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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等到了這一封奏疏。
一封讓他有理由拿起刀的奏疏。
拿著這個他就好作文章了。
所以即便身體略有不適,但明日早朝照舊。
雞聲破曉,天色慾明。
皇帝昨日進了碗溫順的調理之藥,睡下去後倒是沉的,只不過早上醒來感覺有些不利爽,總歸是覺得身子骨有些重。
身上大約也沒什麼力氣。
“陛下,要不今日免朝休息下吧?”伺候其更衣的秋雲擔憂著。
姑娘穿了一身青綠色的裙子,翠翠的,很顯得靚麗,朱厚照拉過她溫潤如玉的小手,腦門貼著手背這樣靠了一會兒。
“不,今日要上朝。”
秋雲略有幽怨,不過她手上動作還是不停,不管皇帝怎麼選擇,東西都準備好了。
像此刻選擇上朝,那麼就把一片兒切好的參片拿過來。
還有……
“陛下,藥還是要喝的。”
朱厚照頗為抗拒的擺手,本來就是身體不爽利起個大早,胃口一點都沒有,好吃的都不想進,更何況是藥。
“一碗溫水就好。這藥朕實在喝不下。”
秋雲大約能體會到皇帝的心情,便說:“那好吧。陛下今日還是午後稍作些休息,到時秋雲給你揉揉肩兒。”
“好。”
今天有重要的事情。
大朝會虎頭蛇尾是一回事,楊一清、周尚文、亦不剌等人都得回到大同。邊防重視,萬一這個節骨眼韃靼人打過來了怎麼辦?
與這個相比,朝堂上怎麼爭來爭去實在也是個小事了。
至於那些銀子,現在顧人儀一封奏疏上來,許多人自顧不暇,手裡的土地拿著燙手,退了捨不得,還不知道要怎麼用呢。
內閣也沒究得太深,所謂的讓利於民已經給皇帝做到了更徹底的‘讓田於民’。
而且,今年就遠征韃靼的奏議也沒有獲得皇帝的認可。
基本上,屬於折中,所以兩邊人馬還是接受了。
對於朱厚照來說,多一點時間準備,自然就多一分贏下大明與韃靼決戰的希望,哪怕多蓄養一匹戰馬、多培養一個士兵,那也都是好的。
倒也不必急於立即就兵行險招。
不過想來正德二年是不會安穩的,因為封鎖貿易很容易引發戰爭的。儘管有各種各樣的走私,但一旦官方管控這種邊界貿易,走私的成本會大幅上升,貨物的貿易量也會有所減少。
這對於國家的影響還是很大的,草原本就物資匱乏,走私的那麼點量塞牙縫都不夠。
除了過來搶,他們沒有任何辦法。
這一點,明軍上下從執行封鎖策略的時候就是清楚的,甚至,就是逼著他們過來的。
還有一點,在緊張的戰前準備中,朱厚照計劃遣亦不剌和明將馬榮為使,聯絡另外兩個萬戶。
經濟手段、政治手段、軍事手段,一個都不能少。這樣穩中有進的邊疆策略是最後皇帝定下的整體基調。
一句話,今年打不打,就看這個達延汗小王子,若是不打,我就繼續封鎖你、弱化你,若是打,那就奉陪到底。
到這個局勢之下,邊疆的軍事形勢其實已經較為主動了。其局面也比幾年前單純的只能防守要好很多。
楊一清、楊尚義、周尚文……
這幾人按照早朝的流程覲見皇帝,皇帝再囑咐幾句,隨後他們就可以離京了。
這原本也是正常的,只不過今日早朝卻分外壓抑,明明京裡頭事情不少,但除了這種‘離京的臣子’所要進行的流程之外,沒有什麼人出來說話。
皇帝本身也帶著些‘咳’聲,似乎也把整體的情緒給壓了下去。
實際上的原因,眾臣全都知道。
顧人儀奏疏之中,一句陛下處處為民,卻眼見百姓之疾苦而躊躇不敢進前之語,直接把皇帝也給帶上一起罵了。
幾年了,滿朝的大臣越發懼怕皇帝,幾乎沒見過誰用這種話語來給皇帝上疏。
且早朝一上,很多人看到皇帝微微帶著些咳嗽,臉色也不好,就猜測一定是給氣到了。於是心裡頭怕觸到黴頭,自然也就沉默的多了。
實際上,也不止顧人儀一封奏疏。
而他們不說話,不代表朱厚照也只講一聲‘無事退朝’便略了過去,都到這個關口了,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這幾日來,北直隸行分田之事,朝中上下,京師內外,多有臣子直言上疏,言勳臣文官侵佔民田。朕……咳咳。”朱厚照握拳咳了兩聲,隨後繼續說:“朕看尤以顧人儀為最烈,原來不過宜賓一個小小的知縣,竟然也質問朕,言朕畏懼不前,直把朕比作是色厲膽薄的袁本初。”
話到此處,滿堂寂靜。
這是不想活了。
朱厚照也略作停頓,他眼神一偏,落在李東陽身上,“李閣老,朕有些不記得了,三國之中,曹操是如何形容袁本初的?”
李東陽第一時間不敢回話,而是說:“陛下聖明天子,豈是那偏居一地為王的袁紹所能比擬。”
“回、話。”朱厚照強調。
李東陽無奈,只得說:“曹操說,袁紹此人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分了皇莊之田,偷得一兩句聖君之名,便止步於此,李閣老,伱說朕這是不是見小利而忘命?”
“群臣皆言朕乃明君聖君,可朕確實知道北直隸若僅分皇莊、中官之莊田,會有百姓無立錐之地,但朕迄今沒有一封聖旨。謝閣老,你說朕這是不是幹大事而惜身?”
李東陽和謝遷兩人被點名,沒有其他辦法,老邁的身體顫顫巍巍跪下。
“陛下天資卓絕,睿識英斷,乃是我大明一世之明君!一個宜賓知縣,驟而提拔,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因而才有此駭人聽聞之語,臣請陛下聖旨,殺此辱及君父、不忠不孝之臣,以儆效尤!”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他說的事就是朕乾的事,殺了他,事實也不會改變。”
“陛下!”
“咳咳。”朱厚照臉色淡漠,他沒有那麼多的力氣,但情緒積於胸膛,總是忍不住起伏,“帶上來。”
劉瑾聞言點頭,“是。”
所帶的人,就是昨夜連夜抓的。
顧人儀說的情況,朱厚照還是信任的,他在奏疏中說大理寺卿吳角,通政使司副使石維傑,參議秦佑侵佔民田百餘頃,這件事稍作核實,就可以確認。
三個男人,兩胖一瘦就這麼被綁進了奉天殿,他們頭髮散亂,臉上也髒兮兮的,眼睛泛紅,脖子間青筋突起,可是受了一回罪了。
而除了他們腳步聲,奉天殿裡再無別的聲音,每個人都低頭跪著,好些人在想,御案上堆著的奏疏裡,會不會有他們的名字。
“……朕只查了這麼三人,地契田產俱為物證,當日英國公跟朕說,府裡的田產有的也是買來的。好。英國公世代為貴,倒也有可能。可你大理寺卿吳角,通政使司副使石維傑都是寒門子弟出身,哪裡賺的錢買的一萬多畝的田地?!咳咳。”
朱厚照聲音一大,忍不住咳嗽出聲。
劉瑾驚慌,“陛下!”
“請陛下注意龍體!”
“朕好的很!”朱厚照一連幾日的鬱結終於是忍不住,“顧人儀說朕幹大事而惜身,朕,哪裡是惜身,朕是想著君臣一場,何必鬧得人心惶惶。可朕的臣子們,北直隸各府上來的奏疏,皆言皇莊之地不足分,這些你們看了嗎?!
通政使司副使是正四品,大理寺卿更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員,九卿之一,朕今日不得不將其罷免,縛於殿前。朕已經登基兩年了,這裡站著的官員大部分都是經朕的手提拔,你們變成這樣,朕真是痛心疾首,只覺得愧對先帝、愧對祖宗,愧對大明百兆生民!”
朱厚照搖了搖頭,略顯得無奈,長嘆一聲說:“帶下去吧,把他們關起來,依律判處,不得輕饒!另外,從即日起,朕會親領侍從室、司禮監和錦衣衛,清查北直隸各處不可分之莊田的戶主,查到了誰,誰就要向朝廷解釋,你這片田是怎麼來的。就是交易,也得有個憑證吧?
朕知道,你們當中多有忠臣,會極力勸說朕,說此舉一出便會天下大亂。可民亂已近在眼前,老百姓沒了田都要造朝廷的反了,哪裡還有粉飾太平的餘地?!朕就在紫禁城乾清宮,誰要是造反,領兵打進來,這皇位朕便讓給誰!”
若是一個帝王都不能做自己認為對的事,那這皇帝不當也罷。
“奴婢劉瑾,誓死忠於陛下!”
這個馬屁精倒是招子放得亮,見得這個機會,立馬跪下表忠心。
見他如此,侍從室的靳貴、謝丕兩位,內閣的楊一清、帝師王鏊也第一時間表明態度,內閣李、謝二人,六部九卿之中其他重臣也紛紛說出忠心之語。
散朝之後,宮裡遞出聖旨:浙閩總督王鏊加太子太保銜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參預機務,得賜玉帶、麟袍,並復其軍機大臣之首,仍領軍機事務,兵部尚書王炳以及楊廷和位列其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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