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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太子有沒有事?”
弘治皇帝也不管局勢惡化到什麼程度、更沒有思考今日之事對往後朝局的影響。他還來不及去考慮那些,因為心中有一種恐懼,害怕萬一太子出了什麼事,那就完蛋了。
真要那樣,你不要說保下幾個賢臣,就是把諸葛亮、郭子儀、范仲淹這些在史書上熠熠生輝的名字全都復活放到奉天殿給他磕頭都沒有意義。
而且他的身體也不大好,再生一個也不大可能。
便是像現在這樣極熱的天氣,他就有些難以適應,總是渾身的不舒服,有時候徹夜的睡不著覺。
蕭敬一向老成穩重,但在群臣逼宮的大事之前,額頭也有些泛著冷汗,今兒走路都是低頭小跑,外間的小宦官沒有一個敢出聲的,只有通傳訊息的那位一路狂奔,喘著粗氣到皇帝的面前磕頭。
“快說話!你想急死朕嗎?!”
“回……回皇爺,殿下……殿下沒事!”
一旁的內閣首揆劉健也長舒一口氣,抬起如枯枝一般的老手擦了擦額頭。
剛剛在內閣,他們三位聽說左順門有臣子要衝門而進,嚇得他們三位魂都要飛出來了。
所以李、謝二人去左順門,而他則一路到乾清宮。
今兒這事兒,再不收拾,絕對是一場大禍!
或者說,已經是一場大禍了。
弘治皇帝驚懼之後就是狂怒,這是人天然的心理反應,是怒火從腳底板衝到天靈蓋,踏著地板聲嘶力竭的狂噴,“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皇帝從御座上起來,臉龐都氣得略顯扭曲,他顫著手對著劉健狂噴,“朕不過是調動了幾個大臣,便引來他們如此的不滿,好!朕應了他們,降下聖旨收回成命,這還不夠忍讓嗎?!朕是九五之尊,自古以來哪個承平的帝王受過如此屈辱?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以來,哪個皇帝如此忍讓過大臣?!”
“可他們不僅不願退去,還要強闖宮禁,衝撞朕的太子!朕御極十一載,任用賢臣,勵精圖治!真不知道是何處德政不修,居然在今日,有這樣一群不知君臣大義、不守君臣之綱的亂臣賊子!啊……”
皇帝怒上心頭,連續不斷的怒吼需要很強的肺活量,搞得他差點是一口氣都沒上來,人直直的向後倒去。
蕭敬和劉健一看,心中大慌。
“陛下!
陛下!
”老太監蕭敬趕緊上前扶住了皇帝,泣聲說道:“陛下息怒,龍體要緊啊!”
劉健起身一半,復又跪了回去,咬著牙道:“請陛下息怒,勿要傷了龍體!”
“啊……老天啊……”弘治皇帝幹吼著,他的眼角都泛起淚花來了,“傳出去,朕就是千古的昏庸之君啊,祖宗地下有靈也一定會怪罪不肖子孫朱佑樘,怎麼讓這麼一群禽獸不如的東西充斥朝堂!劉健!”
“臣,在。”
“你是內閣的首揆,統率群僚,今日之事你說說要怎麼辦?!”
劉健是夾在中間萬難做人了,
如果今日血灑左順門,他這個內閣首揆往後在文官群體中就立不起來了。
可皇帝和皇太子坐實了這群人強闖宮禁,衝撞太子的重罪,如果輕輕飄過,那麼那群支援太子的人也會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這吳寬,為何就一定要如此呢!
“陛下,微臣以為,太子殿下睿識英斷,天縱之資,且親臨其事,最是知道是誰在鬧事,因而臣以為此事之決斷,應交予殿下處置!”
皇帝眼珠子似僵化了一兩秒,隨後才微微轉動瞄向這個他親手提起來的內閣首揆。
幾日前,
皇太子也是在這裡和皇帝說:“……劉健劉閣老勤勉任事,兢兢業業,是個不錯的內閣首揆。可他也不敢擔那樣的罪名,更擔不住,若情勢已經要兒臣不得不重處大臣,劉閣老一定會說由兒臣決斷。”
因為太子決斷,就不是他內閣首揆的事了。
弘治皇帝忽然慘然一笑,那日太子說了很多種可能,唯有今日這種可能他是最不相信,在他的概念裡,馬文升、吳寬這樣的臣子,雖然和太子的思路不和,但怎麼講也是深受幾朝國恩的重臣了。
而且識大體、顧大局,絕對不會做出衝撞太子的事。
也是因為相信這不可能,相信局勢並不會如此惡化,所以他才允許朱厚照去冒了這樣的險。
誰曾想…會是這樣,
所以他笑得慘然,不是因為劉健傷了他的心,劉健能有什麼辦法?就像太子所說,下旨重處上百名文官,一旦劉健做了,他就是萬劫不復。
是這些大臣們傷了他的心,往日他的性格,自然是看不到大臣這樣的一面,還以為君明臣賢……古之佳話呢,到最後不過是因為他性格溫和,所以才一片祥和。
他是萬萬想不到朝廷的京官之中,竟藏有如此無君無父之臣!
“就依你之言吧……”這一瞬間,弘治皇帝的心如枯了一般,“太子處置歷來周到細緻,想來也沒什麼不妥之處。”
“還有一事,臣想請陛下降恩,免了馬文升、吳寬、周經等人之名。一來,臣敢擔保,以他們之為人,不要說衝撞殿下了,就是對殿下半分不敬之心都不會有。二來,一旦將他們處死,那麼豈不是昭告天下,朝廷的三朝老臣到最後竟是一亂臣賊子?這樣於朝廷的臉面有損,於陛下的聖德有損!”
弘治皇帝腦海中閃過自己當太子時,吳寬給他講課的場景。
“準。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劉健此刻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仁皇帝,“臣,謝過陛下天恩!”
……
……
而在另外一邊,
李東陽和謝遷跪在朱厚照的面前,朱厚照還是把所有人都給按翻了打板子!
“殿下!大司馬和幾位重臣都是望七之年,再這樣打下去要出人命了啊!”
左順門靠近皇宮的這一側,滿地的大臣哀嚎便也,瞞眼的棍棒濺起鮮血,原先有些人在喊,但此刻已經暈了過去,
原先有些人在等,現在也暈了過去。
真以為政治鬥爭就是上上奏疏,罵罵當朝者啊!要付出代價的。
“李閣老、謝閣老。這裡沒有什麼兵部尚書、禮部侍郎!這裡只有亂臣賊子!什麼他媽的朝廷重臣,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話也是你們說的!天下的道理難道都叫你們講去?!”
“給我打!”
朱厚照要說一點不害怕那也是騙人的,畢竟自己小胳膊小腿的,身邊也沒個人護著,萬一真有腦子不好的把他擠下來,搞成個踩踏事件怎麼辦?
都這樣了,
今日不見血,太子的威嚴何在?
今日不出人命,東宮的旨意往後還有人聽?!
“啊!
”
“又暈了一個!”
太子就坐在椅子上,胳膊搭著,手指磨著,這種場面對他來說不算舒適,但他今日就是要看完。
謝遷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眼神落在吳寬、馬文升等幾位老臣的身上,他親眼瞧著吳寬咬緊的牙齒裡都泛出了血,頭顱一昂隨後直直的落了下去。
“殿下!真的不能再打了!吳侍郎已經昏過去了!
”
但太子似乎沒理他。
謝遷沒有辦法,只能自己衝了過去用身體擋在吳寬的背上,他本來想要喊什麼,但一個板子落下,一陣刺骨的疼痛鑽進胸口,“啊!好痛!痛啊殿下!”
也是這時候,
宮裡忽然跑了個腿腳利索的小太監,是劉健遣他來的,因為害怕自己老了趕不上,所以先來傳聖旨。
“殿下,有陛下口諭!”
在這種公開的場合,朱厚照是一定要聽弘治的,這是他的第一原則。說實在話,如果他不聽,他手中的權利也就沒有合法性。
“父皇怎麼說?”
“陛下說今日之事,殿下身臨現場,如何處置全憑殿下做主。但……最好能留下朕的老師們的性命。”
李東陽、謝遷一聽就知道皇帝也氣了個半死,因為以弘治的性格,能說出全憑殿下處置,他不再管這群臣子的死活,這其實就已經蠻重了。
“兒臣定當遵旨。”朱厚照看向謝遷,“謝閣老,父皇口諭你也聽到了。你把他帶走吧。”
“臣謝陛下、太子隆恩!”他剛看過了,吳寬這一頓板子要了半條命應是少不了的,但氣還是有的。
“其他人也都不要打了。”
劉瑾蔫壞蔫壞的,“殿下,除了最早的人打滿了,後邊兒排隊的二十多人還沒打滿五十呢。”
朱厚照想了想,是你劉瑾自己要做壞人的。這太監是得勢之後就猖狂,不管下場、不管後果,反在我能踩你,那我肯定踩你!
“那好。除了父皇下旨要保的,其餘人打滿五十!之後全部都扔到宮外去!”
在場中聽到這話的頓時心中大罵劉瑾,他是沒有後代了,但祖宗十八代全都罵了!
講完這個,朱厚照也不想再看了,於是站起來往回走去。
沒走幾步,就看到劉健氣喘吁吁的快走過來,在他身後還有一個帶著帽子的太監一路狂奔。
“殿下!大捷!西北大捷!”
朱厚照一聽,心思即被吸引過去,腳下都快了幾分,搞得劉瑾人都愣了:不是……聽不到嗎?
“奴婢向殿下賀喜!就是剛剛,司禮監向陛下報捷,西北三邊總制官王越兵出賀蘭山,分北、南二哨分別於花果園、蒲草溝擊敗韃靼軍,其後再追至柳溝,韃靼軍向西敗逃而去!繳獲馬、駱駝、牛羊兩千餘頭!”
因為是剛剛才有的訊息,劉健也是才聽聞。
他收攏心情,拱手賀喜,“有此大捷,我西北無憂!臣為殿下賀!”
朱厚照拿過捷報,匆匆掃了一眼,手中攥的老緊,並返回去對著那群被打翻在地的‘忠臣’們道:“都給本宮瞧好了!看十年之後是大明盛世,還是如你們所言會是滿朝的小人!劉瑾,拿紙筆來!”
“是!”
不過是稍等一會兒,劉瑾就帶著東西來了。朱厚照的字是不好,但他不在乎,自古以來英雄豪傑有幾個把書法當成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的?
從藝術角度,那他的動作算不上優雅,但從氣勢上看,則遠非常人可比:
橫空出世莽崑崙,閱盡人間春色。
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
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
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
……
在場的都是文學大家,太子殿下這是為王越的大捷賀,也是在抒發自己今日之志向: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
我幹得這個事,是功是罪,讓千秋之後的人說去吧!
劉健已然心中歎服,三代以來,有儲君能如此的,也就是我大明的這位太子了。而後世之人,在看今日左順門之事時,哪怕是激烈批評太子的所作所為,但在心中至少也要留下三分敬意。
有此睿識英主,大明,中興有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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