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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裡,可是顧侍郎?!”
馬車還沒完成調頭,就已經有人叫出了聲。
少府的車馬,張池的面容都是讓人熟悉的。
而更加讓顧左熟悉的是這個聲音,
透過簾子的縫隙,他悄摸的往外看了眼,一時間心情複雜了起來。
那不正是先前在船上遇到的邢觀、姜雍和宋文三人麼?
宋文的印象,他不是很深刻,只是記得此人模樣端正,身形瘦削,有幾分才子風範。但是六指邢觀以及大齙牙姜雍,他還是記得比較清楚的,
畢竟長得都比較奇怪。
而且也不要以貌取人,這三人中,顧左還是覺得邢、姜二人才能更顯。
原本他和皇帝的心思一樣,便是等到10月份的科舉結束,
若他們能有幸高中,那麼後面的接觸、安排自然順利成章。若只是個舉人,將來總歸受限。
在有,春天就進京的目的是什麼?
自然是安心讀書準備會試,提前去找人家,幹什麼呢?
讓他們做什麼事?耽誤人家讀書。不做什麼事?那也沒必要去找了。
可惜,事與願違,今天卻不知怎麼在這裡遇上了。
再向三人身後看去,果然是有人群聚集。
宦官亂政……這些話可不是隨意能說的。
“張副司。”
“下官在。”
“你去將那三人叫來……也,也不要在此處了,將他們帶到水雲間去。我在那裡見他們。”
“是。”
張池下去以後,宋衡還好奇,“可是那三人有何特別之處?”
顧左回答說:“陛下其實本身很有度支之才,只不過大明朝疆域太廣,政務太多,許多事陛下來不及做、也做不過來。因而其實偏向於任用這方面的臣子。人人都說少府有今日是我顧左帶出來的,其實也不是,而是許多人想照著我的路再走一遍,所以才不斷湧現出來。”
“而這三人,他們生於商人之家,對於貿易及貨幣有著迥異於常人的理解,當然將來具體如何還是要看各自的造化。本官是不忍實務官員牽扯進朝堂爭鬥之中。”
正德皇帝執政到現在,朝堂上最為明顯的變化,便是實務派官員的崛起。當初王鏊在書院講學,宣揚‘經世致用’之說。
這裡頭出來的一些官員,其實比翰林院更受到皇帝青睞。
其中典型,便是進入侍從室,如今又配合宋衡在遷居京師南城普通百姓、並動員他們興建自身房屋的汪獻,他受命組建銀行,若不是這個機構,京師南城外如今大規模的自建房場景又怎麼會出現?
當然,還有在福建走上按察使這等高位的章黎。
要說他們真的立下什麼大功,倒也沒有。但似乎一旦情勢或任務緊急了,皇帝就會偏向這些官員去頂上。
而少府之中,更是不缺乏當時聽了講學的官員。
像宋衡、張池,都是如此。
至於翰林院,明顯走出來的也少。
但皇帝也有理由,因為本身翰林院就是要熬,那就熬唄,慢慢熬,有能耐把他這個皇帝熬駕崩。
反正現在擔任日講官的人,講來講去還是日講官。
正常來說,這都是很火熱的位置,因為日講官直接給皇帝講課,近距離接觸皇帝,自然就會有更多的機會。
可眼下,大明朝的政務方面動作那麼多,也沒見皇帝派誰幹了什麼大事。
相比於各種看得見摸得著的大的改革,吏部在皇帝的授意下出現這種改變其實是既隱性、又重要。
這當然是朱厚照故意,他以後也會如此,就是要用很長的時間告訴官員們,實務官升職更快。
其他人慢慢熬吧。
當然,翰林院有真的優秀的,或者碰到什麼歷史名人了,那他會放出去鍛鍊。
譬如大朝會時,吏部調整了翰林院侍講學士、經延講官毛紀的職務,現在他在浙江當代布政使。
毛紀是天順七年生人,今年已經43歲了。歷史上他真正當到大官是在正德十年後,做到過侍郎、尚書,嘉靖年間做到首輔,活了有八十多歲。
在此之前他都是清流官員,主要是擔任講官、參與修實錄等這類事務,所以他也有‘學問精深、文筆優美’的評價。
這種是朱厚照記住大名的,所以自然可以給其歷練機會。
其它的自求多福吧。
官場上的變化,有一點是形成共識的,就是皇帝派你到地方任職,那就代表你要開始來運氣了。
說起來,朱厚照為了讓文官認識到這一點也努力了好幾年。現在終於有所成。
而形成的效應就是,地方官一改過去惰怠之風。因為真的坐在巡撫、布政使、按察使位置上的人,是清楚的知道,皇帝的雙眼盯著他們。
你要是名利心重,想升官,那麼請你好好幹,幹出政績,調任一部侍郎,一年見幾次皇帝又有何難?
你要是‘糞土萬戶侯’,自命為為民之官,那麼也請你好好幹,因為這個位置足以讓你完成自己的理想抱負。
這個效應形成之後,對於朱厚照來說就簡單了。他只要強化這個效應。讓官員們一次一次的確信,喔,我想的是對的,皇帝就是按照這個路數提拔官員的。這樣就可以了。
所以顧左才說他不希望這三個可以成為實務派官員的青年人,過早、過深的參與進無聊的政鬥當中。
就像韓文對他做的一樣。
他也會對別人這麼做。
水雲間的房間裡,
顧左顯得比以往沉默。
鹽課的事,韓文是代他向皇帝稟報。
眼下看,韓文還不會有什麼問題,因為他是深受皇帝的信任的主審官,但是這顆種子已經種下了。等到將來算賬的時候,得罪這麼多人的韓文難道會一點兒不受影響?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顧左沒有去找韓文,而是回過頭來做自己的事。
這次的事件讓他成熟了許多,成熟的人是應該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
“少司徒,人到了。”
聽著張池的聲音,顧左轉過頭,說道:“帶他們進來吧。另外,你與宋司去忙,我這裡不需要人了。明日將要登在《明報》的東西拿來我看就行。”
】
“是。”
當日顧左被抓,
那三人已經知道了‘詹佑’這個名字是假的,知道了他的身份。
如今再相見,是要如何自處?
相比起來,年歲更大的顧左還是更有經驗,直接邀他們入座,並致歉說:“我的身份敏感,不能以真名示人,還請三位小友勿怪。”
邢觀、姜雍、宋文都不敢造次,“少司徒哪裡的話。”
“今日沒有少司徒,是顧左要感謝三位,來,坐吧。”
他們三人雖是舉人,但畢竟不是進士,沒有官身。宮裡的事、皇帝的打算、少府的安排,其實都不適合說,不然他也不會想要等到科舉放榜之後。
眼下看來,也只能說剛剛遇到的情形,可那裡的事情,顧左實在沒有興趣知道。
最後還是邢觀先開口,甚至向他跪了下來,說:“當日的詹兄既是少司徒,在下便也只得說了。少司徒深受陛下信任,剛正不阿、憂國憂民。如今朝廷有宦官亂政之憂,不知少司徒可願稟明皇上,撥亂反正?!”
“唉。”顧左沒辦法,“那裡是什麼情況,為什麼忽然說宦官亂政?”
姜雍補充說:“也是些讀書人私下相聚,高談闊論多了,雖可能觸犯了律法,只不過現在人人聽聞此事,確實也是怨聲四起……”
“少司徒!”
顧左伸手,“說了今日是朋友相聚,這裡沒有少司徒,你們還當我是詹佑最好。再有,如果你們當我是朋友,便好好聽我下面的話。邢兄弟,你也先起來。”
邢觀等三人相互看了眼,都各自坐好。
在四個茶杯冒出的熱氣中,顧左說:“你們都沒有見過陛下,我見過。”
“是。”
“我敢以這顆項上人頭擔保,”顧左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一字一字的說:“就是王振、汪直再生,他們也亂不了陛下的政!”
這話說的斬釘截鐵,一下子有些敲懵三個人,因為刑部的事實擺在眼前。
“朝堂上的水很深,不要說你們仨,就是我,有的時候也摸不準其中的脈絡。按照道理而言,稍微瞭解一點陛下的人都應該明白,沒有誰能亂政。我不知道這些話從何處而來,是何人所說,又有什麼目的。”
“但我可以確定知道的是,參與這樣的事情對你們來說沒有什麼好處。船上一見,我知道你們三人都是有些真才實學的。但這裡是京師,處處臥虎藏龍,不是有才能就可以暢通無阻的。”
當初皇帝還砍了一個顧左求情想保的人。大明中興,從來不是靠某一個人的個人才能。對於朱厚照來說,他也不是靠著張屠夫才吃上無毛豬的。
所以這三人要是犯了忌諱,該貶逐還是要貶逐。
顧左是不忍心這樣的事情發生才說了這麼多。
看看他們三人的表情,都一副掙扎模樣,顧左只得又添一句,“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姜雍問:“……少司徒可知道,陛下會何讓司禮監監審?”
顧左眉頭落下一點,“你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因為我對此不是很關心,更沒有去請示過陛下。三位小友,我便這樣說吧,如果你們花心思去琢磨開海、貿易、貨幣這類事,我可保你們一身官服,這話是我說的,只要我還在朝為官,便一直有效。可你們若是盡信其他人胡說八道,還參與其中,那說不準等待你們的就是牢獄之災。再退一萬步說,會試就在眼前,不去溫習功課,跑來管這些事幹什麼?”
邢觀和姜雍有些臉紅,“……我們也是聽人說的事情好像很嚴重。”
畢竟王振、汪直的例子並不久遠。文官們對於宦官擅權的記憶是又深又痛,相當敏感。
顧左也覺得有些不同尋常,
也許,他應該入宮稟報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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