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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二年五月,經王守仁推薦的常州通判伍文定入京覲見皇帝。
似他這樣的官員,本來基本不太可能見到皇帝。但誰叫朱厚照無比重視王守仁的意見,而王守仁又推薦了他。
不過後來略作了解,朱厚照才知道伍文定確實在任常州通判時做過一些大事,比如說守備應天府的魏國公與老百姓爭田,伍文定不依不饒,堅持在判案的時候不把田劃給魏國公。
此一役,他在應天府闖出名頭。所以人們送他‘強吏’之稱,而且相傳伍文定力大無窮,尤其臂力過人,愛好騎馬、射箭。
而在實際上的歷史中,伍文定隨王守仁平定寧王朱宸濠叛亂,深受重用,論功第一,後來官至兵部尚書。
不過這麼細節的歷史,朱厚照其實記不住,只是王守仁提到這人,再看其為官履歷,其實被人稱作精明強悍的小官,因而便對水師統領的歸屬不再存疑。
其實朝中上上下下都說那是水師,但朱厚照多少有些心虛:八條船,那麼點人,哪裡是什麼師?怕是一些長江水匪都比這個厲害。
但能怎麼辦呢,他這個後世之人,決不允許大明錯過大航海時代。
京裡的旨意是三月份過去了,給了伍文定半個月的時間做好交接、收拾行李,隨後出發北上,路途上,他看到了許多下鄉的‘分田隊’。
對於一個為了百姓之田與魏國公斗過的小官來說,這一幕還是讓其深為之震。
心裡頭對於京師之行也更加期待起來。
可惜,他到京師的時候,王守仁已經奉旨巡撫陝西,軍國大事不容耽擱,自然也不會專門在這裡等他。
伍文定在京師之中繞了繞,他想著見不到王守仁,或許可以去拜見一下王鏊。他與王守仁都是弘治十二年己未科進士,當年的主考官是王鏊,說起來,他也可以稱作是王鏊的弟子。
但跑了兩趟都跑空了,分田之事讓內閣忙成一團,王鏊更加沒有時間。
於是只得作罷。
這樣伍文定便只能自己在不夜城中閒逛,他在京中沒什麼熟悉的人,但凡有一點關係,他一個進士也不至於給授了個常州推官的小職。
推官一職,即便在地方官之中都是差的。
五月時,不夜城已經相當繁華,翹起的廊簷連成一片,矮房高樓錯落有致,滿眼的紅燈籠懸掛於天上,張燈結綵、人間繁華,大抵如此。
此時天子腳下最熱的事,便是保國公朱暉因為冒犯了陛下而給抓了起來,不僅侵佔的田給退了,就是保國公的爵位也沒能留住,連降兩級之後,由其子朱麒襲了撫寧伯的爵位。
而保國公本人則鋃鐺入獄,至今沒有誰去求情搭救。
伍文定聽了這些事,覺得很是暢快。
他這樣在上面坐了一會兒,一個身形高瘦的山羊鬍子的中年人走進來,在樓下朝他瞧了一眼,隨後快步的走了上去。
此人穿得還是綢緞,有一些文弱之氣,彷彿像生了病似的,言行舉止間倒很守禮,“尊駕可是松滋伍時泰?”
伍文定並不認識他,但人家認識自己,所以還是回禮,“正是。”
“喔,在下公孫備,字興文,乃是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
虞衡清吏司?伍文定雖然不在京中任職,但是朝廷的各個衙門,他還是有所涉獵的。工部虞衡清吏司有掌‘製造軍裝、兵械,燒造陶瓷、冶鑄器具’之責。
這樣的人這時候找到自己,必是有備而來。
“見過公孫主事。公孫主事似乎認得在下?”
“認得。”山羊鬍的男子彎眼笑了起來,“眼下京師裡,最新的東西便是大明南洋公司,次新的則是隻有八艘船的大明水師。南洋公司總理諫言朝廷多購戰船,以防海匪。時泰兄,你此次入京,許多人都認得你的。”
這一點伍文定還是有些驚訝。
“很多人都認得我?”
“一個常州通判,驟而拔擢為水師統領。您還關乎著明年南洋公司有多少銀子分,當然是引人關注了。”
伍文定爽朗一笑,“伍某當了幾年官,還頭一次叫這麼多人關心,感覺倒也不錯。”
公孫備略有詫異,都說此人有強吏之名,看來是有幾分膽魄。
“公孫主事,不知你找我是為何事?”
“喔,在下所來,是為了助時泰兄一臂之力。”
伍文定喝著茶,不為所動。
公孫備也不再繞彎子,他從袖口中拿出一張泛黃的紙片兒,紙片兒上有黑色的墨線勾勒出的一個影象。
仔細端詳了看,是一個四輪的車,上面裝著一個底部是圓桶,頸部逐漸變細的……
“火炮?!這是火炮?”伍文定一眼便認得出。
“算是。而且是區別於百子銃的比較重型的火炮。正德元年,陛下就曾下令要製造更加精良的火器,百子銃精銅熔鑄,約長四尺,中藏法藥一升五合,配彈一百枚,若是在陸上守城,威力極大。可到了海上,不免有些顯得輕了。”
百子銃算是一種輕型火炮,在海上不能說沒用,只是距離不近到一定程度打不著。但在這個年頭,這種火器還是裝備在水師之上的,有勝於無嘛。
所以公孫備才拿出新東西,他食指點著說:“為了這個火炮,在下特意請教了出海的人,佛郎機人用的就是此物,稱之為銅發熕,它重有五百斤,可發射四斤重的鉛子,威力極大,觸者即死!”
只有這種東西,放在船上才顯得像正規的水師。目前配了幾個百子銃的船隊,實在是隻能打打火器都缺乏的水匪……
伍文定有些複雜的看著這個東西,
水師和陸地上的軍隊不同,海戰到底怎麼打,這是門學問,但不管怎麼說,即便是外行也能認識到火炮的重要性。
畢竟你總得先打到別人再說。
不過這麼重要的事,一個衝過來自報家門的人和他冷不丁的提起,讓他有些心存疑慮。
於是他問道:“既有此寶物,公孫主事可上疏獻與陛下,陛下自會有旨意下來。”
公孫備嘿嘿一笑,他倒是實誠,“不瞞時泰兄,這玩意兒……在下還沒造出來。軍器局倒是歸虞衡清吏司管轄,但新的事物,工匠又缺乏,雖幾經努力,卻沒什麼結果。”
伍文定都想給他一個白眼,
沒造出來你跟我說這麼多不是瞎耽誤功夫嘛!
公孫備急忙言道:“但是在下可以保證,這種火炮這世上是有的,佛郎機人的船上就有!至於說……叫在下向陛下上疏,時泰兄,您看您一聽在下沒造出來都要急了,陛下豈不是會更急?”
就是立功再心切,
那也不能拿著紙上的圖就去忽悠皇帝陛下啊!
伍文定是明白了,“所以公孫主事怕是還要讓在下去海上給你搶一門這樣的火炮回來。”
“搶就傷了和氣了,萬一有人死傷也是不美,可以買嘛。只要買回來一門,軍器局就可以給時泰兄十門、百門,這也是為了水師啊。時泰兄見識過人,必然知道這水師除了人、船,最重要的便是火器。”
“在下會考慮的。”
伍文定說完就起身離開了這地方。
他大概想明白了,這個人是想搞出個新花樣在皇帝那邊邀功,但是又造不出來這玩意兒,就想著讓他去弄。開玩笑,勞資要真的搞到這樣的炮,咱自己不會上疏陛下啊?
公孫備其實話還沒說完呢,他想說服伍文定,讓伍文定去和陛下說要這麼個東西,聖旨要造,這樣總歸辦成的可能性大些,只他一個小小的主事在這裡推這件事,不能說不難。
沒辦法,公孫備嘆息一聲把圖畫給摺疊好收起來。
伍文定走後,這張桌子又來一個人,坐在了公孫備的對面兒。
“怎麼樣?說了什麼?”
“兩手空空,難以取信於人。還得靠咱們自己再想想辦法引進。乾脆,找個佛郎機人談談。”
朝廷裡的氛圍是明確的,他這個虞衡清吏司主事要在官場上進一步,就得在皇帝關心的地方立下功勞,所以一年多以前,當皇帝提到火器他才如此上心。
“抓緊吧!”公孫備有些緊張感,“此事咱們盡全力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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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發熕大致在明正德末年、嘉靖初年間,由葡萄牙人傳入。是紅衣大炮列裝之前,最主要的火炮之一,一般裝在大型船隻的船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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