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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東宮的路上,劉瑾比以往話更少了些。

今日早朝之‘異常’也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外臣的尿性他這麼多年也是知道的,認準了一個死理,那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然而今天這一遭又怎麼解釋?

太子,還是以前的太子嘛?

細想起來,以往愛玩的‘神兵’以及各類玩具現在忽然半分興趣都沒有,

以往調皮跳脫,每日鬧得不行。

現在呢,安靜內斂沉默,大多數時候一個人做自己的事,而且還會靜靜的思考事情。

這樣的太子他何曾見過?

一直到傍晚,他都比往日陪著更多的小心。

太子似乎也不在乎他,他要是多說太子就回應他,要是他少說,太子也任他去了。

晚上殿裡點起了蠟燭,

這沒有電燈的年代,天一黑之後很多事情就不方便了,即便有蠟燭,光也不足。

朱厚照今天還是滿意的,

除了最後一不小心坑了一下楊廷和。

但是想來他應該也是個心胸開闊的人,未來的首輔大人應該不會那麼在意的吧?

心中安定以後,他站在擷芳殿外的廊簷下,看著漫天的繁星,竟有一種孤獨感。

儘管東宮裡人來人往,他一個人要幾十上百人伺候,但很多時候他似乎也只能自己一個人沉默。

好在他前世就是慣於獨處的性格,生活在喧囂的大都市是不得已之舉。

更多時候,他還是在想,如果可以的話,

不用上班、打卡、寫週報,而只是每天享受時光、讀幾本書,這似乎才叫生活。

現在嘛,勉強算是差不多,至少能睡飽吧?

翌日,

劉瑾站在門口稟告,那裡因為開門射進了陽光,與屋內陰影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殿下,李旻求見。”

“李旻?”

劉瑾回:“李旻乃左春坊左諭德。也就是……楊廷和的上司。”

朱厚照若有所悟。

“讓他進來吧。”

“是。”

也沒多久,就看到一個留著長到胸前的鬍鬚,約莫五十多歲的一個男人進來,

他也沒看自己,徑直跪下:“臣左春訪左諭德李旻叩見殿下。”

“李先生請起吧。劉瑾,搬個凳子給李先生。”

這不算什麼過分的優待,

不過他卻不願意起身,叫朱厚照有些意外,於是認真的端詳起了這個人。

“殿下,臣今日是來求殿下降罪。”

這話說得很是突然,讓人摸不著頭腦。

“李先生何罪之有?”

“臣身居左諭德之位,擔負教諭輔佐殿下之責,亦有管束下屬之義。然旻,一未守職盡責,至今未能授殿下一字一句;二又有左中允楊廷和獨留奏事,因故犯忌,每念及此,臣心中實為愧疚,因而懇請殿下治臣之罪。”

他這麼一說,是比較容易理解的。但確實是意料之外。

朱厚照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體制的威力,

它給所有人一個角色,不管這個角色是高是低,實際上都有一個行事的界限,

越過去,可以,但是什麼後果難以預料,哪怕你是皇上。

一個人,要對抗這一切,不是說說就能做到的。

因為敵人不是某個具體的人,而是無形的規則。

“李先生,先起來吧。”他在發呆,也不好讓一個年過五十的人一直跪著。

他在心裡想,其實……本來就知道當一個好太子、好皇上也是很困難的,這一點自己之前就預料到,所以算個什麼呢?

皇帝,命令人可以。

接命令的人做不好,殺了他也可以。

像是崇禎皇帝,一個不行咔嚓了換下一個。

但是那樣是治不好國家的。

而且如果朝中的臣子總是不配合你,扯後腿,每一件事做也能做,但要牽扯極大的精力。

朱厚照在思考,一直不說話,

李旻也不好說話。

“李先生,是哪一年的功名?”

李旻心中詫異,沉默了半天,忽然扯得是哪出?

“罪臣有幸,蒙先帝不棄,於成化二十年甲辰科狀元及第。”

好傢伙,狀元。

諭德和中允還真是不一樣,右諭德王華也是狀元。

“十年苦讀,殊為不易。三代以來又有幾個狀元?輕易便降罪去職,我心中不忍。況且,我還想日後多多請教李先生。”

儒家講究士為知己者死。

李旻是個美髯公,也是特講究文人排場的那一類,說白了被聖人學術洗透了腦子的。

如今他本是請罪,皇太子卻溫言寬慰,實是令他銘感五內。

“殿下!臣何以報殿下之恩吶?!”

“自然是盡職盡責,為國為民。至於請罪之事,便不必再提了。”隨後,他又語氣悠悠的問,“楊廷和的事,引起了非議嗎?”

李旻回道:“陛下盛讚殿下孝順聰慧,於楊廷和這一節倒是未有追究……但朝外議論……也是有的。”

“既然父皇都不追究,李先生你這是何苦呢?”

李旻有些為難,“……臣心中覺得有愧於殿下。”

朱厚照心中嘆息,

他是不會懲罰楊廷和的,這樣就會給人感覺,太子用完了人就把人給拋棄了,那以後別人為他辦事是什麼感覺?

相反,如果給他幹活兒都有好的結果,那又是什麼感覺?

即便這些都不提。

就是楊廷和這一個人,朱厚照也要想辦法讓他心服口服,以後聽命行事。

但與此同時,他也不能在非議之中過多回護楊廷和,

這樣話的就是黃泥巴粘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哪怕李旻作為上司去給楊廷和顏色看,他也不能說什麼。

這於他的本意不和,

但卻是必要的妥協,

所以才說,政治是妥協的藝術。

只是不知道楊廷和能不能理解他的用意?想來……首輔大人心胸寬闊,應該是可以理解的吧?

另外,現在李旻也不知道太子的用意,一個七歲孩子的心思叫他怎麼猜?

但太子當前,詹事府的官員是升是貶,是用是逐,自然有請示太子之理。

“楊廷和該如何處置?臣請殿下示下。”

朱厚照一聽瞬間皺起了眉頭,這個問題問得相當有心機,令人不爽!

尤其他前面溫言善語了半天。

因為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回答不用處置?那好了,太子竟然主動護你,這樣楊廷和必遭他人嫉恨。

回答處置?那好了,太子要處置你,你還有什麼話說?

不管怎樣,他這個上司是吃定了楊廷和。

但也不能就說李旻的心思不對,

換做朱厚照自己在他的位置上估計也會有所動作。

不然人家踩了你的底線,你什麼動作都沒有,以後豈不是天天過來踩?

世上事,太難說。

朱厚照推開了窗戶,看著外面紅色的牆也陷入了沉默。

他穿過了這紫禁城的一道牆才發現,牆外面,還是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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