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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牆自殺?”朱厚照還真是有些意外。
“是的,而且在他領頭之下,好幾個大臣都前赴後繼的,好在有侍衛阻撓,倒也沒有鬧出人命,只是毛尚書確實撞傷了腦袋。”
朱厚照吐出冬棗核,“他是一心想不過了啊。你現在就去告訴尤址,將毛紀關進大牢。”
“是,不知……陛下要以何罪名關他?”
“擅離職守、重清名而輕國事,以瀆職罪抓他。”
太監心道,這也是妙。
“是。”
其實這個時候天子已經過了午門,就在承天門之後,聽說這件事情以後他就來了。
就是要看看這幫混蛋能鬧多大的事。
承天門之外,
尤址的出現讓這裡安靜了不少。
他端著手,捏著嗓子說:“陛下有口諭。”
楊一清立馬率領眾臣下跪,“臣等接旨。”
“陛下說:朕不知爾等為何意,具體為何事見朕。”
楊一清答:“臣等無意忤逆聖意,此為請罪而來。”
尤址繼續擔當皇帝的傳話筒,這些都是先前就教他說的,“朕赦你無罪,你也不必再請罪了,速速回內閣處理政務。再有,內閣首揆有統率百官之責,國家政事也都賴以百官,你叫這些人都散去吧。”
皇帝的話還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楊一清繼續道:“士紳優免之事,老臣的確與陛下意見不一。但君臣名分已定,老臣絕不敢以臣子之意代替聖上之意,因而還有許多其他事,要拜請聖上以為決斷,請陛下降恩,準臣一見。”
“具體是什麼事?”
楊一清說:“靖虜侯周尚文來奏,葉爾羌汗國欲遣使朝貢,他不知聖上是否願意降恩。”
尤址道:“楊閣老的意見呢?”
“老臣以為我朝為禮儀之邦,朝貢和使理當召見。”
“照閣老的意思辦即可。”
眾臣一聽,心裡泛起嘀咕。
皇帝還真是有招。
楊一清的話當然也是沒錯的,國家那麼多事,總有需要請示皇帝的,所以他的本意是以這種方式來達到見皇帝的目的。
結果一句‘照你的意思辦’又給退回來了。
之後楊一清又說了幾件事,尤址都是一樣的回答,就是楊一清自己也明白過來了。
之後,尤址的身後來了一個太監,他附耳說了幾句,尤址默默點頭。
“來人吶。”
幾個侍衛到他的身前。
“在!”
“工部尚書毛紀擅離職守,重清名而輕國事,不思處理部衙要務,卻在此衝撞承天門要地,著下獄看押。”
毛紀一怔,他倒是不怕坐牢,但是怕安這種罪名。
而且這明顯是皇帝故意的,
要說擅離職守,今兒在這裡的全都擅離職守了。
皇帝現在故意揪他這一點,屬於‘沒事找事’,可他也否認不了。
“微臣觸犯天顏,死不足惜!但天下大事,皆繫於陛下一念之間,陛下縱使盛怒,也不可不見臣子啊陛下!陛下!”
“著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毛紀瀆職之罪。審清以後交內閣決議。”
這句話是較為藝術的。
皇帝真是要收拾毛紀不會是瀆職罪,隨便扯一個抗旨不遵,還不是要了他的命?
但真要這樣,這會兒這幫官員反應定然不小。
反而是不輕不重的瀆職罪,讓很多人進退維谷起來。
畢竟天子沒有下死手,他們也不好太過激。
《大明律》中有明確的記載瀆職罪的處置標準的:凡官不奉公法,擅離職守,輕則杖一百,徒三年;重則斬監候,以其犯罪情節論。
這種交由內閣決議的,肯定是輕一些的瀆職罪。
再考慮到他不是真正的瀆職,可能就是幾十板子的事。
但量刑多少,都是上面的人一句話,萬一給你弄個‘徒三年’,那也挺難受的,說到底,他們現在都是瀆職。
“楊閣老。散了吧。”
楊一清當然不肯,皇上這番脾氣是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他也不能讓這種狀況持續下去,朝中大事他又不敢自己真的做決定的。
“還請公公轉達聖上,楊一清身為大明之臣,對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鑑。老臣願去官、也願令死罪,只求陛下回心轉意。”
尤址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王鏊起身,“所有人都各回部衙,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各司其職,政務為要,不可輕忽!”
毛紀被抓走了,少了這麼個亂事的源頭,眾人都安穩不少。
是天子和楊一清鬧起了脾氣,可別最後弄得他們都領上幾十個板子。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
楊一清還是在原地看著承天門三個字,他在想他初入宮的那會兒,又想到回京開始擔任閣老……
正德天子是難得一遇的聖明君主,在這兩天以前,他一直覺得自己所遇得人,因而才能此生建功立業,怎麼最後就成了這番模樣?
事情來的太快,變故也太快,讓他這個老人有些難以反應。
而說到底問題還是那四個字,士紳除優。
“濟之。你說,會不會陛下這次仍然是對的?”
王鏊也不好講,“下官只知道,陛下認定的大事,千軍萬馬也難以阻擋,堅毅果決,這絕非說在嘴邊的頌聖之語。”
“哎。可老夫也真是擔心,自古以來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朝廷不再優待讀書人,這個祖制一壞,天下如何不亂?”
說到這裡,楊一清忽然好奇起來,“濟之,你準備如何做?”
“下官自知難以勸服陛下,因而若陛下執意如此,那便盡全力輔佐陛下,平了天下的亂局。”
楊一清心頭微顫,“或許你是對的。”
但到了這個時候,他自己是很難回頭了。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君子的世界中,是非觀是很分明的。
不可能兩天前認為是錯,兩天後就認為是對,那他媽的還活不活了?
那是小人才會做的事。
所以順從皇帝推行這個士紳除優之事是已然不可能了,尤其到這種狀況下,剩餘給的他唯一的路就是離開。
但現在怎麼離開,卻是難題。
“都怪那個毛紀,閣老本意只是請辭,雖然也惱了陛下,但不至於是今日這樣,依下官看,陛下以瀆職之罪將毛紀關了起來,也是覺得他總是壞事。”
所以這會是皇帝的一份‘善意’嗎?
他們都接觸不到皇上,已經無法確定了。
“濟之,你以為老夫該如何做?”
“唉,事到如今,閣老還是隻能致仕。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得以讓陛下滿意的方式致仕。”
“明白了。”
讓皇帝滿意的方式,就是不要弄的你致仕是因為反對皇帝計程車紳除優之策,然後皇帝真的同意了你,顯得又很無情。
這真的可以叫做霸臣。
什麼叫霸臣?霸臣為什麼會被提出?
歸根結底,是皇帝要和臣子爭清名。
這是皇權的一種擴大,就是皇帝不僅要控制臣子的仕途、性命,而後還要控制你的名聲。
這當然也不是朱厚照首創,當初唐太宗為什麼那麼恨魏徵?其中一個理由就是有人告訴唐太宗,說魏徵生前會把自己寫的諫章拿給史官看。
這什麼意思?
就是到史官面前去當顯眼包:哎,看我看我,我忠心事主、不畏風險,勸皇上多幹好事,你多給我記點兒,而且要記準了,我是這麼勸的……
所以唐太宗最後恨不能‘親撲其碑’,你讓史官這麼記你,那怎麼記朕這個皇帝老子?合著皇帝糊塗,全靠你這個大臣勸的。
有此先例在前,當今天子有此心倒也不算太過於離奇。
楊一清也知道了自己錯在何處:致仕可以,但不能讓致仕留下的那一灘惡臭的東西讓皇帝給你背。真要論起來,這不是忠心,而是忠於自己的名聲。
然而明白歸明白,如果讀書人最後連名聲都不珍惜,又珍惜什麼呢?
……
……
“依奴婢看,楊閣老他們可能這會兒得一籌莫展了。”
朱厚照繼續悠閒的晃著,當了那麼長時間的正德朝的臣子,連這一點都弄不清楚,這怪誰?
“讓他們愁去。”
“可是陛下,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
“朕沒給他們弄出一個宦官亂政就算好的了,逼急了就找個王振第二,看他們能如何。”
尤址被這話說得沒脾氣,立馬跪下說:“陛下,宦官……也不都是亂政的。您這麼講,奴婢這心,慌得很。”
朱厚照給他逗笑,“你慌什麼?就是給你這機會,你有那能耐?”
“哎,是是是,陛下罵得好,奴婢就是有心,力還不足呢。再說也不要操那心,一心一意侍奉好皇上,這就已經天賜之恩了。喔,不對不對,奴婢便是連這顆心也沒有。奴婢掌嘴,奴婢掌嘴。”
這拍馬屁的能力反正是夠了。
“好了,莫要賣拙了,朕知道你亂不了政,只是打個比方,”
尤址心思被看穿,也就只能嘿嘿笑。
“但你說的也對,戲總歸要有唱完的時候啊,收不了場也是不行的。”
朱厚照其實才懶得去爭清名,別人如何評價他,他是無所謂的,他爭的是權力,或是為了權力才爭清名。
不能皇帝是對是錯,都讓大臣說完了,如果這些人可以簡單輕易的定義你的對錯,這本質上就是對皇權的侵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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