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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為止,朱厚照的確不知道鄒澄背後是些什麼人。
但他知道有人,因為這樣一個官職,憑藉自己所謂的能力是絕對做不上去的。
所以這樣處置鄒澄,一方面是在熬他,另外一方面也是在熬藏起來的那些人。
這種熬,其實非常的難以忍受,因為它是一種長期、無形中的恐懼,基本上沒有多少人能夠受得住。
而高壓之下動作就會變形,到那時機會也就出現了。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翻《太祖實錄》和《太宗實錄》,
太祖洪武朝封爵六十四人,太宗永樂朝封爵五十四人,其中大部分都沒有撐過給他們爵位的那一朝,不是去世,而是爵除。
誰說這些人動不了的?
真有動不了的,那就是尾大不掉,更要動他!
當年朱元章搞出藍玉桉和胡惟庸桉,自李善長這個韓國公之下,多少侯爺、伯爺身首異處。到了永樂一朝,朱棣也曾處死過順昌伯王左、忠誠伯茹瑺,淇國公丘福死後還被削爵,遷家屬嶺南。
後面的洪熙皇帝,將廣義伯吳琮除爵,令其以罪謫戍;
正統二年,會寧伯李英有罪革爵;
景泰年間,昌平伯楊珍除爵;
天順元年,定襄伯郭登坐罪奪爵;
……
這些先例在前,到如今碰上這樣的正德皇帝,哪個勳臣敢說皇帝一定不會處置他?
朱厚照自己還在宮裡面排,
其實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包含勳臣。
在他的手下,大明朝即便最終沒能做到開疆萬里,但是北方的韃靼、海上的倭寇,有幾場仗總是會打的,打仗有勝有負,但也不至於都打輸,贏了的仗,武將們打出來的軍功,是不是得封爵?
且軍學院一屆一屆的在培養將官,
五軍都督府裡以往尸位素餐、毫無鬥志的勳臣不讓,後來者又如何能有機會?
所以他不怕牽扯到什麼所謂的重大人物,他手握十四萬上直親衛。
坐鎮京師,還怕有什麼人能翻了天不成。
於是乎,也可以想見,那些牽扯進麻煩當中的人又該是多麼的心慌。
派人潛進西園其實是一昏招,
朝堂之上,來不得半點婦人之仁,既然有害,那麼殺掉了事,又何必去和他說什麼照顧你的妻兒?
勸人自殺,也是受了部分感情干擾,覺得相識多年,可這種可笑的自我感動實際上是讓鄒澄大為警覺。
從那之後就生怕有人要暗中將他除掉,於是乎就連口中所進之物都異常小心了起來,非得下人吃完,他才吃。
不然,狗難道真的是被嚇死的麼?
養尊處優的衙內既蠢且壞,一招不成之後逼得走投無路,於是乎又開始想要動手殺掉鄒澄。
本來忍住倒也還好,可真要忍得住那也不會蠢了。
毛語文一直在盯著這些情況,他有時候都搞不懂,為什麼鄒澄能活到現在……
哪怕刺殺都要搞一次吧?
留著這個人幹什麼使,總不至於是捨不得。
大約這樣想了幾天,便是一個凌晨,有屬下直接找到他的家裡。
“頭兒!刺客出現了!”
毛語文一聽這話,被子一掀一下子衝出了門。
“抓住了沒?”
“死了一個,跑了兩個,有一個還傷著!”
“跟住沒?”
“屬下派人去跟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丟。”
“那個傷著的,是什麼傷口?”
“胳膊上和腿上,各被劃了一刀。”
“好!”
現在可真是方便了,錦衣衛頂替五城兵馬司負責京城治安,西園所在地方還是在城內,不是正陽門外那種沒有城牆的地方。
“傳本使令,即刻起封鎖城門!搜查各處民居,同時貼出告示,讓其無所遁形!另外,去找個畫師來。”
“畫師?”
“給那個死人畫像!本使就不相信,找不到一個認識他的人!”
等了那麼久終於等到這一天,
只要一動,那麼留下的蛛絲馬跡實在太多,被追蹤人會更加慌亂,而慌亂之中又更容易出錯。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裝作無事發生,一切正常。
只可惜,能做到這一點的都不是尋常人物。
至午時,又有密探給毛語文稟報情形:
昨夜京城刺客事件之後,南寧伯府也有慌亂。
紫禁城,乾清宮。
朱厚照也掌握著最新動態,看到如此情形,他知道真相接近了。熬人之法,就像關小黑屋,其中的恐怖,不是親身體會,很難想象。
次日早朝,
皇帝在奉天門外,面對文武百官說起這件事。
他的胳膊搭在龍椅上,拇指與食指相互摩挲著,登基日久,現如今坐在這張椅子上,即便他沒有雷霆之怒,也一樣壓得住這些人。
誰都知道皇帝平靜的面容之下,是聰明、是果決、是強硬、是一張鐵面,
朱厚照是在其他事說完之後,自己主動接上說的,
“近來,朕在追查一件桉子。朕……已知曉朝廷鹽課弊端橫生,隨後不過調了兩淮鹽使進京,有些人便跟慌了神一般,昨夜竟又鬧出了刺客事件,實在是不像話。朕有時候都替你們著急,手段狠,腦袋笨,心還貪,你說你們還有沒有點大明重臣的樣子?”
“隨後轉念又想,這幫人也實在是膽大包天,因為這個兩淮鹽使活著對其有威脅,便要動刀殺人。但其實威脅最大的是朕,是朕要追究鹽課弊端,所以說是不是也要找幾個刺客殺掉朕呢?”
皇帝話語的確平靜。
但話說話,奉天門外轟然一聲,所有文武官員全都跪下!
“陛下息怒!”
“朕不怒。”朱厚照擺擺手,“朕只是覺得此事到了這個關口有些人已經漸漸要失去了理智,原先是輕罪,最後叫自己弄成了死罪,如此豈非得不償失?所以朕今日在這裡提醒,也不是指望你們每句話和朕說的都是實話,但在碰到重要事情的時候,最好誠實一點。”
“臣等謹聽陛下教誨!”
“還有……錦衣衛今日已經追查到了線索。”朱厚照眯了眯眼睛,微微抬頭看天,說道:“祝你們好運。”
從鄒澄入京、顧左下獄,一直到今天皇帝才正式提起鹽課。
這其實也是一個號角,
於是贊成者、反對者接連上疏各自提出奏議,其中尤以戶部尚書韓文的《國用貴乏有由疏》動靜最大。
一來他官位最顯,同時是皇帝親信,他的話某種程度上就是代表了皇帝的意思,
二來他問題說的最為激烈。
他在奏疏說:私鹽之弊,固非一端,而私自煎煮,尤為弊端制之始。其後更是直指佔窩之害,言道“奸人佔中淮鹽,賣窩罔利,使山東、長蘆等鹽別無搭配,積之無用。虧國用,誤邊儲,莫此為甚。”
私鹽的泛濫是直接導致官鹽數量的減少,鹽課自然也就減少。
朱厚照在乾清宮裡都讀了出來,“老庫將窮,無過歲之支,鹽課有目前之弊,邊塞有韃靼之患,從古以來未有公私貴竭如今日之窮者!”
是啊,他這個戶部尚書最清楚,還沒有幾個朝代像大明這樣貧窮呢。
韓貫道到底是讀了一輩子書,認真寫一篇文章還真是頗為辛辣。
到了晚間,錦衣衛透過東廠送來訊息,最終是劉瑾這邊呈遞,
“陛下,目前查出了已有兩位勳臣難逃干係,一個是永康侯徐錡,另外一人乃是南寧伯毛榮。”
“永康侯……”朱厚照嘆息,“便是靖難時徐忠將軍的後人吧?當年的永康侯臨戰奮勇,百夫莫當,出入敵陣,率在眾先,白溝河一戰,太宗皇帝還贊曰:徐忠真壯士也。沒想到百年之後也是滄海桑田,後來再不復先人之勇了。”
話說劉瑾忽然跪了下來,“陛下,此事剛剛開始便已牽涉朝中勳貴,陛下是真的要一一追究嗎?”
朱厚照把韓文的奏疏拿了出來,他已經揣在身上一天了,此時又看了一遍。
“歷嘆古今良吏少,須知天下苦人多。朕是大明天子,看了這樣的奏疏,還有什麼理由不追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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