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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擷芳殿。
一身青色官袍的王鏊正與皇太子坐而論道。
王鏊是當代名士,在天下學子心中也是有一定地位的。
要文章有文章,要道德有道德,要官位有官位,尤其近段時間更是奉旨侍讀皇太子,風頭一時無兩。
“……殿下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不過小民之家總是期盼能有個讀書種子,為國效力,光耀門楣。若是能有些許功名,那再多付出也是值得的。”
朱厚照和他就這樣絮叨,又或者說是一種引導。
“可是朝廷的俸祿並不高,像是這個掌櫃花費許多銀子供四個兒子讀書,即便中了進士,那日子就能好嘛?還是說,當了官,就有辦法拿到銀子?”
王鏊心想,皇太子到底是聰慧。這問題提的……真夠可以。
“殿下之言,發人深省。朝廷裡……確實有些官員會涉及貪墨。但科舉一道,自隋唐以來就是歷朝歷代的國策,不僅為朝廷選拔天下之才,也給了天下人一個為國效力的機會。”
“是這個理。若不是科舉,本宮今日還遇不到王先生。”
皇太子說的輕鬆有趣,王鏊也陪著笑笑。反正只是討論討論嘛。
朱厚照又說:“不過,我也在想……朝廷總歸是不需要那麼多讀書人的,天下再大,官永遠比民少。讀書人是要第一優待,這是應有之義。可那些讀不上書的呢?他們也是大明的子民啊,而且他們應是大多數吧?”
王鏊思索著這些話的重點。
他有些搞不明白,皇太子到底想說什麼,“殿下,可是有什麼所悟?”
“懵懵懂懂而已。只是覺得那些走不通科舉的人,實在可憐。像這家掌櫃的,老子老了,兒子科舉不成,往後日子如何好過?”
王鏊心想,殿下真乃仁厚君子!吾不及矣!
因為他自己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再說這次我想置辦這醫學宮之事,許多人都告訴我,百姓缺醫少藥,並非因為大夫少,而是因為貧窮。我再問,為何貧窮?朝廷明明有徐大人,還劉、李、謝三位大人,他們都是國家的棟樑之才,本宮看他們廉潔奉公,勤勤懇懇,父皇也每日殫精竭慮,廢寢忘食,這樣的情況下,國家還是有百姓貧窮,那朝廷,又該如何做呢?”
“如果父皇都不行,我怎麼行?如果徐大人都不行,王先生,有信心勝過徐大人嗎?”
這話是將王鏊和徐溥對比,王鏊再心高氣傲怎麼敢自信說自己比當朝首輔還強?
所這問題的答案是很清楚的,
皇太子的憂慮也很正常:父皇和徐首輔都辦不到的事,你我還不如他們,這以後可怎麼辦?
王鏊震驚的微微張大了嘴巴,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太子會有這樣深邃的思考,這樣深切的憂慮。
面對這個深刻的問題,王鏊也只能跪了下來,“臣無能,竟叫殿下憂心至此!”
“哎,王先生不必如此,快起來吧。今日只是你我閒時說說,況且我還沒說完呢,你先起來聽。”
“是,殿下。”
王鏊也非常認真起來,
應該說是他人生最認真的時刻之一了。
這些問題,還從未有人這樣分析過,尤其又是關乎百姓的切身之利。
“繼續剛剛的話……王先生,咱們就說那日我碰到的那個無錢醫病的少年,他若想為母親治病,便必須得找個差事,否則誰會付他銀兩?”
“殿下所言極是。”
“可他生在窮苦人家,去哪裡學得謀生的技藝呢?”
聽到這裡王鏊總算是有了個概念,
“因而殿下才欲置辦醫學宮?!”
“也算是吧。王先生細想,現如今民間一邊缺大夫,一邊又有許多無力謀生的窮苦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少年登科,狀元及第,自然是人生樂事,不過狀元每三年才一個,剩下的人當如何?況且朝廷不只需要讀書人,天下也不能都是讀書人。”
“朝廷還需要農民,否則你我吃什麼?需要織布製衣之人,否則你我穿什麼?需要大夫,所以有病了才能醫治。需要優秀的將軍和士兵,所以能抵禦外敵。甚至需要專業的官員……便是那楊廷和,叫他當一任知府,本宮還不知他做得怎麼樣呢!”
楊廷和:“……”
話說到這裡,
王鏊如何還能不明白皇太子的心思?
“殿下的意思是,朝廷要為讀書不成的人尋一個出路。”
是啊,落第秀才要是造反,那可嚇人。
朱厚照點了點頭,“便是如此。再有,王先生你想,讀書有讀得好的,讀得不好的;將軍有當的好的和不好的,大夫也有醫術好的和不好的,豈可知,種田沒有優劣之分?養蠶沒有好壞之別?優秀的、好的,應當整理成冊,形成定例,廣為傳播。就像好文章,鎖起來不讓人讀豈不可惜?”
“不錯。”王鏊眼睛之中已經從剛開始的迷茫到慢慢射出精光:“這麼說來,這醫學宮,不僅要辦,還要大大的辦!把種田之法、帶兵之法,甚至是為官之法都要納進來,由技藝高超的前輩教授,那樣既可為不讀書之人謀得出路,同時也是為朝廷也多了許多專才。由此才叫……”
王鏊看了一眼手中的字帖,輕輕捶了兩拳,“由此才叫術業有專攻!!”
這話講得擲地有聲。
朱厚照忽然站起來行了大禮:“王先生大才!此言真叫本宮恍然大悟!原先本宮總是覺得一片混沌,剛剛聽了先生之言,才知癥結所在。若真如先生所說,朝廷、百姓皆有福矣!到那時,學宮出去的人,會種地的種地,會為官的為官,會打仗的打仗,那我大明朝豈不是人才濟濟?哪怕是威震天下,四方來朝亦非美夢!”
王鏊聽完,心潮再不能平靜。
整個人已經開始激動起來,手上的動作也抑制不住,“殿下!臣以為,此事甚重,當辦!且要儘快的辦!”
“竟如此之急?”朱厚照感覺自己忽悠過了頭,
銀子的事兒,他還沒解決呢……
哪知王鏊像是點通了任督二脈一般,振振有詞的說:“殿下有所不知,弘治九年淮河氾濫,朝廷想選任一任知治水、善治水之能員,王瓊王大人主持治理漕河多年,頗有成效。可恰逢王大人因病休養,於是滿目望去竟無人可選?!真是荒唐至極!若如殿下所說,將治河之法,整理成冊形成定例,朝廷又怎會找不出一任治淮官?”
朱厚照心說,現實中還有這麼生動的例子,那你不早點說。害得我費盡口舌跟這兒繞彎子。
“那這事兒……?”
王鏊‘嚯’的一下來了個非常正式的儒家大禮,然後聲音洪亮吐出一字,“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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