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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的江南即便下了小雨也已經不那麼冷了,甚至還會渲染出一種煙雨如波的感覺。京杭大運河上的船隻如林,其中一艘乃是京師來的官船。
遵照皇帝旨意,威寧伯、禮部尚書王華和兵部尚書齊承隧來到浙江。
而碼頭之上則是章黎和平海伯梅可甲率領眾官員迎接。
這是一幕很正常的迎來送往的畫面,只是威寧伯的身後跟了一個素裝女子,她並不說話,也沒人介紹她,只站在侍女的紙傘之下等待著官員們互相客套完畢。
章黎原本只是福建的布政使,提了浙江巡撫以後,任務明顯加重,整個人似乎也到了朝政更中央的位置,以往他何時一次接過兩名尚書?
一番寒暄以後,他將人領往欽差行轅。
還在路上,王華就在問:“想必平海伯和章中丞俱已收到陛下旨意,陛下要擴大水師,舉行儀式。其中關鍵便是那兩千料的寶船,現在船是不是造好了?”
這事平海伯回答,“去年末我們給陛下稟報兩千料寶船之事,當時就已經可以建造了,所以大宗伯不必擔心,船必定還是有的。不過陛下要各國使臣共觀……”
“怎麼了?有問題?”
“沒有問題,不過要等。三月份日本國和琉球國使臣已經到了,但南洋諸國要等到七、八月份才能到。”
齊承隧眉頭一皺,“這麼說來,我們要在這裡等上兩個月。”
王華是沒什麼大事,但他兵部可急,眼下九邊各鎮大多都在整備軍隊,其中人員增減、調動以及王守仁部的糧草供應等事,都在那堆積著呢。
“海上不比陸地,沒有風,是到不了的。”梅可甲再奉承一句說:“而且這又是涉外之事,少不得大司馬。想必陛下派大司馬過來,也有此意。”
威寧伯其實倒知道皇帝的意思。
針對這些使臣,陛下是禮儀備足,武力也現足。前者是對心懷善意的人,後者是震懾心懷野心的。
朱厚照把這些都已經告訴他了,不然的話,他擔心威寧伯領悟不到。
不僅如此,浙江人無法理解退還納捐銀他也考慮到了,所以才有這麼些人來到浙江。
抵達行轅之後,章黎果然問起當時宮中情形,怎麼就要退還捐銀。
王華只一句話便點醒了他,“章中丞可曾想過立木為信?”
“立木為信?”章黎沉吟幾分,似有明悟。
所謂立木為信,就是商鞅變法怕民眾不相信,因而懸賞出來說誰將南門的木頭搬到北門,他就將出五十金給這個人。
這是個很簡單的典故,哪怕是威寧伯這等不精通於學術的人也在小時候蒙學聽過。
王華繼續解釋:“陛下說朝廷建水師、護商船,這等事尋常人難以相信,納捐這銀子說不清楚,還容易為滋生腐敗,再說就六萬餘兩,倒不如買浙江商戶一個信心。”
“信心?”
浙江布政使宋衡說:“商業經營核心在於信心,只有預期今後會繼續賺錢,商人才會繼續投入資金,購買更多的織機、僱傭更多的機戶,市場才會久盛不衰,杭州這樣的商業之城才能持續繁榮。
若是商人沒有信心,賺一筆就存起來,再賺一筆又存起來,那流通的貨幣始終不足,就如同人體血流不夠,那始終是虛弱的。”
出身少府的宋衡這樣一講,在場之人多多少少都理解了信心二字的重要。
章黎也明白過來,“因而陛下是要藉此而立下朝廷的姿態。”
“是。”宋衡點頭,並贊曰,“陛下每每有出人意料之舉,不過事後看來確實是個好辦法。”
接著他向京裡來的三位拱手,“大宗伯、大司馬、威寧伯,聖旨到浙江以後,布政使司衙門已經按照納捐的名單,逐一將捐銀退了回去,並且佈告全城,朝廷決不會借建造水師之名而向商人斂財,不管捐銀還是不捐銀都是大明的商人,都受大明水師的保護!”
“嗯。反響如何?”
“極為熱烈。”宋衡也有幾分激動,“下官為官多年,也接觸不少商人,鮮少見到今日這般,託關係也要給官府納捐的。”
“這個口子不能開。”王華立馬提醒。
“下官知道,聖上旨意說不收,那肯定一兩也不敢收。”
梅可甲道:“也有人來找了我。他們之所以要託關係納捐,便是因為此次朝廷不僅退還了六萬餘兩捐銀,聖上還硃批嘉獎那些商戶。商人最缺官府關係,有了朝廷嘉獎,他們以後就可以多出許多便利。”
不過這種機會事後肯定沒有了。
所以託關係顯然無用,只不過總是有人想要試一試。
商人雖然不直接為朝廷效命,但朱厚照從一開始就很注重商人的某些情懷,親朝廷、為朝廷的,肯定會有優待。這沒甚好說的。
王華和齊承遂聽下來,還是覺得沒什麼問題。
浙江還是和其他地方不一樣,皇帝在此任用了不少年輕官員,聖旨在這個地方落地的情況很好,所以宴席的氛圍很好。
可惜這樣的宴席王芷沒有參加,她畢竟還是不方便,不過她那二哥回來也基本和她一字不落的講了。
聽完後,姑娘有幾分驚奇,“這麼說起來,杭州已然是大變樣了。”
“應當是。要不明日出去看看?”
姑娘捏著手指,優雅的點了下頭,“那就勞煩二哥。”
“自家人不必客氣。”
翌日。
兄妹倆找來一輛馬車。
其實眼下的杭州城街頭,最多的是各類綢緞莊和瓷器行,很多非本地的商人會選擇在杭州找一個落腳點,一是方便他們和大明南洋公司進行業務往來,二也是參與到海貿大發展的趨勢中。
尤其令王芷印象深刻的是,杭州街頭的乞丐很少。
她坐在馬車裡,時不時的就要往外看一眼,行人來來往往,甚至還有日本國人,但確實是乞丐很少。
“陛下說過,商業是農業的重要補充,看來確實如此。開海以後,各類物產出海貿易,家家戶戶的織布作坊需要人,而四海匯聚的商人增多,也讓客棧、酒樓乘勢而起,只要不是懶漢,找個營生應該並不難。”
“是,他們昨日在席間說,寧波也像這般,而且洋人和日本國人更多。而且現在最最賺錢的,不是這些大小織戶。”
王芷好奇,眨著大眼睛,“那是什麼?”
“是精通各國語言之人,因為數量不夠,一個譯員往往有幾個主顧。只有像平海伯和以朝廷為背景的南洋公司才有財力僱得起全職的譯員。”
“喔?”王芷又有驚奇,“先前也聽一個少府官員說過,商業的發展會催生新的營生。”
反正正德五年,這裡的光景已經遠遠超過之前。經過開海之後四五年的培育,杭州、寧波這等以商業為主的城市完全展現出了不一樣的風貌。
接下來王芷還會有更加震驚的地方。
因為銀錢催人動,商業的繁茂還會吸引周邊的人聚集,更多的人就需要更多的糧食、更多的住房,說句不好聽的,還有更多的酒和更多的姑娘。
商鋪林立、人頭攢動這只是初步的變化,接下來就會有些在他們眼中顯得奇怪的機構誕生。
因為商業是一種需要各種各樣配套的活動,比如說需要銀行提供金融服務,需要更貼合現實變化的另一種當鋪提供更好的抵押服務。
甚至支付也需要配套,畢竟大商人相互之間的交流增多,就不可能一直用正兒八經的白銀交付,否則滿大街都是拖著白銀跑的馬車。
如此說來,銀票的防偽技術也要更新,因為經濟活動量太大,不像以前,出一點問題就是天大的事。
而這些都是需要人來做的。
“二哥。”王芷一路看下來,也一路想下來,她覺得有件事可以向皇帝諫言,“你還記得原先陛下為什麼設立軍學院麼?”
王烜也在裡面待過的,他是王越的孫子,這個名額肯定爭得到,“聽當時的授業之師說,直接目的是為了培養更多懂得應對韃靼的人。”
“就像今天的商業一樣。”王芷抿了抿嘴唇,“皇上既然派了你來,那咱們就仔細的看看杭州的變化,看完了以後你可以向陛下諫言,仿照軍學院,在杭州設立商學院。”
王烜覺得不靠譜,“誰家會將孩子送來學習當個商人?”
“有人當將軍,就有人當士兵。二哥信我一回,伱瞧這短短的幾年,杭州就已經有許多當初難以預料的東西,其中有好有壞。將來有一天,誰能講得清楚其中的事情,陛下就會委其以重任。你要知道,大明和過去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王芷雖然也被人誇讚有幾分聰慧,但是以她的見識,確實想不到開海之後,杭州會有這些變化。最初她也和許多人一樣,只是以為海禁一解,就是賣出去的東西多了。
哪裡想到,世界上的各個事物都是相互影響的。
她見自己的二哥還猶豫,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若是怕自己說不清楚,那便我去說。”
她本意是要激一激自己的二哥,哪想到這個憨貨竟然像鬆了一口氣似的的笑起來,“那好,還是妹妹去說。”
王芷一時無言,這個家她要是不多費心思怎麼能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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