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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嵩從侍從室離開以後,便遵了皇帝命令統管兩淮鹽場拍賣,至正德四年已近三年。

拍賣所每年固定上繳九十萬兩白銀,其他不論,也不再有轉運司、鹽場、檢驗所等各類大小衙門之後,行政效率大幅提高。

此外,商人支付銀兩並不能支付給拍賣所。拍賣所要和戶部一同處理經營權交割和銀兩支付事宜,由國庫收錢。

唯一比較煩的,便是要處理鹽場私人經營者和灶戶的關係。

以往的灶戶戶籍是不能隨便脫籍的,現在受僱於私營者,其身份就變得難以界定。

因為灶戶清苦,使得許多人逃籍,導致鹽場私營者的用人成本大幅提高。

畢竟朝廷是用權力剝削灶戶,其他群體並沒有這樣的能力。萬一鬧出了人命,拍賣所還要管一管。

成本的推高,導致兩淮地區鹽價的上升。好在朝廷還維持著行鹽範圍的概念,也就是某個區域只能有某種鹽銷售。

只是這樣一來就會導致南直隸等兩淮鹽區的百姓生活成本提高。

順著正常人的邏輯去想,自然就是兩浙、山東以及長蘆鹽會偷摸進入南直隸。甚至是兩淮鹽業經營者私下裡直接自己購買兩浙鹽,然後當做兩淮鹽來賣。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正德三年,朝廷全面加速推進兩浙、山東等地的鹽場拍賣,把更多的鹽場交給私營者,消除改革後其他地區食鹽的價格優勢。

然而即便如此,鹽業這一領域似乎還是出現了某種亂象。有的鹽場拍賣了,有的鹽場還沒有,改革陣痛期讓人開始擔憂。

整個正德三年,鹽業一直是朝廷的主要大事。

但到年底的時候,更為奇怪的一幕出現了,兩淮鹽的價格忽然降了!

直接的原因是出現了一個叫尤三春的寡婦。

此人經營一處安東鹽場,一處清江浦鹽場,丈夫去世以後,並無子嗣,她接手產業以後,首先解決用人貴的問題。

灶戶之所以貴,就是早先會曬鹽的灶戶大多不願意繼續從事老本行,剩餘願意的也要價高。但是尤三春透過孃家幫助,制定了一套專門從事食鹽生產的規範流程,隨後招募連肚子都吃不飽的那些人,這價格當然便宜。

而後她又託了亡夫好友在官府中的關係,持續蒐集證據,並向拍賣所舉報,其他商家用其他地區的食鹽假冒兩淮鹽進行銷售。

這個是核心利益,如果不是行銷區的優勢,兩淮鹽又能比其他地區的食鹽好到哪裡去?

這樣兩個致命招打出去之後,尤三春所經營的兩處鹽場忽然間成本降了、銷路有了,經營狀況大為改善。

但實際上,是暗中有一雙手在幫助她。

朱厚照當然不願意自己推動的改革半路夭折,如果拍賣鹽場的商人難以生存,那後面就沒得搞。

因而嚴嵩上奏這些事時,他暗中指示拍賣所聯合地方政府和其他地區的轉運司,打擊違規跨區的銷售行為,正好也找個理由查一查另外幾處轉運司的腐敗問題

其他區的食鹽少了以後,市場出現真空,兩淮鹽又活了過來,這裡頭尤三春所銷售的食鹽價格最為便宜,於是兩處鹽場的食鹽很快銷售一空。

至今年,尤三春以及惠鹽記在兩淮地區迅速火熱起來。

但是鹽這個東西和地裡長糧食似的,一年的產量是有限的,就算弄得再好,賣完了也就賣完了。兩淮鹽場原本有二十多個,總不能現在兩個就把市場全佔了。

正德四年,惠鹽記紅火了一年之後,尤三春也開始變得憂慮起來,說到底,她那套培訓的法子,慢慢的會給人偷學去的。

到時候,她又怎麼辦呢?

所以她正在透過各種辦法,聯絡嚴嵩。

一來今年拍賣再拿鹽場,二來再要一個‘政策’。

朝廷原先防止單獨的鹽商做大,所以對於鹽商之間進行鹽場轉讓是嚴格限制的。不能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最後弄出個資產千萬的大商人。

但是呢,商人也是聰明的,他們找到了這個規定當中的‘漏洞’。

就連朱厚照也沒想到,嚴嵩估計也拿不準主意,才將情況寫成奏疏遞進皇宮。

“這種情況,拍賣所同意了麼?”朱厚照問的是拍賣所的所副司徒昊。

“回皇上話,嚴所正還未同意。只是,這是惠鹽記所請……所以嚴所正覺得必得上奏陛下,由陛下裁決。”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法律、規定沒有完美的,聰明人總會在其中找出空子。

朝廷禁止的是鹽商之間進行鹽場經營權的轉讓交易,明眼人一看就是不想單獨某個鹽商佔有太多鹽場嘛。尤三春估計也是明白的,所以她換個思路提了個請求:鹽場原先歸誰經營就是歸誰,這個死規定不動,但是惠鹽記可不可以收購其他鹽商的食鹽?

這是個市場行為,而且是可以實現的。

簡單講,如果散賣是一斤5文錢的價格,那麼按一斤4文錢的價格統一賣出一萬斤,這個生意也是完全可以做的。雖然價格低了一點,但是省心省力,不用再僱傭其他人,絕對比原來更賺。

而對於惠鹽記來說,它在正德四年大火以後建立了完善的銷售渠道,但這種渠道是有成本的,每個店鋪、每個掌櫃都是成本,要分攤這個成本就要用規模來衝抵,不可能一家店一年只賣兩個月,剩下十個月說沒貨了吧?

所以用低一點的價格購買更多的食鹽,就是它為數不多的出路。

朱厚照算是佩服了,朝廷最初的目的就是要阻止鹽商做大,但是市場經營的規律就是富者愈富、窮者愈窮。而且這個規律的力量很強大,遊戲才一開始,就已經出現能吃其他魚的大魚了。

“若是朝廷同意了,那麼經營其他鹽場的鹽商雖然會在短時間內以微薄的利潤求得生機,但是省下的銷售的成本,會以另外的價格再次出現的。

這個尤三春這樣厲害,條件成熟以後她必定會壓價,比如你司徒昊,你沒有辦法散賣手中食鹽,一直購買你手中食鹽的買家忽然向你微微砍價,你怎麼做呢?”

比如她就讓你比去年少賺十分之一,一點點割你的肉。

“那陛下的意思,是不答應?”

“不,答應她。”朱厚照搖頭。

司徒昊有些不明白,“陛下不是說她會做大嗎?這又是為何?”

“因為規律的力量很強大,只能順應,不能逆規律而行。惠鹽記對朝廷有所求,朝廷也可以提出自己的條件。這個你可以和嚴惟中再商議商議。一棒子打死,不給出路,更不是個好辦法。”

不管朝廷再怎麼限制鹽商一家做大,到最終,市場上都會只剩那麼幾家,所以這個規律是要順應的。你在這裡阻撓了它,後面它為了活下去肯定又用各種明的暗的方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司徒昊不明白皇帝所要的‘條件’是什麼,甚至連一個大概的方向都沒有,於是就唬起來問了一句,“陛下,臣斗膽,敢問朝廷要……和一個商人提什麼樣的條件?”

他這麼一問,立馬換來了皇帝的黑臉,“所以說叫你和嚴惟中再商量商量,此事謹慎,朕一時之間也不能亂定。你明白麼?”

……

……

“是該陛下對你黑臉。”馬車一晃一晃,裡面坐著的嚴嵩對著司徒昊也不客氣的批評了一句,“今上無論說什麼都不是亂說。既然講了‘商議’,要麼就是沒想好,要麼就是想好了但不便於講。你倒好,竟直接問了出來。不對你黑臉,又對誰黑臉?”

司徒昊一想到自己在君前的表現不好便渾身難受,臉皮火辣辣的說:“下官也是怕會錯了聖意,朝廷和惠鹽記、陛下和一個商人,作為官府能和一個商人提什麼條件?”

那含義,這事情根本上不得檯面。

官府什麼地位,商戶又是什麼地位,這兩者談合作,丟臉啊!

嚴嵩恨鐵不成鋼,有些急切的斥道:“你都覺得臉上無光,難道陛下會覺得臉上有光?!”

司徒昊一拍腦袋,一副頓悟模樣,“哎呀!那是不該問!”

“往後還是要多多感悟,多多揣摩聖上的心意,否則很難有所得。”

“多謝嚴所提點。不過……陛下說了商議,關於條件什麼也沒說。這……”

“你明明都已經想到了。為什麼就是不明白呢?區區一家商戶,它唯一能給朝廷的是什麼?”

司徒昊沉眉,想了數息,而後才忽然明白,“銀子!是銀子!”

“還算你有些腦子。”嚴嵩嘆了聲氣,“尤三春已經到了京師,過幾日你先去和她談。本官便不出面了,記得,地位、榮譽、名聲……它什麼都提供不了,唯一能給的就是銀子。但是朝廷也不要直接標出一個價格,陛下既然覺得臉上無光,那咱們就得聰明點,不能太赤裸裸,要換個方式,比如說要它一點乾股如何?”

“是,下官明白了。”

講完這些,藏書園差不多也到了。

馬伕掀開簾子,扶著嚴嵩走了出來,“還真是又不少馬車。”

“盛會難得,都想來湊湊熱鬧嘛。”

嚴嵩轉頭一看,竟是謝丕也來了。

“惟中,一起進去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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