怕又是將他的訂婚鬧出什麼妖蛾子來了。不過,這些不關她的事,她也不會去自作聰明去問他。所以,她驚訝地問:“你來錦城出差?”
他沒回答她的話,只是說:“你快出來。”
“太晚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再說,我已經****睡覺了。”董小葵拒絕。她不是矜持,也不是欲擒故縱。因為她現在完全搞不清狀況,雖然隱約覺察到他的訂婚出了妖蛾子。
“你是要讓我到你的床上來捉你麼?你知道你們那破小區,我要進來容易得很。”許二威脅人的話都說得緩緩的。
“你就不怕被抓住。有損你許少的名聲。”董小葵反唇相譏。其實,她也清楚小區裡那幾個形同擺設的保安抓得住他才怪。
“得了,你自己很清楚我會不會抓住。再說了,即使被抓住了。我就說是你的男人,丟臉的又不是我一個。”許二輕笑著威脅。
“我會抵死不承認的。”董小葵絕不甘心落下風。
“你想想我們第一次相逢,你覺得你贏的了麼?”許二很好心地提醒。
董小葵渾然想起第一次與他搶計程車,他那個演技讓她百口莫辯的。這男人反應又快,演技又好,少惹為妙。再說,這裡住著挺舒服的,她還不想被那老古董的房東給趕走。於是,還是妥協了,誰知還沒答應他。他卻在那頭說:“快出來,你要凍死我啊。這冷得骨頭都痛。”
董小葵聽到這話,心裡莫名的一軟。這傢伙身上不少的傷,天氣驟變都會疼,何況是這樣寒冷的時節。
她終究是心疼他,說:“你等等,我就來。”
“嗯。”許二回答,那聲音到底有些心滿意足的,董小葵也沒理會,掛了電話,就換了衣服出去。
一推開門,自然是寒氣逼人的。沒想到這短短的一兩個小時,外面的溫度又降低了這麼多,今年錦城的天氣真是太奇怪。董小葵又回屋戴了帽子,圍了圍巾,套上手套,兜著充了一點電的手機出門去。
擾了看門老頭的清夢,在他的怒視下,又多出了三十塊開門費自不必說。董小葵一走到巷口,就看到行道樹陰影裡有人在抽菸,菸頭忽明忽暗的。
雖然那人只有模模糊糊的剪影輪廓,但董小葵一眼就認出那是許二。她一看到他的身影,鼻子一酸,眼眶陡然溼潤,竟然站在原地走不動,只是那樣看著他。
許二走過來,盡然只是夾克,裡面有件毛衣的模樣,這麼冷的天,他居然穿得這樣單薄。董小葵心裡到底是心疼。
許二將手中的煙熄滅丟到一旁的垃圾桶裡,站在她面前,不覺笑了笑,說:“瞧你,裹得像個球似的。”
董小葵看著他的臉,竟然十分的緊張。好半晌,才反駁一句:“這都什麼天氣了?你還是常年在赤道生活的不成?穿得這麼單薄。你不知到車上等麼?”
她說,有些責備的語氣,更多的是心疼。她記得他在天氣驟變時,那份兒疼痛,他雖然隱忍著,可是她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可是,董小葵只覺得說這話時,心裡很是慌亂,惟有自己撥出的白氣在黃暈的路燈裡飄忽忽的,無比清楚。
“他們說你回來了,我原本想去電臺找你的。可是一直有事在忙。這一談完事情就來找你,沒來得及換衣服。沒想到,你沒開手機。你要再不開,我可真登堂入室了。”他站在她面前,說得那樣的坦然。
董小葵忽然很憋悶,她很想抓著許二的衣領,像是潑婦一樣,捶打著他的胸口,問:“你憑什麼這樣來擾亂我的步調,擾亂我的心情。你憑什麼不讓我忘了你。”
可是,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還沒有資格去說這樣坦然的話。再說,董小葵向來是冷靜的人。所以,那些焦躁被她壓在心裡,她平靜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這一問,讓許二臉色一沉,瞬間又恢復了平靜。他說:“我來到錦城好幾天了。”
這句話其實潛臺詞是說他根本沒有去訂婚。董小葵卻只是假裝不懂,淡淡地說:“哦,我這幾天都在阿壩州忙一期關愛留守兒童的節目。”
“最開始不知,後來知道了。”許二說,語氣很平靜。但董小葵知道那前三天的簡訊語氣蘊含著怎樣的焦急與怒氣。她不由得看許二一眼,卻發現他很專注地瞧著她,眼眸像深藍的大海,讓她有了瞬間沉溺的恐慌。
董小葵的心亂了,只得躲避他的視線,看著臨街洗髮店的廣告牌一閃一閃的。她竭力穩住心性,將語氣調整到最平靜,說:“你有什麼事就說吧,這天氣怪寒的,你那些傷——,再說,我明天要上班,夜也深了。”
這是逐客令,也是董小葵將彼此距離拉開的一句話。許二一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只短促低沉的一句話:“跟我走。”然後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他的車那邊去。
“我明天還要上班,有什麼事,你說就是。”董小葵近乎本能地反抗,想要掙脫他的禁錮。
他手一緊,臉色一沉,雙眸死死地盯著她。董小葵覺得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本能想要往後退,但她終究是穩住身形,筆直地站在那裡。
“跟我走,我許久沒有見到你了。”他的語氣軟下來,低聲在她耳畔,在這空無一人的長街轉折口,清冷的空氣裡便有著他這樣的低語。
他終究是不會直接表達的情感的男人,這個時刻,便是一句“我想你”也羞於說的,只是這樣曲折地表達。
她鼻子一酸,想要哭,所以竭力抿著唇,不眨眼,只是那樣瞧著他,生怕一眨眼,就在他面前哭出來。
他將她一拉,一摟,往車上去。她聞到熟悉的氣息,本來想要問他“去哪裡”,卻也沒有問出口。之前,好不容易豎起要楚河漢界的決心,就這樣輕易地瓦解。
在這樣清冷的深夜,許二將董小葵丟進車裡,依舊是無比紳士地為她繫好安全帶,開著車一直往城外去,拐上成灌高速,一直往青城的方向去。
夜色茫茫,並不晴朗,反而有小雨飄落,車燈映照之下,看到悄無聲息的雨飛舞下落。四野的山巒和原野根本分不清。只是周圍隔一會兒會有路燈,從車窗裡投射進來,黃暈的光照著他的臉。他一直抿著唇,一如他往常開車那般,雙目緊緊注視著前方。他是她見過的最認真的司機。
車裡並沒有如往常一樣放音樂,所以安靜得可怕。她靠著椅背,略略側身,看他的臉在路燈的映照下忽隱忽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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