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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老不知怎的,今天發這樣大的脾氣。”
傍晚時分,兩個身穿紅袍的官員自午門而出,遠遠的望,城牆高大而人影顯得很小,因而聽不清在說什麼,但看動作還是有幾分激烈的。
張璁攤著手說道:“閣老再怎麼樣還是內閣首揆。聖意若是不能理解,向皇上稟明,這還是可以的吧?”
齊承遂眼底抹過一絲奇怪的神色。
他與楊一清的關係世人皆知,張璁竟在他的面前講這樣的話,按下一絲疑慮之後,他提到另外一樁事,“浙江巡撫王瓊要遠赴陝西,你知道麼?”
“聽人說過。”
“八九不離十了。”
“那福建巡撫豐熙北上山西,你知道麼?”
張璁眨巴了兩下眼睛,“那又怎得了?”
“王瓊此人不為王鏊所喜,就是閣老也不喜歡他,於是他便轉投王炳,以他為京中靠山。那個豐熙則是王濟之的左右手,換句話說,北邊山西、陝西兩地往後有什麼關鍵的事,不是閣老出面,而是要那兩人出面了。”
這話張璁是理解的,天子似乎也會運用這種‘人際關係’。
比如他出使寧夏,天子應該就是故意將他推到楊、齊二人帳下,同時利用王廷相和楊一清的關係,讓王廷相全力協助他。
簡單的說,皇帝也在用臣子的人脈。
如果這一個邏輯成立,那現在就是反過來了,王廷相出走以後,楊一清在西北便說不上什麼話了。
可山西、陝西肯定涉及到清屯之事,不提大權獨攬,作為首揆要代替皇帝擺平那裡的事,說不上話怎麼能行?
至於要說為什麼皇帝要這樣做,各人有各人的猜測。
最直接而普遍的猜測,便是皇帝要扶起後面的王鏊、王炳兩人,是不是意味著天子對楊一清有所不滿?
齊承遂不敢說,他看不明白。
張璁也只看到一個趨勢。
但不管如何,這番人員調動對張璁是個好訊息,因為楊一清為了不在清理軍屯之中被‘邊緣化’,那就只能更加依靠他。
這個並不難猜,齊承遂也知道。
也因此,齊承遂覺得張璁有些不老實,所以敢當他的面論閣老的長短,不過為了大局,他還僅是提醒,
“閣老與陛下相知多年,他這樣提醒勢必有其道理。況且你我二人本身也身負重任。薊州的事我要給陛下一個交代。剩餘八鎮,秉用也要給一個交代啊。”
說著這話,這老傢伙還輕輕拍了拍張璁的肩膀。
所謂老狐狸便是如此,他這話講得張璁心中的氣焰頓時消了不少。
皇帝派他巡視邊鎮,這個事情可沒那麼好乾,上邊兒天子不好隨意糊弄,下邊兒兵痞也不是任你欺負。
“大司馬,所言極是!”張璁落後一個身位,拱手言道。
說是當朝閣老更重視他,實際上,他這個‘巡屯御史’要想當得舒服,又豈能少了內閣首揆的助力?
張璁只是擔心,皇帝這一手動王廷相……不是隨意而為之,而僅是針對楊一清的開始。
這樣的話,跳船可得及時。
局勢不清,只能戰戰兢兢,官場之上從來都是如此。
三月五日,皇帝分別去了陝西、福建兩個會場,至傍晚時,宮裡遞出聖旨,並由吏部尚書梁儲並司禮監掌印太監親自傳旨。
調浙江巡撫王瓊任陝西巡撫、福建巡撫豐熙任山西巡撫。
三月六日,卸任的王廷相和王璟兩人也分別有了新職,王廷相巡撫四川、王璟巡撫順天。
王廷相還十分年輕,他才三十七歲,入京還是太早了,所以要他南下四川,繼續牧守一方。
王璟替換的是順天巡撫顧人儀,這個六十多的老臣名望重、地位高,接下來的兩年局勢更為激烈,順天府需要這樣一個鎮得住場面的人。
顧人儀略顯年輕,早幾年是用他的衝勁,好將京畿分田之事的尾巴掃清。現在,時移世易,自然就要調整。
京裡各類傳言滿天飛,倒是連著兩日終於開始證實其中一部分,而且和先前傳得幾乎都差不多。
這便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過現在還不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候,畢竟這幾人只是平調而已。
三月七日晚,最後關門會議的前一天晚上。
很多人都難眠。
按照前幾日的情況,明天會議之後,天子一定會將剩餘的人調動到位。
而明天的會,除了大都督,就只有內閣的四個人才說得上話。
所以說他們的府上人都不少。
王瓊還帶了浙江布政使葉書安一同拜訪。
其中心思不言自明。
不過王炳卻什麼都不敢答應,“可不要看陛下著重於北邊,以為南邊不重要,實際上浙江關乎到平海伯和每年幾百萬兩的海貿銀子,想必浙江巡撫歸誰,聖意已經定了。”
這幾年大明出口了不少茶葉,到京裡進貢的也不少,閣老的府上所用的更是最上乘的、只取清晨沾著露水的那一片。
王炳抿上一口便覺得有一起清香流連於齒間。
“王閣老所言極是,正因如此,閣老才該更重視浙江才對。”
王炳心說難怪王鏊不喜歡這個老小子,權力慾比他們這些當閣臣的還重,人都到陝西了,還掛念浙江干什麼?
王瓊察言觀色,像是注意到什麼,馬上說:“下官這也是為了王閣老考慮。”
“你是想說王廷相調離陝西,王濟之的人也到了山西,咱們機會來了是吧?”
“閣老明鑑。正是如此。”
如果他王瓊以王炳為靠山,自然就希望這個靠山更強大。
但王炳不以為然,他開始頻頻搖頭,“如果陛下調開王廷相是要拆楊應寧的臺,那麼調你離開浙江是為了什麼?”
王瓊心中一震。
內閣還是內閣,每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王炳繼續聞著茶香,慢悠悠的說:“老夫知道你捨不得,不過浙江的事,你不該再記掛了。”
簡單,卻直指要心中要害。
而且還說的好聽了些,他在浙江能有個屁事,關鍵是浙江的銀子。
浙江還是自己人的,那他王瓊財路就斷不了。
不過他這份心思,騙騙其他人還可以,但騙不到王炳。
“閣老,提醒的是。”王瓊有些難受。
他在京師左衝右撞,但似乎都求門無路。
實際上背後的根本原因很簡單,因為皇帝過於強勢,不管他求誰,都護不住他。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王炳根本就不看那個葉書安,“如果你不能想透這一點,老夫勸你趁早辭官致仕,也能保住你那顆頭顱。”
!!
邊上的葉書安聽得雲裡霧裡,本來是給閣老想辦法的,怎麼一副腦袋都要掉的感覺。
他本想說什麼,但看向王瓊時,後者朝他微微搖頭。
王瓊想了想,便問道:“浙江的事便不提。閣老欲如何應對?”
“應對什麼?”
“王廷相已離開陝西了。”
王炳表情不變,“王廷相離開陝西為什麼要我應對?”
這個晚上,王瓊一無所獲。他只感覺這京師的官場好像完全變了個樣,變得他一點兒都不熟悉。
他離開以後。
王炳書房裡走進來個年輕人,二十多歲模樣,剛剛開始蓄起鬍鬚,人微微的有些胖,看著還有幾分憨厚,倒一點兒不似他的父親。
“爹,剛剛在外面撞見了德華公,他好像……興致不是很高。”
王炳一直低頭在書寫,“興致不高?找死沒有找到門路,不甘心嗎?”
“額……他不是剛剛轉了陝西巡撫麼?這是陛下委以重任的表現,何談找死?”
“那你怎麼看?”
“孩兒以為,王德華封疆重臣,他既有此心,咱們不妨結個善緣。況且,他說的王廷相之變,確實有幾分道理。”
“有個屁的道理。”王炳直接爆粗口,一到家他便開始這樣,“楊應寧出身西北,當過陝西巡撫,力推興復馬政,後來總督三邊,他這幾十年官宦生涯一大半都在西北,天子動手解構他在西北的影響力是必然的事情,區別只在於時間而已。這算哪門子變?我再問你,王廷相能任陝西巡撫是為什麼,你還記得?”
他這兒子怔怔的,不過記憶力好似還行,“陝西恰逢涇陽、咸寧有百姓造反。”
“那不就是了,王廷相再任陝西巡撫已是為了局勢不得不為之舉。物極必反,僅此而已。為什麼都把楊應寧當做那般蠢笨之人,這麼容易就得罪了陛下而招致變故?”
“那既然如此,爹何必又再見這個王德華?”
王炳嘆氣,他這個兒子是沒什麼天賦了,官場上特別需要敏感度,對政治的敏感度。
若是旁人,他都懶得講,但自家兒子說一點是一點,以後沒有大的成就至少可以保命。
“身在朝堂,這些事是不得不為。天子既有心要拆解楊一清,為父與王濟之都得表現得配合。內閣之中,輔佐首揆是生存之道,威逼首揆也是生存之道。所以人人都說,行走於官場之上,就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你明白嗎?”
小胖子搖頭,眼神很真摯。
王炳都叫他看愣了,一下子也沒忍住自己的脾氣,罵道:“滾回房讀書!以後不要與此人走得太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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