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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唯一有些懷疑的就是這樣的奏疏會不會是李東陽和謝遷自己命人上的。其目的也是要試探一下皇帝的反應。
如果皇帝聽了奏疏之勸,正好和他們意。
如果皇帝沒有聽,但只要不重重懲治上奏疏之人,至少能看出皇帝沒有要動內閣的心思。
從李、劉二人的角度來說,這是一個不輕不重的陽謀,可以顯著加強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
朱厚照是沒有辦法的。
因為他只要不想讓朝堂亂,就不可能懲治過重,否則接收到訊息的諸多臣子還不知道要參些什麼呢。
“陛下……夜深了……”
劉瑾彎腰,在一旁提醒。
朱厚照手裡把玩著那份奏疏,笑了笑說:“朝中有高人吶。”
“最高的人就是陛下,其他人哪有高過陛下的?”
實際上,勸諫加強李、謝二人職權,皇帝就是反應平平或忽略不計也不太好,因為這樣別人也能看出來,皇帝與李閣老、謝閣老之間存在嫌隙,連這樣的奏議都不願意,說明也還是想要撤了他們。
這樣,多少仍會引來動盪。
所以對於除非真的要在這個時候做人事調整,否則就是‘納諫’這一條路。
這個叫榮子貢的御史,之前從未聽過。忽然之間上了一封這麼高水平的奏疏,朱厚照覺得絕對有人在暗中推動朝局。
之後,他將這封奏疏留中,以不變應萬變,至少先再看看接下來是什麼招。至於說這樣會引來一些動靜,但也沒關係,他還想看看背後之人。
又或者,也許是他多心了也不一定。
最主要他也不願接這種爭鬥,老實說在他看來這其實不叫爭鬥,而只是文官系統內自己的內耗。因為爭來爭去,沒有任何實質的改變,也不會有什麼好處產生。
皇帝的身影離開了乾清宮,燭火吹滅前,有奏疏躺在毛筆下的畫面。
之後他泡到香湯裡,除了那次,兩位貴人來伺候他,之後就都還是秋雲操持,包括今晚。
姑娘挽著袖子,腰間繫著澹紫色的布帶,露出如雪片一樣的手臂,領口微敞,一樣嫣紅賽雪。
“秋雲。”
“嗯吶?陛下喚奴婢?”秋雲轉身,她在整理皇帝一會兒要換的衣裳,現在要全都掛起來。
“那兩位貴人在宮裡待的怎樣?朕去問,除了好話便什麼也聽不到了。”
秋雲動作不停,返過身來拿起毛巾給他擦拭後背,並說道:“奴婢聽說是蠻好的。陛下脾氣極好、待人寬厚,對兩位貴人也是照顧有加,能有什麼不好?雖說此處是比不得梅府自在,但女孩子總要嫁人的,嫁了人就要按照夫家的規矩來了。”
“那就好。”朱厚照一轉頭,“你願不願意嫁人?”
秋雲動作一頓,略帶著些不好意思回道:“奴婢只願意當個小婢女,伺候陛下。”
朱厚照忽然在這個時候提到女人,也是因為他聽到一點點傳聞,說張太后一直在等喜訊,結果也算是有段日子過去了,兩個女人的肚皮……沒動靜。不僅沒動靜,還一前一後來了月例。
】
這個年頭,發生這種事怪不著男人,都是說女子肚皮不爭氣。
但朱厚照是具有基本生物知識的。
他心裡始終擔心,歷史上的正德無子嗣這件事。
實際上,他雖然說不上龍精虎勐,也算是驍勇善戰,再有什麼問題,那……似乎也沒辦法了。
現在還好,再過幾個月,如果還是現在這樣的話,估計朝中的大臣都要開始關心了。
“一會兒,朕洗完,讓她們到寢宮等朕吧。”
“陛下怎麼忘記了?”秋雲在邊上提醒,“兩位貴人身子不便。二貴人快些,但也還要兩三天才會乾淨。”
朱厚照一拍腦門,隨後不知是故意還是有意,長嘆一聲,“那可怎麼辦?”
接著還看了秋雲一眼,
結果眼神對視上之後,把人家看得心肝兒發顫。
宮裡面沒多少談戀愛的空間,連暗示起來都這麼得直接。
伺候皇帝更衣,又伺候他倒龍床上躺下。
最後各種心思、又落荒而逃般的離開。
……
……
“榮子貢成化八年生於陝西,其父是一縣訓導。他從小便通經學,有見識,入京以後常聽王濟之的經世致用學說,因辦事幹練而授都察院御史,至今日而上此疏。”
宮裡的事總歸瞞不過內閣和侍從室。
謝遷有個好處,就是到家裡也可以和兒子商量事情。
今天氣氛有些嚴肅,謝家的女卷都不敢說話。只有謝以中在飯後被老爺叫進了書房,而後有上面他說的話。
“父親,榮子貢此疏,卻不是您與李閣老所授意?”
“怎麼可能?”謝遷瞥了一眼兒子,對他問出這個問題略感失望,“用人權柄,操之於上。為父與李閣老都是侍奉陛下幾年的大臣了,陛下什麼性格,我們會不知?陛下願意用的人,誰也攔不住,陛下不願意用的人,誰也勸不住。上這樣一封疏,自找麻煩嘛?”
謝以中還算有些基本水平,他眉頭皺起,“這麼說起來,就是有人要攪亂朝堂!”
“攪亂倒也不談不上。陛下不讓它亂,誰也沒這個本事。應當說,是想讓朝堂的局勢更加明朗。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嘿,真要說起來,陛下在這方面還是個厚道人。”
“那是不是要和陛下詳奏此人用心之險惡?”
“不必,陛下是何等氣象?怎麼會這點伎倆都看不出來?”
“那我們……”
謝遷捋了捋鬍鬚,“要想老夫退位,只一封這樣的奏疏是辦不到的。必然還會指出我們其他罪名。再有,說不定背後還有主使之人,總要看看是誰才做決斷。為父相信,陛下也是迷惑於不知道是誰,也在等著他露面。”
正如謝遷所預料,
皇帝選擇了將此疏留中,這明顯給出了不同尋常的訊號,即不願意讓內閣李、謝二人承擔更多地職責。
這種沉默其實是一種比較明顯的政治訊號。
僅次於,皇帝把這個榮子宮收拾一頓。
於是免朝之後第一天上朝,就開始有科道官員直接攻擊內閣李東陽險邪奸賄,兩面三刀。表面上一副清流的模樣,實際上絲毫作用不起,還不如劉健在的時候。
而攻擊謝遷,則是說他才薄德淺,在自己當閣老的時候把親子弄成了狀元,實在可惡。
大明朝,當閣臣受到彈劾實在是尋常之事,而且言官風聞奏事,甭管多麼離譜的罪名,都有可能出現。
所以險邪奸賄,也說得出來。至於謝遷,他的兒子沒有狀元之才,卻有狀元之名,一段時間一來本就給他招了一些麻煩了,如今有人舊事重提也是沒辦法。
而朱厚照坐在龍椅上對此一言不發,只是更加確信他果然不喜歡這種沒有實質利益的權位之爭,但是他作為皇帝也攔不住。
因為這背後其實是人性。他無法命令臣子們心中不許有想要當上閣老的慾望。
當然,他的職責不是研究人性。
他是透過一次留中確認了這件事,即確實有人惦記上了閣老之位。
皇帝像身邊的劉瑾囑咐,“退朝以後,讓兩位閣老不要走。”
“是,陛下。”
因為沒什麼事,早朝退得極快,吃個晚一點的早膳都沒問題的那種。
皇帝身穿明黃龍袍,緩緩在前邊兒走,身後則跟著兩個老頭兒。邊上是一些盆盆罐罐,裡面種著花兒,這是一處殿前的小廣場,透過這裡可以去向後花園。
“朝裡的事情你們兩個都看得到。有什麼可說的麼?”
李東陽拱手說:“微臣向陛下請罪。有人彈劾,說明我二人尚有不可取之處,平日裡多有疏漏,愧對陛下厚恩。”
“真這麼想嘛?”陽光下,朱厚照側身問道。
“千真萬確。”
“臣也一樣。”
皇帝微微抬頭,表情裡有看不出的情緒,他要平息這件事。
而平息這件事的一個辦法,就是納諫,從此以後給這兩人加擔子。可朱厚照不願意用這種辦法。因為他是皇帝,他不能讓‘幕後之人’決定他的行動,不管究竟有沒有幕後之人。
帝王的行為,任何人不要想決定,甚至引導他也不能接受。
“從弘治十二年開始,朝廷每年都會抽檢一些地方的糧倉。前兩日的雪,你們都看到了吧。”
李東陽點頭,“看到了,臣正欲上奏陛下。”
“看來咱們君臣想一起去了。”朱厚照雙手抱胸,挑著眉說:“今年的巡視組,朕想讓兩位閣老領銜,出京、到地方,你們親自去瞧。”
李東陽和謝遷一愣,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絲驚詫。
朱厚照卻自顧自的說:“時間上可以稍微放寬裕些,主要是要看得仔細,尤其注意不要被下面的那些胥吏給矇騙。三月,陽春之時下大雪……這個時候若是手頭無糧,朕這心中可就真的沒底了。如果真有悲劇發生,你說咱們君臣天天說什麼君賢臣名,這又怎麼好意思啊?”
“陛下聖德愛民之心,古今少見矣!”李東陽帶著敬佩,並堅決接受這道聖意,道:“臣及於喬二人,必定秉公辦事、絕不藏私,一定完成此次抽檢巡視!”
與此同時,李東陽和謝遷想到,這就是皇帝的辦法。
在一確定朝堂上會有風波的時候,就馬上把這兩個人派出京師!任你此處漩渦再大,反正人家人不在!
而且這個差事派得不輕不重,很難看出來皇帝到底什麼心思。要說重吧,堂堂閣老去幹一個巡按御史的活兒,實在有些掉份兒。可要說輕,當今天子重視百姓、重視地方政務,可以派閣老去西北、派帝師去東南,現在再派閣老來巡視糧倉,這有什麼不妥?
即便有。
前兩天一場大雪也可以讓其消弭於無形!
也就是說老天爺無形的降雪都給算了進去。
李東陽和謝遷都一時感嘆,皇帝陛下不愧是平衡朝堂的行家裡手,這手腕滑熘的,即便這樣也抓不住破綻。
而對於朱厚照來說,他不是動作華麗的野球運動員,他是要追求實效的。這個時候派他們去做這件事是最穩妥的。
一來,他們本身就有清流之名。
二來,莫名其妙給人放了一槍,心中正是起警覺的時候,所以千不敢萬不敢在這個時候‘搞突破’,做些收受賄賂這些事。
誰會在風聲緊的時候出門接客?
這樣一來,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證巡視糧倉有效、真實,而不是弄成一次公費旅遊。
本來他還在苦惱,章懋給他弄去監督西北復工銀之後,朝廷中還真難有誰讓他有這樣的信任。很多人都是清流之名,而無清流之實。
這個時候忽然有人放這樣的槍,也算是放得恰到好處。
“李先生、謝先生。”朱厚照又走起來,“你們是閣老、大學士,到了地方以後可以便宜行事。不要因為朝中的一些聲音而害怕,或是畏手畏腳。一旦巡視出了什麼,該法辦的就法辦,而不要去管他是什麼人,大明朝的官,就屬你們最大了。”
“是,臣等二人謹記陛下教誨。”
“如果碰上一些糧倉之外的不平事,嚴重的,你們也要管。不管怎麼樣,在地方官眼中你們官實在是大,在老百姓眼中,你們更是直接可以接觸到朕的,如果不平事真的撞在了你們手裡,要是不管,百姓會死心的。”
這些話,朱厚照還是要說。因為他們二人不一定敢做。
“是!”
從宮裡出來,
李東陽和謝遷有些心情複雜。
“老夫以為,陛下會繼續留中那些摺子。”
謝遷則說:“一樣。”
他們都不覺得皇帝有意在此時掀起什麼風波,因為他們瞭解皇帝,平白無故的,其實皇帝才不是喜歡生出是非的性格,從之前來看,也都是碰上什麼事情才有些激烈的事。
但叫皇帝真的恢復他們以往,那也不容易。
這樣的話,就是忽略、然後拖下去。
“看來我們都不如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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