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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嚴惟中和李天賜當著眾人之面吵起來了!真的是嚇死個人。”
威寧伯回到府中便與妹妹這麼說。
王芷彎小臂於腹前,靈動有神的眼睛顫動一下,“吵起來是什麼意思?”
“便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兩人一句不讓,若不是陛下口諭,怕是要吵得更厲害!”
“這兩人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何會吵?”
“李天賜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雖是藩王,只要為禍,有何不能殺?嚴惟中則說宗親為本,不可輕動,那等言論就是在挑撥皇室關係。”
王芷想了想,覺得奇怪,“不是文會麼?”
“是文會,也沒動手啊。”
邊上的侍女給威寧伯這句話說得忍俊不禁。
“我的意思是,文會本該賦詩作詞、清談暢歡,就算李夢陽說了什麼嚴嵩不同意,以此人往日行事來看,幹嘛要和李夢陽當眾爭執?”
王烜皺眉、視線向上,像是思考,但不得要領,“哎呀,這也不重要。關鍵是雖有皇上口諭,文會散了,不過李夢陽那幫人義憤填膺,估摸著要上奏疏呢。
嚴嵩呢,看似形單影隻,不過朝中對皇上殺慶王爺本就有些想法,必然不會任憑李夢陽窮追猛打。這樣一來,就出大事了呀!”
這種形勢的分析,並不是王烜忽然變得聰明瞭,主要是實在過於明顯。
李夢陽這類文人的性格,不把這件事告到御前是不會罷休的。
王烜都能看得出來,其他人也都會明白的。
“蠻奇怪的。”王芷輕笑了一聲說。
“是蠻奇怪的,我今日才知道嚴嵩那小子嘴也厲害的緊。”
“不是,我的意思是。似李夢陽這樣的酸腐文人本該反對陛下,但不知為什麼,現在的情況卻是反過來了。”
“……難道是陛下在做局?”
“不僅是做局,天下事不是簡單的一些小心思便能做好的。”
心計、權謀、手段,就是再聰明的人把這些都用盡,但也算不到李夢陽等這麼多文人的頭上。
關鍵還是過去實實在在做出來的事情。
天子儘管嚴苛、儘管殺人,但是他勤以治國,經常召見大臣,宦官沒有一個能亂了朝政,並且透過分田、造園、修路等等事情讓人看到了正德皇帝與前朝先帝不一樣的地方。
事情說起來複雜,但本質上就一點:皇帝真的在為百姓謀一些利。
漂亮話沒有用的,幾年的時間那麼多的實際行動,這才是酸腐文人們認同皇帝的原因。
至於說宗藩之爭……
關於皇帝的這些親戚,原本老套的故事是‘皇親為非作歹、文臣為民上奏、天子昏庸護短’。所以酸腐文人的立場並沒有變化,他們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二哥也上一封疏。”王芷側身說。
“妹妹的意思是將今日文會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訴陛下,讓陛下知曉?”
“陛下傳了口諭,那就已經知曉了。”
“那我上什麼?”
“上疏,罵嚴嵩。”
“啊?”
“嚴嵩可是陛下近臣。拍賣所還在他的手中。”
“因為是近臣,所以能捱罵。”
“可是……我罵他什麼?”
王芷想了想,“就罵他……上不知報效皇恩,下不知善待百姓,故意討好為禍的藩王,更是辜負了一身所學。”
“好!”
……
……
卻說己巳六子書在文會之後頗為惱怒,原本他們的目的很清晰,就是要為慶王被殺一事正名,結果被弄成了這副模樣。
至於說背後有沒有向皇帝遞‘投名狀’這種心思,李夢陽這等人物也只能說或許沒有,其他人就更不好講。
明君在位,他們都是自認不凡的男兒,又是三十多歲的年紀,誰不想在朝堂之上佔有一席之地,誰不想在變革之世中有所作為,千古流芳?
皇帝有懲戒藩王之心意。又有慶王被殺之辯在眼前,
他們的品級雖然都不高,但是都可以給皇帝上奏,只要聲勢鼓動起來,讓皇帝看到他們,此事大約便能成了。
即便不提私心,就單對百姓而言,這也是好事啊。
“我等好意邀請,嚴惟中卻毫不領情,甚至以‘逼王造反’這等罪名來陷我們於危險之境,這樣狠戾的心思,實在是我錯看了他!”邊貢自己領錯,“今日便不該讓他來的。”
康海則道:“也不能怪廷實你,知人知面不知心,誰能想到他嚴惟中是這等人?”
李夢陽才不怕,“為臣死忠,這句話不是說說而已,不管他嚴惟中的心計手段如何陰狠,我們行得是堂堂正正之道,又有何懼?關鍵,陛下今日口諭‘各自散去’,這又是什麼意思?陛下知道今日藏書園之事?”
這麼一說,其他五個人也不能不在意。
“說是各自散去,又沒說不能爭論。依我看,應當上疏參他嚴惟中一本。”何景明搖著扇子,確有文人風采,“不能因為他嚴惟中是天子近臣,咱們便怕了他!”
“不錯!既然是聖明天子,便不會眼看藩王為禍而無動於衷,我們是為大明江山、天下蒼生,這疏我看上得!”
……
此時的朱厚照在閱讀左都御史張敷華的請辭奏疏。
他最初任用的班底中,曾鑑已經年老去世,工部尚書的職位也由原應天巡撫何鑑轉任。
刑部尚書閔珪身體不佳也已致仕,現在在湖州府老家養病,畢竟是八十的人了。過年之時浙江巡撫王瓊來了一疏,說閔珪眼睛不好,基本上已經看不到東西,所以他為其請藥。
現在又輪到了張敷華,他比閔珪小個九歲,算是年輕許多了,但這也是七十一的高齡啊。
正德四年春,他就病過一場。眼下即將入冬,天氣在下了兩場雨之後變得清冷起來,這個老人家一下子就變得熬不住了。
所以他進宮來見,朱厚照也都賜他軟凳,並且專門為他搬了火盆,供他取暖。
張敷華感動莫名,同時也有些傷感。皇帝還真的是個好皇帝,遇上明君,捨不得啊。
“大夫怎麼說?”皇帝問道。
“啟稟皇上,臣主要是三樣毛病,一是年老體衰,精神不振,接人視事,一日不到兩個時辰,便會大感疲憊,難以支撐;二是有些眼疾,視線模糊,看不清字;三是氣喘不止,隨時而發。”
“唉。”朱厚照也嘆氣,“當初人人稱讚的南都四君子,林瀚致仕了,你如今也要致仕,那個林俊更為倔強,至今稱病不出,不願為官。現在朕可用的,也就是個章懋了。”
“陛下青春盛年,天縱之才,必可再現大明盛世,臣即便身為布衣,也會日日為我皇祈福。”
“朕明白你的心意。對了,年初閔朝瑛也說有眼疾,賜他的藥你也帶些回去吧。”
“臣謝陛下,隆恩!”
張敷華要跪,但是朱厚照怎麼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還缺少那一點‘仁德’,甚至親自上去扶了扶他,“一般而言,臣子請辭要三請,但你身體確實不好,朕不能強留,否則就是熬你的身子骨了。朕欠你另外兩請,便用這一扶還你。你為官清廉,官名極佳,若是身體再好些,左都御史朕是不願換人的。”
最後的關口能得皇帝這樣評語,張敷華是怎樣都沒想到。
而且文人重名,‘一扶還兩請’這種特別的故事流傳出去很有說頭,他的臉上亦極有光彩。
清廉之臣,不要錢財,要的是名,這東西朱厚照很願意給。
“臣只恨生不逢時,不能再陪陛下。”
“事總不遂人願。不那麼傷感了,張愛卿,你最後還有什麼話嗎?”
“臣還有一封奏疏,請聖上閱覽。”老人家從袖口裡把東西掏出來上呈。
尤址見狀,去拿了過來遞到皇帝手上。
朱厚照說:“朕答應你,會好好看的。”
“臣不敢。臣……”張敷華壯膽微微抬頭,卻又不敢看全,“告退!”
他走了以後,朱厚照才將奏疏翻開來看,眼睛一瞥就是一抹笑意。
張敷華酸儒了一輩子,最後還是卻送了他一樣‘禮物’,他在奏疏之中大罵嚴嵩眼中無百姓,只知討好藩王,此後必為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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