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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國這種事,千頭萬緒。

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那麼大的土地、那麼多的人口,就是每個縣發生一件事,皇帝都管不過來,更遑論根本不止一件事。

本身就管不過來,若是還不認真,那官員系統必然會進入某種程度的失能狀態。

所以說,古時候一些地方殺官造反,非得朝廷反應過來,派來大軍才能消滅。縣、府、省這幾級的政府又在做什麼?

這個時候就沒有力量了?可對待順民的時候那手段不是花樣百出嘛?

朱厚照歷來重視對官員的選拔任用,也是為了應對這一點,在此基礎上,他就是強調執行力。

沒有執行力,你口號說的再好聽,政治環境再好、條件再充足,事情一樣辦不成。

因為沒有人真的上心啊,事情辦的成、辦不成全看天意和運氣。

很多年前,他就說過,我盯上的事情,你一定要給我一個結果。

當初設立侍從室就是這個目的。

實際上,效果還是很顯著的。

至少他關心的那些個事情,如開海、藏書園、書院、馬政等等全都辦起來了。

所以官員們也害怕引起皇帝的注意,

當時謝光燮和劉春二人,所在意的‘反轉’問題,就是張璁一下子從揭露貪腐到變成本身貪腐的這個反轉,極其容易叫皇帝生出疑心。

所以劉春才說謊言要扯圓了。

只可惜,皇帝還是注意了。

不僅注意了,而且力度很大。

王鏊被急令出京。

這其實是一個非正常的狀態,原先不過來一個侍郎級別的官員,現在一下子到了閣老,說到底就是事情辦得很不妥當。

閣老,哪裡就沒有別的事情了,朱厚照原本還想讓王鏊來負責移民之事,畢竟移民需要給銀子、給良種,總歸是需要戶部的。

現在他換了個人,還是吩咐楊一清。

對於安土重遷的國人來說,移民實在不是輕省的活兒,不是說弄不過去,而是如何低成本的弄過去。

流民沒有吃喝,即便心中知道那塞上江南是個好地方,可沒盤纏啊!

考舉的人,有時都發愁路費,更不要談流民了。

所以只能朝廷供給。

然而移民要有效果,非得幾十萬人不可,可那得多少糧食?

老百姓剛過去沒有地,種地需要週期,等到糧食長成,朝廷才能脫手,這又是多長時間?

因而朱厚照與臣子們商量來商量去,還是覺得這個策略需要長期執行。

短期之內幾十萬人是過不去的,只能是年復一年、接連不斷的做。一點一點把朔方鎮養大。

“還有其他事麼?”

皇帝發問。

兵部尚書齊承遂稟奏,“陛下,還有陝西官牧馬場,草場被侵佔一事。臣,已派人核實……”

“是什麼人?”

齊承遂卻有些不敢答。

楊一清乾脆來講,“軍民監守自盜、勳戚宗室奏討!洪武年間至今,馬政之弊,自京師以達於天下,而陝西監牧為多,其弊尤甚。數年以來,陛下一力恢復馬政,原先尚可為,但近兩年已萬難推行,其緣由所在乃是剩餘之牧馬草場都被侵佔,以做耕田。

這些官牧馬場,早已名存而實亡。所謂名存,地號草場,段畫封志,部發冊籍,樣樣俱在;所謂實亡,地已久耕,土非其性,黃篙株立,營草盤根,氣嗅不敢近人,唯苦難以飼馬。”

“軍民監守自盜、勳戚宗室奏討……”

朱厚照唸了這句話。

這其中的意思,就是上上下下都去佔了。

其實他們也不僅僅是佔草場,軍屯的田地也一併都佔了去了。

這件事可比一個小小的淮安府的什麼剋扣工錢要嚴重多了。

朱厚照負著手,走了下來,他心裡想道,當年朱元璋豪情沖天,意得志滿,說什麼養兵百萬而不費百姓一粒米。

他可曾預料到,僅僅幾十年之後,其實後世子孫就已經做不到這一點了。

但問題不能這樣一代代拖下去。

開海、復套他都有成,朝堂被掌控,銀兩亦不缺。京營、邊軍都有直系精銳,如果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條件也相對成熟了。

“楊閣老。”

“老臣在。”

“這件事也要有個說法的。”

“去摸一摸底,在冊的草場一共多少頃,其中被佔去了多少頃,重點是被什麼人佔去了。”

楊一清略有震動。

他是瞭解正德皇帝的。這位祖宗的性格其實有些像是當年的太祖皇帝,要麼不做,要麼做絕。只要開始做,那麼就不會白做。

“老臣,明白了。”

“放手去做吧。”

其實光摸一摸底這個事就不太容易。

但大家都是知道變通之人,比如三萬頃的草場被佔了,那肯定是搞清楚其中的大頭,你非得一畝不差,一點一點去量,那是太死板了。

出宮的路上,齊承遂一直跟著楊一清。

兩個老頭兒都有些沉默,他們都知道皇帝邁出的這第一步代表著什麼。

午門外,

齊承遂首先說:“陛下交代的事,下官這就派人去了解清楚。到時候……閣老,”

“你想說什麼?”

“軍屯、草場涉及眾多,而歷來清查天下田畝者,便是保全了生前,也保不住身後,屬下是替閣老擔心。”

“久在陝西,你我皆知邊疆情勢。此事不為,這中興天下就只是縫縫補補。陛下心志又高,將來若再興兵,一旦國力不夠,天下百姓只會比現在更苦。”

楊一清仰頭回憶,“時人都知道東山先生(劉大夏號)於我有提攜之恩,可他落難之時,我卻沒有出手相救。由此說我忘恩負義。可當時,我也以為應當堅決用兵。那般局面,在公,我是朝廷的陝西巡撫,在私,我是東山先生的忘年之交。而所謂君子,是該為公、還是為私?”

“自然是為公,天下人不解閣老之意久矣。”

“那便是了。當時為公,此時為私,便是如何面對東山先生這一關,便怎樣都過不去。”

齊承遂不禁肅然起敬。

“聖君臨朝,機遇難得。真要說起來,我楊一清還是天子任用的第一任首揆,若是無甚作為,此生又有什麼趣味呢?”

這樣談起來,反倒不覺得那麼窒息了,而是有一種實現抱負的快意。

“下官願追隨閣老,此生不悔!”

齊承遂算是他的老部下了,楊一清沒有一絲懷疑。

“但,可惜了。”

“閣老可惜什麼?”

“當初我們身在地方,人微言輕做不成此事,現在居於中樞,卻又無可用之人攪一攪那渾水。”

齊承遂皺眉思索了一下,“這樣的人確實難找。順天巡撫顧人儀如何?”

“性子倒是剛正,但那是費子充的人。”

啊,如果還有這個限制條件,基本是天下難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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