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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這當皇帝的人,要定誰當個官那還不容易?
這事兒得兩說,如果只是硬把他按在那個位置上,這事兒容易,
憲宗皇帝開了傳奉官的先例……就是不管吏部那一套,直接由聖旨簡拔任命官員……
到了弘治皇帝這裡,一樣可以安排個人,能有什麼問題?
是沒問題。
誰還能把他給擼下來,或者殺了不成?
當然不會。
然而當領導,或者說當皇帝,一定要記得,你的目的是什麼。
譬如說,弘治皇帝現在有意在邊關形勢緊張的關頭起用王越這樣的名將,那麼,他目的是什麼?
不是為了給王越一個官兒,不是為了和文官鬧彆扭,
是為了讓他當這個官,解決朝廷的問題。
所以朝廷…或者說皇上就要為他創造可以解決問題的局面。
不能送他過去,讓他面對千難萬險,所有人都反對他,打個仗要過九九八十一關,那就是把岳飛派過去,也要把人家難死。哪怕真要這樣,也不能在邊關戰事上玩這一套,否則不是坑自己嗎?
現如今朝中清流不支援王越起復,甚至還想著治他的罪,
這個時候就是擬了聖旨讓他去當這個三邊總制官,又有什麼用?
他去了之後,在京的官員不支援他,地方大員大多也有京裡的背景同樣不支援他。
他王越還能是神仙不成?
用現在的話講,就是班子要團結!
以前李廣活著還好,畢竟有那一派的自己人幫襯,現在李廣死了,人人避之不及,誰會真正的支援他?
這,才是為難之處。
如果強行派去,最後打了敗仗,最大的責任就是你皇帝!這就叫領導無方!
……
……
廷推在沒有結果的氛圍中無奈結束,
皇太子留了下來,看著皇帝搖頭苦嘆,毫無辦法。
朱厚照也沒有說話,他也需要時間來梳理一下情況。
“……當初,也是他們說著什麼為國滅賊,為江山社稷除掉奸臣!一個一個都來逼著朕殺了李廣!現在朝中暗流湧動,同樣的一群人卻又都站在幹岸上明哲保身!沒有誰願意為了國家為了朕說上一句話,便是推薦王越的也是和李廣有著聯絡,想著在朝中‘獨木難支’!朕有時候都在想,這個朝廷究竟誰做主?”弘治皇帝現在想起來這一茬,心裡也是非常的鬱悶,自顧自的說起怨氣的話。
朱厚照跪坐在皇帝的御榻上,手裡則一頁一頁翻著奏疏,面容算是沉靜。
其實在朱厚照看來,皇帝的話有些天真,
這群人明哲保身和殺不殺李廣有什麼關係。李廣是國家之患,殺了當然比不殺的好。
至於說帶來的問題,再把它剷平了就是了。
而且晚一天殺,早一天殺,它都會有很大的影響。不能說國家安穩的時候再殺,
哪一天能安穩?
什麼時候這紫禁城下面的水流得能不激烈?
當然,說起來這些文官也不好,他朱厚照又沒有天天看奏疏,他哪裡知道國家現在是這樣的形勢?但是文官們不同,他們是知道的。
或許,殺了李廣在他們看來更為重要,畢竟機會難得,畢竟這裡是中樞,比邊關更為重要。
邊關的形勢到底還是在邊關,燒不到京城。
又或許,人們也覺得沒了王越,一樣可以派其他人過去。
難道沒了王屠夫,就要吃帶毛豬?
說不得還有一幫人想毛遂自薦,覺得自己只要有機會,一樣可以殺敵立功。
不過,現在去責怪這些也沒有了意義。
朝中局勢本來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刑科給事中,張朝用。”朱厚照看到了這份奏疏的署名,默默記在了心裡。
“照兒,”皇帝叫了他。
“兒臣在。”
弘治皇帝走過來拉住他的手,“皇兒往後要記住,這天下事,臣子們說對的,不一定對,說錯的,也不一定錯。”
“那什麼時候才是對?”
皇帝想了想,“你說對管用的時候,才是對。”
朱厚照微不可查的笑了笑,皇帝這是真的給氣到了。
“父皇,兒臣想問父皇一句話。”
弘治皇帝對兒子還是不再擺那麼多的臉色了,略做調整之後講,“你說。”
“父皇為何不願意用大臣們推薦的那些人?”
皇帝也不瞞他,“他們遠不如王越。王越在西北多年,久歷戰事,要麼不動,動有成算。韃靼小王子必得這樣的人才能應對。”
“既然有這樣的人,為何以往不讓他鎮守邊疆,要等到這個時候才起用?”
皇帝沒想到皇太子忽然這樣質問了他一下,
一時語滯倒也沒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最後只得糊著說:“王越此人,雖有大才,但德行欠佳,以往……以往也是不願用之。”
“爹。做兒子的有一不情之請。想請爹答應。”
朱厚照舉手做揖,口中忽然改了稱呼叫皇帝一愣。
但還是寵溺的瞥了他一眼,按住他的手說:“這是說的哪裡話?我們父子連心,只要是對你好的,我這個當爹的都答應你。”
“那兒子想請爹答應,若兒子有辦法讓朝臣同意王越出鎮西北三邊,爹之後就不要輕信朝中臣子的諫言,讓王越能夠一心一意的在西北殺敵。”
前方將士浴血奮戰,灑的是汗,留的是血,
後方朝臣互相爭鬥,經常是讓將士們流完了血,還要蒙冤,敵人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倒是自己人為難的他要命。
尤其是王越這種鳥性格,
那麼多人不喜歡,他一旦立了軍功,受了獎賞,就會有更多的人嫉妒。
到時候怕是有小人之言,傷了將軍之心。
這是朱厚照不能接受的。
弘治皇帝倒是沒想到自己的太子會講出這番話,有些驚異的問:“照兒真有辦法讓眾臣支援王越出任三邊總制?”
“事在人為。兒子算不了命。但試試總歸是可以的。”朱厚照也沒有保證一定能完成。
但就像他說了,試試嘛,試試又沒有成本。
弘治皇帝有些將信將疑,但他知道自己生了個不簡單的兒子,稍作思考之後也答應了下來,“好,若你真能做到,那爹不僅答應這一點。以後王越這個人也交給你,他的生死去留就由你定奪。”
朱厚照一聽,心想還是弘治好。
“遵旨!”他欣然應下,“對了爹。兒臣還聽說,李廣家中搜出了賬本?”
“喔,你說這個。”皇帝馬上轉頭招手,“蕭敬,東西拿來給太子看看。”
“是。”蕭公公心中想著,皇上對太子果然是實心的好。
朱厚照看了賬本能讓他知道,哪些人是真的和李廣一夥兒,哪些人不是一夥兒,有點兒打牌……偷看牌底的感覺。
這賬本上,有個名字:屠滽。
便是那個吏部尚書屠滽。
難怪皇帝一開始說什麼:便是推薦王越的也是和李廣有著聯絡,想著在朝中‘獨木難支’。
雖然這話其實是錯的。
“爹,這東西我可以帶回東宮看嗎?”
“你覺得需要就拿去吧。朕,真是再也不想看到了……”皇帝說到後面有些心灰意冷,他原是相信這些文臣的。可到了今天忽然發現,世界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朱厚照得了準允,便收拾收拾離開了乾清宮。
到宮外的時候,冰冷的空氣讓他的思維更加活躍。
所以說為什麼獨木難支是錯的?
因為李廣都死了,臺柱子都沒了,剩下的,不論是獨木也好,雙木也罷,就是來一百根木頭,又有個什麼鳥用?
最大的指望見了佛祖,剩下的還指望個蛋。
在這種形勢下還力薦王越起復的,哪裡是為了幫他,明明是想要害他。
因為王越喜歡攀附太監、因為王越性故豪縱、因為王越聲名掃地!
如果這個時候王越依然能夠起復,可想而知清流是如何的群情激憤,
那麼自然的,王越就是清流想要拔除的第一顆釘子!
若王越不來,眾人的怒火朝誰?或許沒有人特意挑了王越來當擋箭牌,那就只能怪他運氣不好,朝廷在這個時候要推三邊總制官。
一旦皇帝力排眾議要用他,邊防形勢緊張又需要他,自然是不會輕易的殺他!
於是一眾官員必然要和皇上為此爭上好些時日,
而且爭鬥結束的那天也很好猜,就是王越凱旋歸來的那日。
至於這中間……打仗、還得贏,怎麼也要個一年半載。
這樣的話,躲在王越‘惡旗’之下的人就還有時間轉圜,事情就或許有轉機,反正是比今時今日這樣突然面對李廣的死訊要好得多的多。
說白了一句話:王越是打著‘李廣勢力’的標誌的人,他不倒,則我不倒;我要倒,那他要先倒!
所以說獨木難支肯定是錯的,
所以說朱厚照要向皇帝求來那句保證。
想明白了這一點,朱厚照更清醒了。
但昏暗的黃昏之下,紫禁城中太子的背影隨著越走越遠,也越發模糊。
前路漫漫,人心險惡,這位老將軍都已經七十有二了啊。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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