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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的確會觸動舊有的利益階層,理智派通常都會說,侵害人家的利益,人家不反抗?但理智派通常會滑向另一個極端,便認為當權者但凡做點什麼,必定是反抗如潮,難度大得不得了。

彷彿這個皇太子當得就是要哄著大夥兒似的。

怎麼可能?

不要說古時候這些有等級尊卑觀念的人。就是思想解放的現代人,在公司上班,今兒扣你個工資,明天請你通宵,我就是明擺著侵犯你利益,咋了,誰起兵造反了?

也沒有嘛,一個個還是第二天老實上班去了。

社畜社畜,人都活成畜生了,一切也還穩穩當當的。

現在太子有旨意下來,

且他盯著內閣和六部不放,內閣和六部也只能再將旨意細化,成為可以操作的細則,並派人落實。

至於落實的結果究竟能不能像太子所設想的那樣,那確實要看這個年代的官員素質和效率,但不管如何,朱厚照現在是盯上這個事了,也總是要盡最大的努力去做。

東宮的討論一結束,最先開始出來的政令是那種比較容易、且內容清楚詳實的。

撤太僕寺卿王霽,命太子府司經局冼馬梁儲接任。

冼馬一職其實只有從五品,到太僕寺卿屬於升任。

但是官場有官場的套路,哪個年代都有,也就是……所謂的升遷模式。比如說出閣入相的那種,就是要從翰林院出。

而在此之前,太僕寺卿這個職位並不受人重視,承平年代,幾代皇帝對於馬政的熱情消退,導致太僕寺也不是什麼熱門的衙門。你哪怕太常寺都好一點,它管宗廟禮儀,古時候祭祀是國家大事,皇帝知道你這個人。

與此相比,這品級的提升,其實沒多大意義。

所以這一道聖旨其實砸暈了兩個人,王霽不說,捲鋪蓋兒回家了。

這梁儲,已經四十八歲了,弘治四年就開始擔任翰林學士、侍奉太子讀書,他這是妥妥的清流路線,弘治十一年還前往應天府主持鄉試,

按照套路,只要熬些年頭,等五十多歲、前邊兒的老同志退退休,比如現在的禮部尚書傅瀚、工部尚書曾鑑都已經是望七之年,幹不了多久了。

再加上,新君也有可能登基,他這個太子府出來的人,能不是重臣?

但卻在這個時候被太子改任太僕寺卿。

這讓梁儲有些略慌,主要當初程敏政說‘太子不過八歲,的時候,他是在場的!

程敏政就是對他說的。

後來太子知道程敏政說過這個話……會不會由此遷怒於他?

但不論怎樣,聖旨一到,衙門還是要去的,而且首先要去向自己的上司兵部尚書王越報道。

那日太子與諸臣的討論他不在場,所以也是去求教。

他是個直人,便也直來直去的問了。

但話一出口,….

就遭王越反問:「這次,怕是你梁叔厚小人之心了,你覺得太子調你為太僕寺卿是一種不在意你的表現?人有的時候,總是關心則亂。其實你就在詹事府,詹事府裡的人員殿下如何調任,難道你還瞧不出眉目?」

王越想了想也不至於,「又或者是,議論指摘過多,你不太適應?」

就像當初楊廷和離京,許多人也會覺得他不受重視一樣。

「下官……」梁儲緊著眉頭,「下官當然也想過,但下官與殿下並無那樣的聯絡……因而也不敢多想。」

「不要不敢,就是那樣。」王越鼓勵道:「殿下是個注重實務的性子,楊廷和、王華甚至不自謙的說,包括老夫都是如此,殿下關心的就是咱們這些做臣子的能不能把事情

解決,解決的好不好。此次任用你梁儲,乃是因為殿下非常重視馬政,尤其重視透過改良馬政來紓解民困。」

「以你的資歷,任一個太僕寺卿是綽綽有餘,甚至是大材小用。但這也正是殿下的用意。殿下要用這種讓人出乎意料的方式,讓朝中內外知曉他對馬政的重視。」

梁儲心裡大概是過不了那一關,因為他和程敏政關係很好。所以確實沒敢多想。

「時移世易了,往後太僕寺卿非太子親信不可任也!」

有兵部尚書這句話,梁儲的心裡總歸好受一些。

至於馬政於國家的重要,他是翰林學士出身,各種文章都不知讀了多少了。

「下官明白了!」

這兩人正在交談的時候,一個宦官從外面走來,看到梁儲很著急的說:「梁太僕,你怎麼在這裡,快點兒的。殿下召你入宮。」

既然是太子相召,王越不好多留,「去吧。想來,殿下也考慮到這一節了。」

梁儲到東宮的時候,

有兩人已經在了,其中一個他認識,一個不認識。

認識的叫張永,現在在御馬監,代太子領著騰驤左衛。近來張永天天拉著這些人操練,在京師裡也快有些名氣了。

不認識的,其實是毛語文。

「……綜合這幾年的情況來看。順天府霸州大城縣、文定縣和保定縣三縣的民牧狀況最為糟糕。有些話,你們不說,本宮要說,順天府是北直隸地區,京師裡的衙門多、勳貴多,去民間佔地的也就多,百姓沒幾塊好地,自然是種不出糧食……再養幾匹馬,日子基本也就過不下去了。」

梁儲到了,但太子殿下指了指一個空著的板凳,讓他先坐下。

隨後繼續說自己的,「此次專項整治本來想找1-2個縣,後來想著,索性就針對霸州的這三個縣一起做了。」

太子拿起桌上的兩份材料交給張永和毛語文,「你們一個領著騰驤左衛,一個是錦衣衛千戶,回去後,把這三家養馬百姓的實際生活在士兵和錦衣衛當中宣講,找個口才好的,多講幾次,就像聽故事一樣。」….

張永和毛語文,已經是鐵桿太子黨,交辦他們的事,朱厚照一般是放心的。

「隨後要配合兵部也就是太僕寺了,還有吏部、刑部在霸州所採取的突擊行動。毛語文先去,你在京還可以調動多少人?」

「回殿下。」毛語文回道:「擠一擠,大約還有六百多人。」

「好,三個縣分開,散出去,先掌握基本情況。張永。」

「奴婢在。」

「本宮會以御馬監的名義給騰驤左衛下一封調令,調你去往霸州進行軍事操演,所需費用、糧草從咱們自己的銀子裡支,去了之後和毛語文保持聯絡,專項整治的行動過程中,如果哪裡有***的,你要率領騰驤左衛到達現場。」

「是!」

最後,朱厚照才轉向剛剛被招來的梁儲,「梁先生,這次要查的都是太僕寺所管轄的官員。你是清流出身,如今又初任太僕寺卿,不管在順天府的霸州三縣查出什麼駭人聽聞的事、什麼惡貫滿盈的官,都與你無關,本宮可先赦免你之罪。」

梁儲不知道自己聽到的東西意味著什麼,大致聽下來,都是很新鮮的東西……又是錦衣衛、又是太子親領的軍衛,查桉,怎麼會查到太僕寺的頭上?

「殿下……這是要掀大桉?」

「不算大桉,拍一堆蒼蠅罷了。」

「不知……殿下需要臣做什麼?」

「太僕寺要做什麼?」朱厚照問

「署理馬政,為朝廷提供馬匹!」

「你們先下去吧,各自按照旨意做事。」朱厚照偏了偏頭,先打發了他們兩位,然後對梁儲招了招手,「你隨我過來。」

梁儲老實跟在後面。

「要你做的第一件事……算是個辛苦事,等天氣涼爽之後,你最好能去一趟陝西,和楊一清當面談一談。陝西那裡還有六萬多頃的牧馬場,你是太僕寺卿,應不應該掌握這其中的情況呢?比如這些牧馬場最多可以養多少匹戰馬。」

朱厚照把手裡的一份材料交到他的手上,「另外,去了之後,你要仔細一下當地牧馬官員的生活狀況,依本宮所料,他們是不會活得多好的。」

邊關地區、朝廷忽視……估計是黑透了。

「既是太子殿下旨意,臣豈有不遵之理,回去後我便給楊巡撫寫信,儘快去往陝西。」

「嗯,你要沉下心去仔細探訪,如果有得力的養馬人才,回來向我稟報。」

「是。」

「好,其他沒什麼了。你先看看你手中的東西。」

梁儲自小就有神童的稱號,聰明著呢,一目十行,沒過一會兒,便讀得差不多了,「殿下,這是要精簡官牧?」

「是。我以為太僕寺不要那麼複雜,裡面又設兩個少卿、四個丞,還有主簿、錄事,這些人都在幹什麼?怎麼我看還有空去吟詩作對參加文會的?今日送友人、明日迎親戚,到底誰對應負責全國各地區的馬場?」….

這個問題,梁儲新任,回答不上來。

朱厚照也就直接繼續說了:「你回去按我給你的方案更改。往後太僕寺分設各司,譬如遼東司、陝西司,裡面有幾處牧馬場,各設一場督,司長你自己去分配,報吏部備桉。然後由各司直管這數百處官牧馬場,當然這麼多人員,短時間肯定不能都換,但肯定要換,一年一年來。換好了之後,太僕寺內部要有考校司,這每一處的牧馬場,到底蓄養多少戰馬,要有個統計、比較和分析。做得好的場督升職,做不好的場督申斥,三年都做的不好的,撤職!罷官為民!」

「具體的,你回去細細研究。最終要達到什麼效果?就是一段時間以後,如本宮要問起全國多少處官牧馬場,多少頃草地,你要一下子答出來,蓄養馬匹最多的三處、最少得三處馬場也要答出來,另外為什麼多、為什麼少,有異常情況的,你要清楚。出了問題,我找你,你找司長、司長找場督……」

「說得直白一點,你要把責任給我推卸下去,找不到問題當事人,本宮就辦你這個太僕寺卿!」

這就是責任到人。

其實這樣層層傳導,才有可能把事情辦好。否則就是一鍋大雜燴。

朱厚照一個太子,不可能去盯一處馬場的負責人,如果到那種程度,說明太僕寺的管理鏈條已經完全混亂,即便朱厚照揪出一個馬場的黑暗那也沒有用,因為那會兒全國的馬場肯定都不會太好,他不可能一處一處去親自揪。

除了馬政,那還有民政、軍政、外交、教育等等那麼多事,還管不管了?

聽太子講這麼多,有一樣事梁儲是理解了,那就是王越說的是真的。

往後,他也要進入太子的視線了。

「你明白了沒有?」朱厚照看他似乎也沒什麼大的反應。

「啟稟殿下,臣明白了。臣既受命任太僕寺卿,自然會將我大明馬場之情況摸熟、摸透。」

「好。」朱厚照說道:「本宮有句話,在臣子裡傳得很開。那句話,你也應該知道。」

「知道。殿下但凡盯上一件事,就一定要負責官員給殿下一個結果。」

「是。馬政是本宮過後幾年、十幾

年,時常要過問的事,記住,不要造假。造了假,要想辦法圓,你往後幾年會很難過。」

其實朱厚照放了很多權,這某種程度上,算是封建統治這的無奈,再精明,還是給依靠這些官僚。

他就是盯住梁儲。

梁儲聲音都提高了幾度,「殿下如此信任,臣哪裡敢有欺瞞之心?」

「如此便好。梁先生,馬政這件事做好了不容易,要想成為負責重要國政的一方要員,沒有專門操持某項實際工作的政務處理經驗和能力,在本宮這裡是過不了關的,你先前的履歷尚缺這一點……所以,先辛苦幾年,心中不要有委屈。」

這話梁儲哪裡敢受。

他一撩袍子跪了下來,「殿下天縱之才,所思所想豈是一般人所能慮?太僕寺亦是太祖親設,朝廷管理馬政的重要機構,臣何言委屈?但臣也有一言,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

「臣以為,馬政或有弊病,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驟而重處,可能會遭致人心惶惶,更會有朝中官員反對。」

朱厚照一歪頭,「這是什麼道理?」

「殿下,朝廷不止馬政一項弊政。」

這話一語點醒夢中人。

梁儲,也還真是個聰明傢伙。

他的意思是,朝廷的弊政多了,今天你太子眼睛看到了馬政,喔,搞了專項整治,把駭人聽聞的錦衣衛都用上了,那基本就是平時能活的罪責可能也得死了,

所以明日要是看到別的弊政呢?

「你這話不是沒有道理。」朱厚照想了想,篤定的說:「但孤不能認這個道理!孤當這個太子,不是為了來哄好這群尸位素餐的庸官庸吏的!他們不滿意、不高興,孤的舉措就不施行?呵,倒要看看是誰敢冒這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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