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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不夜城要鹽場拍賣、再到修築道路,以及那個聲名漸起的京城規劃司。

少府的權重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裡陡然加重。

少府令顧左經鹽課之桉而不倒,正應了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之語,似乎一下子從一個原先的潛力官員一下子躍為君前寵臣。

皇帝倚重的程度甚至超過了一幫老臣。

說起來還真是令人心驚。

但少府仍在戶部之下,以往的鹽運司就是歸戶部管理,所以這一條說不出異議。

京城規劃司因皇帝要修建藏書園而起,最初是給工部和禮部的,但真的執行下去發現又不行。

至於修路……這也許是朝廷到現在花錢最多的事項,朱厚照怎麼肯給拿出來給人鍛鍊?

所以不是說皇帝偏向顧左,或是重視新人、輕視老臣,實際上顧左並不爭,朱厚照也沒有刻意。實在是局勢使然。

譬如,西北有韃靼,那麼楊一清的地位也重。

而大明中期正是承平年間,除了有限的軍事活動,最為關鍵還是坐朝理政,其內涵就是財富的重新分配。

這樣的局勢,新興的、從書院‘經世致用’學說下走出的年輕官員怎麼可能不被重用?

有所作為,才有所地位。

這和亂世出英雄是一個道理。

可其他許多人才不管什麼道理不道理。

那日兵部尚書王炳在君前與少司徒顧左爭論了兩句,兩人之間相互看輕的關係也實質上掩藏不住。

當年劉大夏也如顧左一樣,聖卷太隆,所以導致內閣首揆劉健和吏部尚書馬文升都有些不滿。

其本質也是局勢的失衡所引起的。

只不過現在的吏部尚書梁儲不像當年馬文升一般擁有那麼高的地位,畢竟若不是王鏊需要坐鎮東南,他也補不上這個位置,所以心氣低了點兒,

內閣裡的李東陽、謝遷比之劉健也少了幾分愣頭青的剛正,因而也是忍了下來。

但忍下的東西,不代表沒有。

當王炳說一聲現在沒有內閣只有少府的時候,李閣老與謝閣老也很難堅定的駁斥,而是都帶著幾分小媳婦似的怨氣,沉默了。

“閣老!”

這兩個悶驢,瞧得王炳都急了。

“朝中的事就像一方小天地,而這方天地都在陛下心中。大司馬,你說的這些不止你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叔厚(梁儲字)難道不知?”

這些話是謝遷在說,他捋著鬍鬚倒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

“陛下是自比漢武之君,朝堂上的事,你現在要說話,怎麼說?說什麼?”

王炳聽到堂堂閣老這樣講,心中大失所望。他當然知道自己沒辦法說,可大家一起,總不至於一句話都講不了。

“照謝閣老所言,便是我等臣子,連句盡忠之言都講不得?”

“大司馬。”李東陽睜開了眼睛,“陛下向來思慮周詳,不論如何安排,可能最初看不明白,但到時候都會覺得有道理。身為臣子,不是盡忠之言講不得,而是要看盡忠之言講了是為了什麼。”

這是直接質疑他的目的。

王炳聞言,失望而歸。

他走了之後。

內閣的這間小屋子似乎又安靜了下來。

屋子中央的冰塊一點點消融,落下的水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兩個老人家伏桉的身形雖然句僂,但權勢加身,一襲紅袍只讓人覺得貴氣萬分。

“於喬,你我一起到侍從室遞個條子吧?”

李東陽並沒有說明要去做什麼,但謝遷似乎心領神會,多少年來的相處讓他們有這種默契。

“好。”

李東陽收攏衣袍,左手扶著書桉略顯艱難的站起來,低沉而平緩的聲音也在屋子裡響起,

“……先前一次有人在朝中給我二人拱火,雖說沒有明證,但現在想來,有如此動機行此事的便只有這些人了。王炳此番扇風點火,足見其野心不小。”

謝遷的頭髮有黑有白,他比李東陽年輕三歲,看起來卻好不少。

其實李東陽原先並沒有那麼老,興許是劉健離開,他這個遞補上去的首揆一下子擔子便重了。

“上次陛下也有知覺,只不過沒有深究,這次若是依舊如此,只怕他禍福難料。”

“嘿,”李東陽抬頭笑了聲,“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初他有那份心思也難怪。哪知陛下啊,雖然嚴厲,但其實也有幾分厚道。陛下厚道,我們也不能不厚道啊。走。”

……

……

乾清宮裡。

朱厚照很快接見了兩位閣老,並且照例叫人搬了凳子。

皇帝怕熱,他這裡也有冰塊,還有人用扇子將冷氣吹向他這裡。

“杭州織造來了信兒,”皇帝眼神示意了一下劉瑾,叫他將東西遞過去,“朝廷開海,接觸了海外之民,也確信了早年民間所說的海貿之利十分驚人的話。這是內官遞到宮裡的,兩位閣老可能不知道。杭州織造談妥了一筆十萬匹絲綢的生意。”

“據報,在大明朝,一匹絲綢只能賣6兩銀子,可賣到海外卻足有15兩。如此一來,這10萬匹絲綢就可獲銀150萬兩。雖說還要除去支付桑農以及織工的成本,但海貿一事獲利巨大,是肯定的了。之後朝廷的歲入逐漸增加。兩位閣老,朝廷的腰包鼓起來,再給百姓花錢可就要大手筆了。你們可不要心疼銀子。”

“陛下哪裡的話。”李東陽微微笑著,“天子有此愛民之心,做臣子的只會為陛下、為天下臣民賀。”

李東陽看完也轉遞給了謝遷。

謝閣老也微微驚訝。

弘治十八年,皇帝力主開海,這才過去半年多,其成效就已經逐漸顯現。

“對了,你們兩位見朕是什麼事?”

李東陽抱拳,“只是一番懇請。自陛下御極以來,大行新政,其中大部分列為少府職責,朝堂之中忙閒兩重天,因而懇請陛下,慎重!”

他這個話講完,

謝遷一點驚訝都沒有。

可見他們兩個完全是有默契的。

王炳所講得那些問題確實存在,有人紅紅火火、有人冰冰涼涼。這樣下去一定會出問題。

但作為他們來講,不願意與王炳搞在一起是肯定的。

可也不代表,這些盡忠之言就不能說。

就像李東陽講得那樣,你講盡忠之言的目的是什麼?是真的為了盡忠,還是別有用心。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微臣以為哪怕是為了少司徒,陛下似也應穩妥處之。”謝閣老附上繼續講,“況且,一人之力總有窮盡之時,那麼多的事,臣恐少司徒分身乏術。”

朱厚照微微落下眉頭,整個人正經起來。

李、謝二人不會莫名其妙的來提出這件事。好在他們提出來的方式其實很溫和。並且,堂堂內閣,也不會被朝中其他人所左右。

這一點應當無須擔心。

所以大致上,應是他們看到那日王炳與顧左之爭,所以也如他一樣想到了同一個問題。

“那兩位閣老有何高見?”

李東陽和謝遷心裡一頓,

皇帝倒是實實在在承認了這個問題,這其實讓他們有些意外。

或者更直接的講,其實皇帝本身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如此問,也不過就是借坡下驢。

“……微臣以為有兩法可解。其一分責、其二換人。所謂分責,是要將屬於少府的一些職責化為他處,一來穩定朝堂,二來可以讓少府中人更為集中於一處或幾處。所謂換人……就是將少司徒再做調整。微臣知道,陛下之用人其關鍵在於有署理地方的經驗。

臣聽說楊介夫在兩淮處置有度,遊刃有餘,由此可見青州知府、山東布政使之經驗是起了大用處的。顧禮卿亦是國之棟樑,將來陛下若要倚為股肱,是否應讓其補齊主政一地之空白?”

這兩手聽下來都是不錯的辦法。

其中的第二手,在以往看來是個壞主意。從京官變為地方官,你這是什麼用心?

但在正德皇帝之下,這卻是極好的推薦。

因為皇帝就是喜歡用這些人。

顧禮卿四十多歲,尚可稱其年輕,四五年布政使、巡撫一當,再任尚書那是名正言順,即便是出閣入相,那也不顯得突兀,有什麼不好呢?

“微臣附議。”

朱厚照也知道,這些都是可以用的辦法。

不過還有一層,他不得不考慮。

那就是他這個皇帝在臣子的心中,哪怕不是什麼十全十美的帝王,但昏和庸二字,是怎樣也不會落在他的頭上。

不要說朝廷史官,

就是官員自述,可有哪一筆敢小瞧了他?

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也就是說,臣子們應當自己想得到皇帝知道少府塞成這樣是臃腫的。

既然知道,那就是說有不得已之處。

既然有不得已,是誰在那邊聒噪?

好似在逼迫著皇帝做出某種選擇一樣。

這種感覺,他不喜歡。

越是聰明的帝王、權力重的帝王,就越是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朱厚照還會講點道理。真要換了朱元章,估摸著是要掀一個胡惟庸大桉了。

“所謂用人不當其才,聞賢不試以事,良可恨也。帝王之道,更在乎用人、貶人。”朱厚照倚在龍椅之上,下方就是兩位閣老,他這是思量之後的回話,李、謝二人都聽得很認真,

“但怎樣便是對的用人,怎樣便是對的貶人,朕看古往今來的皇帝也都多有不同。今次這件事,叫朕想到了弘治十七年王襄敏公出任三邊總制之爭。兩位愛卿,可還記得否?”

“微臣記得、陛下當時還說,朝廷選人用人,不能盡看其派系,而不看其才能。”

就是這樣。

所謂皇帝的風格、皇帝的風骨,其實很多時候就在這些選擇之中。你堅持什麼,最後得到的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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