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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那句‘送你的小兒子過來,,梅可甲聽明白了
他有三個兒子,最受他喜愛、且最為聰明伶俐的便是這個最小的兒子,
這難道是湊巧?
可能吧。
但梅可甲不往那種‘別人是笨蛋,的方向去想,他寧願覺得太子是有意而為之。
這其實也是告訴他,我把你調查了清楚並不是什麼假話。
「你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朱厚照在殿門口踱著步,一邊走一邊說。
梅可甲心裡想著,他要問的可多了。但這是東宮,也不是什麼都能問、更不是能問不停的。
思來想去之後,他挑選了一個問題。
「小人,確實有一個問題。」
朱厚照笑了笑,擺了個手勢,「問吧。」
梅可甲抬眼確認了一下太子的心情,
他說話是很小心的,而且看臉色,一旦不對,那麼趕緊要換別的問題。
某種程度上,這並非什麼心機,而是多年來的習慣了。
眼下,皇太子似乎心情很好。
「小人斗膽想要問殿下。為何千里迢迢尋了小人過來,且若小人拒絕又會是什麼結果?」
「聰明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老實。」朱厚照有些調笑般的指了指他,「你這可是兩個問題啊。」
「小人失言!請殿下恕罪!」梅可甲趕緊跪了下來。
「行了,起來吧。往後你就瞭解我了。我說了,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就說這第一個問題,尋了你過來,乃是因為我要你做的事,非絕頂聰明之人做不了,這樣的人本就難尋,在接到西北奏報的時候發現了你,自然就選了你。當然,如果你不願為東宮效力,那麼也自可離去,只要奉公守法,不要真的暗通韃靼,我也不會要你的命。但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
梅可甲心中有奇,「殿下為何會如此確信?」
「因為本宮是太子,你願意和張坋合作共事,卻不願依附我這個太子?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對朱厚照來說,
這也不是什麼很費成本的事,
如果他不同意,那麼再換一個就是了。東宮的門楣有的是人想要攀。
至於梅可甲出去了亂說……聰明人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這種要命的東西,沾上太多,他活不到今天。
「殿下英武睿智,小人心悅誠服。」梅可甲隨後問道:「但不知,小人現在可否知曉,殿下委派小人何事?」
「不可以。」朱厚照毫不猶豫的轉身,往自己書桉那邊走了過去,「你可以下去了,等你的小兒子送到了京城,本宮什麼都會讓你知道的。」
梅可甲:「……」
這可……真是直接啊,
這麼多年來,他都沒遇到過這樣的人。
「是,小人告退。」
「回去養好身體。你這麼虛弱,腦子再聰明也做不成什麼事。」臨走前,太子這麼叮囑一句。….
「是。」
朱厚照自然知道要禮賢下士,
但他也知道,為人主靠得不是一味的對他好。他也要有一種派頭,要他們敬。
是下屬遷就著自己,不是自己遷就著下屬。
所以說梅可甲是湖塗的進宮,又湖塗的出宮。不過多年起伏,倒也不會令他過分焦慮,太子不說他便當還沒有這事兒,好好的放空幾天,緩緩心神。
……
……
「殿下若是想要銀子,奴婢倒是有個法子。」
劉瑾在伺候朱厚照用膳的時候,忽
然提了這麼一嘴。
太子餘光瞥了他一眼,「什麼法子?」
「奴婢看,好些個勳貴子弟或是宮裡的人出去辦差,都會奏乞皇爺賞賜鹽引,既然他們能要,殿下為何不能要?」
一個土地、一個鹽引。
這都是弘治時期,喜歡給藩王、勳貴和太監的賞賜。
或許在這個年代的人眼裡,皇家的人取用些這些東西也是尋常,算不得什麼。
劉瑾的這個心思應也沒什麼其他用意。
不過朱厚照還是拒絕了,「我尋梅可甲來,說是為了銀子吧……其實也不是。」
「難道,殿下不是用他為皇商?」
「過幾日,他那個小兒子應該也到了,你再將人帶過來,到時一併聽聽好了。」
劉瑾訝然,難道太子還有什麼更為高明的用意?且一定要等梅可甲的孩子到了才說。
「是。」
「最近,有什麼人在奏乞鹽引嗎?」
「……各地藩王若有大婚,皇爺一般會給以鹽引。」
「知道了。」
這些都是等著他要去改革的東西。
其實有許多東西,他這個太子慢慢的都可以看到、接觸到了。
比如說去年,弘治十年,國家的歲入米約1900萬石,麥子890萬石、絲3600斤、棉約265萬斤……這些七七八八合在一起大約3000多萬兩白銀,
其中有一項觸目驚心,就是屯田收入293萬石。
朱元章可是自豪說過,吾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粟的,朱厚照覺得奇怪不到300萬石的糧食,養百萬兵?開玩笑呢吧。
所以就去翻太祖實錄,這一翻他傻眼了。
洪武年間,全國的軍屯收入有2000多萬石糧食,永樂年間亦有2300萬石的記載,這才多久?就剩了這麼一點點!
他本不是喜歡到處殺人的人,但如此深刻的利益,一旦要動,不流血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當然,錢也不僅僅這一個來源。
我們偉大的宋高宗趙構,曾經說過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合宜,所得動以百萬計,豈不勝取之於民?
就是說,海貿之利豐厚。
但海貿在明朝、弘治的時候,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約二十日後,
朱厚照終於見到了梅可甲的那個小兒子,說是小,比他還是要大三歲的。
小孩兒長得非常的‘漂亮,,鼻樑高挑,唇紅齒白,差點兒都要讓人懷疑是不是把兒子換成女兒送進來了。….
梅可甲還說小孩子像母親,朱厚照想著,看來這個梅可甲也是純純的好色之人。
這個孩子自有宦官領到一邊。
劉瑾跟著太子,梅可甲落在最後,他們三個要談個正事。
「……孩子叫梅懷古,這誰起的名字?」
梅可甲出了聲,「乃是家父起的。」
「好名字。」
「謝殿下誇讚。」
「你接了我的差使,至少三五年的時間,估計也回不來。家裡人往後就在京城安頓,只要你仍然是東宮的人,他們會比跟著你的時候過得更加安心舒適,至少不比擔心有誰要來抓他們。」
「小人謝過殿下厚恩!殿下的大恩大德,小人此生必做牛做馬以奉還。」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好啦。你這種平日裡拿著哄張坋的話就不要在我的面前說了。」
梅可甲略有傻眼,太子這是什麼套路。
「小人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吶。」
朱
厚照的語氣轉而略微嚴厲,「梅可甲,你是聰明人,那就不要在我的面前裝笨人。這些人到京城是做了人質的,你便就真的這麼感激我?我上次見你時,說話、做事都很直接,因為我知道,我的那些手段一樣騙不過你。怎麼,你覺得你聰明過我,騙的了我?」
這樣,
梅可甲便無法開口說話了。
大家都在演戲,但太子不打算演了。
「太子殿下英質卓絕,天下罕見,小人,佩服!」他總算收哭腔,不再像剛剛那麼假了。
朱厚照是對症下藥,
若是王鏊,他可以說國家、說大義、說百姓,
梅可甲這樣的商人,就直接和他說成本、收益以及交易條件就好了。
「我的行事,不是多麼高尚,甚至有些卑鄙。但你我第一次見時我就告訴過你,我不輕易相信旁人,我要你做的事又非同小可,希望你能理解。這話你不要當是一個太子說的,你就當你的做生意的物件說的。但話說回來,本宮欲害你也不會繞這麼多彎子,因而你放心,他們只用住在京城,平日裡不會有人打擾。」
梅可甲正色肅容,碰了一次釘,他就知道太子這樣的人喜歡聽什麼了,「小人明白。說句掉腦袋的話,殿下若是不將我的家人放在京中,我還覺得是有什麼圈套呢。」
「你瞧瞧,」朱厚照抬起頭跟著劉瑾說:「這是他的本來面目!心裡想著本宮這個太子怎麼計算他呢。」
「殿下恕罪。」梅可甲陪著笑,「實在是防備慣了。現在明白過來,小人只是一商人,本不值當殿下的算計。」
「不妨事。你要不聰明,我還不要你。」
前面這些不提,
之後說起正事。
皇太子斟酌了會兒,組織著用詞,「……想來想去還是直接說,梅可甲,本宮要你做的事,乃是在東南沿海、行商。」
「敢問殿下,做的什麼生意?」….
「海上的生意。」
這話,梅可甲和劉瑾眼皮子都一抖。
梅可甲更是奇怪,「可是殿下……海禁是朝廷的國策,也是祖制。這海上的生意……要如何做?」
「東南的商人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太子的這句話說的內涵豐富。
聽到這話的兩人全都聰明,一下子便明白了。
走私!
明初,朱元章規定「禁瀕海民、不得私出海」,到永樂時,太宗皇帝也曾多次強調過海禁的國策,可以說這真的就是祖制。
祖制在這樣一個政治道德環境下想要改,那不是一般的難。
雖然到隆慶時,確實也改了就是。
這一瞬間,劉瑾和梅可甲也都知道,為什麼太子一定要在梅可甲的家人到了京城之中才說出口。
這大抵關乎到太子心中的秘密謀劃,
旁人不得知曉,而知曉的則必定要是東宮的自己人。
可梅可甲與東宮接觸不多,於是就只能透過那種辦法來控制。
「請殿下明示!」梅可甲總得知道這背後的目的是什麼。
是銀子?
可以這麼說,但銀子對於一個太子來說能有多難?
只可能是……
「本宮,要動這個國策!」
屋內燭火一陣晃動,掠過三人的臉龐,或是堅毅、或是震驚。
劉瑾啪一下跪了下來,「啟稟殿下!此事非同小可,還請殿下慎重!」
這和出宮、殺幾個貪官可不是一個性質。
在輿論上,這是祖制。
在利益上,浙江、福建還有一大幫既得利益者的反
對,整得不好,一夜之間就能冒出許多倭寇出來。
但朱厚照知道,
海禁不開,海貿的利益拿不到,那其他的改革就更不要談了,
土地兼併還牽涉到全國呢,難不難?軍屯那些查起來難不難?有許多可是將軍佔了地的。至少海禁只涉及到沿海個別省份,總好過在全國大動干戈。
說到底,到現在這個份上,除非躺著,否則都難。
「起來,我又沒有說現在就要動。」朱厚照從來不是衝動之人。
類似這種大事,不謀劃好,怎麼會輕易的動?
梅可甲震驚之後,也想明白了些,「依小人之見,殿下的這個謀劃應當需要幾年的時間,所以才說小人三五年的時間都不一定能回來……可小人還是沒懂,不知殿下欲如何改動?」
朱厚照也願意解釋,不然梅可甲沒領會到要義,就這麼走了那怎麼能行?指導思想就不對。
「海禁之策,自太祖高皇帝定下以後,一直便沒有改過。只在成化年間有丘濬提過請恢復宋元市舶司之議,但也是石沉大海,不了了之。因為請開海禁的第一難,便是難在有違祖制。」….
「不過,海禁國策之下,浙江、福建的商人就真的不做生意嗎?那個地方七山兩水一分田,瀕海而居,只靠種糧食怎麼夠吃?所以本宮知道,東南沿海實際上存在大量的走私行為。」
到弘治時,中央政府對地方的控制力減弱,走私就更加猖獗。
「所以開海禁的第二難,便是難在東南沿海富商的阻撓。」
說起來有些弔詭,他們明明需要做海外生意,卻又反對開海。原因便是禁海讓他們的走私獲利更大,畢竟違法,能做的只有少數幾個和官府有關係的人,實際上是一種壟斷。
梅可甲震撼莫名,「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不過,本宮最終的目的卻不僅僅是叫你去走私。」朱厚照的還有第三層目的,「你們二位想想,開了海之後又會怎麼樣?」
「倭寇!」這個劉瑾知道。
其實不算特別準確,倭寇麼……有一部分是因為海禁而產生的,老百姓沒地種、又不讓出海謀生,那麼只能當倭寇了。
開海反而會減少一部分這樣的人。
當然了,海外也還是有倭寇的。
朱厚照點點頭,「朝廷沒有像樣的水師,也沒有錢建立像樣的水師。貿然開海,卻沒有力量保護商船,那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有什麼用?最後豈不是肥了靠劫掠而生的倭寇?」
聽到這裡,
梅可甲已經不是佩服了,而是覺得不可思議。
當今太子怎麼會有這樣的思量?!
「殿下,」他起了身,撩袍子跪了下來,「殿下也太看得起小人了,若按殿下所說,小人要做的已不止是一個商人了……」
「所以我說,非絕頂聰明之人絕不能為。梅可甲,這時候可沒有反悔藥了,你已經知道了。只能陪著本宮博一個光宗耀祖。都說商人是喜歡冒險的,你也活了三十多年了,可願跟隨本宮把這件大事做成?!」
「小人當然願意!請殿下吩咐吧!殿下是直接之人,小人也要說話算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朱厚照這時候才說出他真正的要求,「其一,本宮會給你一筆銀兩。五十萬也好,八十萬也好。你做過生意,你自己說個數。我還會讓你帶些人,護衛你的安全,平日裡便打著宮裡御馬監的旗號,地方官自然也不敢動你太狠。去了之後,本宮不管你做什麼生意,瓷
器、絲綢、茶葉……都可以,總之你把生意做起來。商人與商人之間的競爭,這是你的老本行,我在京城幫不了太多。」
「小人明白。」梅可甲說這話時還算有底氣,畢竟他也是很厲害的商人。
「這其二,也許三年,也許五年,你就會在那邊聽到朝廷有開海禁的聲音,到時東南沿海必有人疾聲高呼反對,甚至以武抗命。因此在這三五年間,你要將東南沿海的富商底細摸個七七八八,若是有人要興私兵、或者喬裝成倭寇鬧事,本宮至少要知道敵人是誰。這是你第二個任務。」….
「其三,生意做大之後,你要在海上建立船隊,海禁一開,沿海的百姓必定大量出海謀生,到那時,本宮可不想當一個無法保護子民的儲君。不過這一節我無法謀劃,你只能見機行事,重要的便是壯大實力。」
劉瑾聽了心中大駭,
這要是完成了,
梅可甲豈不是等同於手握重兵的一方諸侯?!
「功成的那一天,你回來,我賞你爵位!」
爵…爵位?!
梅可甲都不敢聽這個詞,
他父親是個商人,他也只是個商人,爵位!
這兩個詞能讓他渾身發抖!
「殿……殿下……」
「你不必馬上回話,好好想想。不過一些簡單的你也應該能想明白了,比如說為什麼本宮你一定要將你的家人留在京城。換成你,你不這麼幹嘛?」
梅可甲自是心潮激盪,他本來以為太子殿下找他一個商人,無非就是為了錢。哪怕找他做事,無非就是想找個皇商。
誰能想到是在佈置這樣一盤大棋?!
而且是在提前幾年就開始佈局。
這份思量與謀劃,誰他孃的能搞得過他?!
真有那一天的時候,東南沿海的富商們能想得到,東宮太子在弘治十一年春天的時候就把心思動到他們身上嗎?
「梅可甲,你怎麼說?!」
梅可甲深呼吸了幾口,隨後非常正式的行禮,「小人此生有幸!願與我大明太子共謀大事!不枉我梅可甲活此一生,若是像以往只當一富家翁又有什麼意思?」
「好!」朱厚照一拍桌子,「五月份,你啟程南下。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和家人好好相聚。臨走時,你再進宮,我還有交代。」
「是!」
商人梅可甲深深叩了個頭!
心中自是便帶著洶湧的情緒離開東宮。
倒是劉瑾,這時候要開口了,
「殿下,這樣的謀劃非同小可,梅可甲出身西北,對東南並不熟悉,若是失敗了呢?奴婢覺得是不是換個人?!」
朱厚照幽幽的說:「熟悉東南……若想找個對東南熟悉的,那能熟的過本地的?可本地的人……誰也不會拔刀向自己。梅可甲出身西北,正是一張白紙。我派他去東南做生意,說不好聽點兒就是虎口奪食,所以他這張白紙,除了靠著京師,還能靠著誰?」
是啊,不能派不過去一人,被別人給同化了,那不是雞飛蛋打嘛。
劉瑾嘴唇微顫,這……原來是特意從西北找的。
「但你說的是對的,若他失敗,本宮總不能在他一棵樹上吊死。」朱厚照話音也還沒落下多久,
殿外就傳來張永的聲音。
「奴婢張永,參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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