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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儼才這個人,說到底還是在湖廣、封疆大吏雖然官兒不小,但在京師那也算不得什麼,可為何張成這樣叫好呢?

便是因為這個李儼才是吳寬的姻親。

左順門之變,使得當時許多參與的人失去了官身、功名,甚至家裡的人也受到牽連。

但就是這個吳寬,死後得到了朝廷的豁免,

能得到豁免,就說明皇帝對他還是有感情的,這時候要去升李儼才的官,皇帝沒有拒絕的道理,吳寬死還不到兩個月呢。

而且太子本人也說不出不喜吳寬的話來,

畢竟人家剛死,你何至於這樣,不是顯得自己心胸狹窄嗎?

而且右布政使升任布政使又合乎情理,太子當然也可以說讓李儼才任別的職務,但朝中那麼多大臣,都是聰明人。

吳寬與你不和,你便不讓他的姻親去浙江,

豈不是正好說明你在浙江有事情?

就是這其中種種微妙的關係,才讓張成為他喊出一個‘妙,字來。

劉大夏卻沒那麼激動,他是想著太子殿下的風格來的,

所以東宮什麼風格?

喜歡佔住大義,又覺得自己謀劃充分,所以會有些自信。

就這兩點,太子便應該不會拒絕李儼才的任命。

弘治皇帝在這類糾結的事情上,又特別喜歡看東宮的態度,只要東宮不搖頭,這事兒基本也就成了。

「那便如此吧。」

劉大夏慮定,於是照此辦理。

弘治十七年九月初三日。

王華在京師碼頭上了船,準備直下杭州。京杭大運河在這時候是漕運的通道,客船也是通的。

到了浙江的時候,他得知朝廷也派了湖北左布政使李儼才任浙江布政使。

這個人派得好啊,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朝中諸公,還真的都是聰明人。

而他一到岸,

各個衙門的來盯梢的人全都回去稟報了。

便是梅可甲也對此頗為。

杭州的九月又是一年秋日,這季節讓杭州城更添了幾分肅殺的氛圍。

魏彬小步快跑的要登梅府的門,

這讓梅可甲微不可查的一笑,

還記得當初是他急著拜魏彬的門,現在,一切又換過來了。

真是人生如戲。

「哎喲喂,您這心可真裝得住事兒,那個湖州知府徐若欽一封奏疏都到了紫禁城了,您還跟這兒品茶呢?!」

魏彬一到梅府,看梅可甲是不慌不忙,小搖椅晃啊晃的一邊喝茶,一邊兒聽杭州的名妓給他彈曲兒,愜意的很吶。

他可不行,他那顆心都已經急到嗓子眼兒了。

「魏公公?您怎麼來了?」這梅可甲也不是什麼十里聞名的大善人,他一路走來艱難險阻不計其數,人心險惡看的太多,能活下來,兇狠、狡猾,那都少不了,所以是故意裝作沒看到魏彬。

這會兒看到了,又演出一副驚詫的樣子。….

魏彬或許知道,但知道也沒辦法。

「這是出了什麼事了,魏公公?」

魏彬急得秋涼的時候出汗,「朝廷來了旨意,派王華巡撫浙江。這事兒你梅大掌櫃應該知道吧?」

「知道啊。」

「那你還跟這兒喝茶?!那王華是詹事府出身啊!」

梅可甲歪頭笑了笑,「這我就不明白了,你魏公公是太子的人,新任浙江巡撫也是太子的人,都是太子的人,他來了是你的助力,還敢給你拆臺不成,你急什麼?」

「哎喲,我說你是真不明白,還是

裝不明白。咱家在杭州這麼些年,殿下為何早不派人,晚不派人,偏偏這個時候派人?這一定是那封奏疏讓殿下覺得咱家的差事沒辦到位啊!」

平日高高在上的鎮守太監能把話說到這個程度,說明他也確實是慌了。

但他的慌,並不能博得梅可甲的同情。

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進或者退,以自己的利益為根本點。

梅可甲也是。

所以他的利益是什麼?

是把海上的貿易做下去,把太子的銀子弄出來,然後讓自己能夠有機會回到京師、家人團聚。

這個魏彬對他有何用?

沒用。

官商結合,官商結合,魏彬是和他結合的那個官。

其實本質上,也不是魏彬,而是太子。

太子放誰在浙江,他就和誰官商結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的魏彬對他來說失去價值了。

但也不能就這麼把他給推出去,

畢竟魏彬知道他的許多事情,也是太子身邊的近侍,只要不死,你知道他到太子面前哭一哭鼻子,太子會不會饒了他?

畢竟這些是從小和太子一起長大的人。

所以其實梅可甲已經想清楚了,

如果說魏彬此時還有價值,那麼最大的價值就是閉嘴。

而他梅可甲不具備力量讓魏彬閉嘴,具備這個力量的,只有太子。

「……所以魏公公是覺得,殿下信了湖州知府徐若欽的那封奏疏?」

這話問出去,

魏彬自己都搖頭,

京師和杭州相隔千里,他怎麼會知道呢?

「梅老闆,你覺得呢?」

梅可甲:「……」

豬隊友。

「這麼說吧,魏公公。」梅可甲鎮定的很,還有閒心給魏彬倒茶呢,「在下雖然是個商人,但自己也偷偷讀了些書,所以知道有一句話叫料敵從寬,書讀的不是很好,比喻不是很恰當,因為京師裡沒有咱們的敵人,但意思就那麼個意思,就是說事情要從最壞的可能開始打算。所以咱們就假如,假如殿下信了呢?」

梅可甲微微仰頭喝了一口茶,而視線的餘光則掃了一眼魏彬。

魏彬手捧著茶,望著旋入杯底的茶葉怔怔出神。

「如果……如果殿下信了……那麼咱家也就只能自縛雙手,去殿下面前請罪了!」….

「請罪不急。關鍵在於請罪之後,還能不能活下來。」

這話說得,讓魏彬心中生出一絲希望,「梅老闆覺得,即便是最壞的情況,咱家也能活下來。」

「這說得哪裡的話,當然能活下來。」梅可甲極力安慰,「太子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也是大明將來的皇上,天下財富都在他的手中,天下也都是他的子民,你手裡多一點,和他手裡多一點對天子來說不都不一樣嗎?」

「況且,魏公公與殿下的關係不一般,便是犯了錯,也就是貪銀子,不論如何對殿下還是忠心的,只要忠心,再誠心認錯,想來殿下何至於殺你?殺了你,殿下不就少了一個忠心的奴婢?」

這番論述層層遞進,倒是讓魏彬給聽了進去,「對!做奴婢的,只要忠心,哪怕犯了錯,也就是領個罰的事兒,殿下必定不會要我的命的。」

說到這裡,梅可甲開始轉入下一個節奏。

他嘆息一聲,「魏公公,似你似我……咱們這些人雖說也都是殿下的人,也都為殿下做事,但咱們和那些文臣不一樣,文臣可以這山望著那山高,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咱們如同山溪之水,比之文人是易漲,但也易退,一旦流

入河中,便再也回不了山中了。」

「那依你看,如何才能不流入河中?」魏彬緊接著問道。

「在下跟殿下的時間,肯定是沒有魏公公長,所以在下姑妄說之,公公姑妄聽之。公公的問題,在下以為答桉就是一句話,」說到這裡,梅可甲靠近了一些,「不要壞了殿下的事。」

「那是自然,這咱家自然不敢!」

這話說的梅可甲都想笑,

還不敢,今日這事有幾分都是因為你。

「那麼,就容在下問一句,」梅可甲砸了砸嘴巴,「公公可知道,殿下在浙江的大事是什麼?」

「是銀……」本來魏彬是想脫口而出的,因為他知道,

但說他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為什麼?

因為這個答桉,是銀子。

可他魏彬,拿過銀子。

梅可甲垂下眼眉,那意思,你自己知道就好。

「完了!完了!這麼說來,咱家還是沒活路啊!」

魏彬一個五十幾的人了,說著話竟然眼淚鼻涕都要流下來。

「公公,在下不是那個意思。」梅可甲提高了點聲音,「便是有罪,也可以將功贖罪的嘛!」

魏彬止住哭聲,吸了吸鼻子,「好,你說,有什麼將功贖罪的機會,再給殿下多找些銀子?」

「不。」梅可甲說出了他的最終來意,「公公這個時候,要幫殿下背上這口鍋。這比銀子有用。」

「背鍋?」

「是。浙江的人知道我梅可甲是在替殿下攢銀子,可沒有人有證據,既然沒證據,當朝太子的事便誰也不敢亂說,他們只是推斷,我的銀子給了你,你的銀子自然就給了殿下。從浙江到京師都想給殿下按上一個‘與民爭利,的名頭,這樣一來,你得撤,你一撤,我將不得不撤,我一撤,浙閩的商人都會彈冠相慶。」….

「只有幫了殿下,殿下才能想起你的好,這個時候認錯才有用,否則光認錯……公公會饒恕手下這種人麼?這是其一,其二,公公還要保住我。」

魏彬眼睛裡全是大大的問號,「這是為什麼?」

「因為在下。」梅可甲作揖拱手,「也是殿下‘大事,的一部分。殿下最為在意的是浙江的銀子,在下在,則銀子在;在下不在,銀子也就不在了,銀子不在,壞了殿下的大事,公公就活不了了。」

「咱家明白了。」魏彬想了又想,沒覺得這其中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邏輯很通順。

其實一般人都分辨不出來,因為不管是壞殿下的事,還是把梅可甲交代出去,太子的確不會繞過他。

所以基本上也就信了。

但魏彬離開梅府之後,梅可甲則眯了眯眼睛,不屑的搖了搖頭。

角落裡,福政走了出來,問道:「這樣說來,魏彬還有活路?」

「有個屁的活路。他要有活路,浙江巡撫王華就不會來。」梅可甲一邊理袖子,一邊慢悠悠的說:「咱們那位太子殿下是算賬分明的主,你對他好,他對你更好,你對他壞,他對你更壞。魏彬在東宮這些年,不是搞不清楚殿下的性格,是一朝得勢,忍耐不住,動手拿了殿下的銀子,反正拿得也是小頭。不過……他這一伸手倒是救了我。」

「這是為何?」

梅可甲解釋說:「老爺我在浙江行商,賺這麼多銀子,必然是有許多仇家,人多起來,你也打聽,他也打聽,我就是再隱秘,幾年時間一過,也終將叫人查探出來是在給宮裡辦事。所以似今天這樣浙江不穩的局面一定會出現,既然一定會出現,又解決不了,就只能找個背鍋的人了,否則殿下豈不是怪我辦事不利?」

總之一句話,他不壞殿

下的事,如果殿下的事壞了,那也得看起來是別人壞的,與我何干?

所以,當初他給魏彬行賄,根本就是故意的。

有人犯了錯,局勢壞了,自然就是犯錯之人的問題了。

這,才是活下去要有的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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