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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臣是這樣想的,討宗祿的宗室他們來見臣,無非也就是想要臣遞個話,想想辦法叫朝廷補上他們的祿米,或是五百石,或是三百石,總歸是不嚇人的。”
“不嚇人?”朱厚照立馬提高了音量,“你起了這個頭,可知後面怎麼辦?宗室不得旨意便入京,還上告成功,他們身後還有數千個宗室呢,全都效仿他們,你叫朕到時候拿什麼話應對?”
嚴嵩拱手又彎了一腰,“應對不了就該有解決之道了。”
朱厚照臉色一變,隨後笑了起來,“你是要把這幫人給急壞了啊。”
“正是。陛下要解朝廷宗藩之困,只能是不得不解,可是如何不得不解呢?這個賬得讓人算,這個麻煩能讓人惹,臣願替陛下做這個惹麻煩的人。到時候按照舊制,朝廷解決不了這個麻煩,那麼陛下就不得不改舊制了。況且他們一急,便也不會阻攔陛下了。”
朱厚照點頭,“不錯。一個座王府朝廷每年得給祿米一萬石,眼下大明朝有幾十個王爺,這就是幾十萬石,再加上郡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宗人府現有記錄的宗室有近三千人,便是其餘的宗室祿米少些,也要平均每人500石,這就是一百五十萬石。合在一起朝廷每年要給祿米二百萬石。大明兩京一十三省,有幾個省份一年的祿米能有兩百萬石的?
國庫每年的稅糧看似維持在高位,可消耗也不少啊,軍餉、賑災、官俸,那是處處要錢,朕就是翻修座宮殿那都捨不得。真要一年能剩個兩百萬石,朕就存個十年,弄他個二千萬石糧食給朕的將軍們。”
有二千萬石的糧食,再多開闢幾個馬場,養些馬,到時候他就敢喊出大明版本的‘三十萬北涼鐵騎’。可是它每年不剩這麼多糧食啊,就這天下還饑民遍地,救也救不過來呢。
“陛下所言極是,眼下已近年底,下一年的秋糧還未解繳入庫,上一年的則已基本消耗一空,只留一些應急,若是惹得天下宗室都來討要祿米,戶部必然是要急的。況且上百萬石的糧米,就是戶部有,拿出來怕也心疼,他們一定會說按照舊制,不必給齊。”
朱厚照給了幾分笑意在嚴嵩的臉上,“只是這樣一來,他們就更加的要恨死你了。”
“臣食君祿,是為陛下解憂,臣讀聖賢書,是為做一名忠君之臣,至於長短,留待旁人去說便是。”
“嗯。不過,一年兩百萬石的糧食,朝廷不是給不起啊。你這個賬得讓他們算得更加驚心動魄些。”皇帝略有深意的這麼講了一句。
“陛下的意思是?”
“得有人去給大夥兒講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皇帝掐著腰走上臺階,“一張紙永遠無法對摺七次的故事。”
這就是嚴嵩不能理解的了,“一張紙怎麼無法對摺七次?”
“當然不是絕對的,不過要找到能對摺七次的紙在這裡是不可能的。”朱厚照單手指了指他,“這件事可以找書院裡的格物學院幫忙。嘗試嘗試,看看朕說的是不是真的。道理朕不與你講了,講了你也不懂。
但這個問題的關鍵在於‘開枝散葉’。你去算一算,太祖皇帝時不過二十幾個宗室,到朕之時才一百多年,再有一百年又該是多少人?又該是多少糧?這麼一算就會發現,此制不改,我大明不要說萬世基業了,就是三百年都撐不過去。叫太祖皇帝知道大明還不如弱宋,你說他會不會責怪我們這些後世的不孝兒孫?”
“那,陛下要如何改?”
嚴嵩敢問出這個問題,他有這個自信。
朱厚照也覺得這小子很有奸臣之才,於是就和他坐下來慢慢說,“要限制藩王的財富,不法之財要清退,這是其一。其實朕不想殺人,都是自家人,殺了是叫外人看笑話。其二,宗藩承襲爵位,不論是不是嫡長子,都要降級襲爵。”
第二點才是真正的殺招。
清王朝就是這麼幹的。
大清呢,雖然有各種毛病,但是在封建王朝階段的統治技術確實走向了巔峰,而且解決了過去數個王朝始終解決不好的問題。
王爺,就是一個典型。
在大清,你爹是親王,你就得降一級,連降了幾級之後,幾代一過也就不剩個啥了。
所以後來北京城裡姓愛新覺羅還一邊在路邊兒擦鞋的可不少。
一個親王一年一萬石,過一代,全成郡王,郡王一年才兩千石,再降一年就是一千石,翻倍往下掉啊。
嚴嵩此刻方知皇帝真正的用意,不過這樣一來會有一個問題。
“陛下,宗室降級襲爵,幾代以後無祿米可領,那麼宗室又該何以謀生呢?”
降級襲爵其實不難,聖旨一下,說定就定了,有什麼的,難道他們還能到京師裡來糧不成?
但是嚴嵩問的就關鍵了。
明朝為了解決藩王造反的問題,幾乎就把王爺們當廢物養了起來,幹啥都不行。這種活法也就當王爺能行,不當王爺那總得找點兒事兒幹才能養活自己啊。
可這樣一來,有些祖制就得改了,有些事情就得讓王爺幹。
而且,你不能夠說這個事鎮國將軍可以幹,郡王不可以幹,那很可笑,而且很難監管。
所以這個禁一解,就是全解。
“算你聰明。”朱厚照誇獎一句,“這事兒朕想過的。降級襲爵,這是往下,有往下就得有往上啊,如何往上?所以還要再加一個以功升爵。”
嚴嵩聽到這裡就跪了下來了,“聖上是千古明君,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太宗皇帝之所以定下這般規矩,也是為了防不忍之禍呀。”
“朕明白太宗皇帝的意思,但是時移世易,若是因循守舊,朝廷養不起那麼多宗藩的。再者為了安撫宗室,朕決意設立一些‘宗人缺’。”
宗人缺?
嚴嵩不解,“請陛下賜教。”
“就是隻允許宗室成員擔任的官缺,其他人都不允許,算是給宗室的特權。”
這……
似乎有深意啊。
“敢問陛下,是什麼樣的宗人缺?”
“哈哈哈。”朱厚照開心起來,“你這個傢伙油頭滑腦,嘴真是刁啊。”
“陛下這是批評臣呢。”
“不,你還是懂朕的意思的。”
嚴嵩放下心來,看來皇帝並沒有糊塗,不僅不糊塗,還很刁鑽。
什麼宗人缺,什麼特權。都是名字好聽,關鍵是要看這些缺是什麼位置。
如果是鎮總兵,那叫宗人缺,可如果是些不重要的閒散官職,只由宗人擔任,看似是特權,實際上也是將他們的權力限定在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
幹了事和沒幹事一個樣。
要有這種效果。
皇帝到底不愧是皇帝。
“惟中,”
“臣在。”
“這件事,朕就交給你了。”
“臣領旨,請陛下放心,合適的時候,一定會出個大事的。”
“出大事好啊,事情越大,變化越大。”皇帝轉身離開了暖閣,聲音由近而遠,漸漸消失不見,“成事以後,你要委屈一段時間了。”
嚴嵩高喊,“為陛下效命,臣沒有委屈!”
正德皇帝是個護短的人。
從最初護張永、護楊廷和,到後來護顧佐。真心給皇帝辦事的,哪個虧了?
就說王華,因為浙江的事撂到南京去好幾年,這不風頭一過,眼下又回到京師當著禮部尚書了。
外人都說正德皇帝心思深沉,嚴嵩卻不這麼想,昏君才亂來,該賞的不賞,該罰的不罰,完全憑著喜好和心情,根本摸不透。
明君都很簡單的,你立功我賞你,不喜歡你也賞你,這還不簡單嗎?
出宮以後,嚴嵩回到拍賣所衙,正好撞見所副司徒昊從外間進來。
“惠鹽記的情況,怎麼樣?”
司徒昊回稟,“已經談過了,尤東家願意讓出些乾股,六成。”
“六成?”嚴嵩笑了,“六成咱們就成打家劫舍的盜匪了。”
“低了她不幹吶。”
“這是個聰明人。”嚴嵩揣手在袖口,一言說中要害,“要是低了,咱們不在乎這些銀子,她其實麻煩多。高一點兒呢,官府就會覺得這是皇上的錢,不能叫人給欺負了,就會多出些力。唉,可惜是個女人,不然怕是不讓於平海伯呀。”
司徒昊皺眉略作思考,很快也領悟了其中的道理,心裡頭也對這個尤三春更加的敬佩起來。
“嚴所,那咱們應該怎麼辦?”
嚴嵩想著一旦‘出事’,這個位置他就待不下去了,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可不能給司徒昊弄得亂七八糟。否則的話,他再回來可麻煩。
“尋個時間,本官見見這個人吧。”
“是,下官明白。”
嚴嵩沒再說什麼,他在想剛剛與皇帝的對話,於是乎自己去找了一張紙,疊……然後就發現了神奇。
“來人吶!”
“在!”
嚴嵩把什麼司徒昊這些人都叫了過來,“都找張紙試試看,有沒有能對摺超過七次的?”
旁人與他的反應一樣,從譏笑到加入……
“嘿!這真是個奇事兒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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