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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尚文還未回京,京中人就已經在議論他了。

當今天子看重盛世之名,對於取得大勝的將軍分外榮寵,當初禮部尚書王華阻止了天子將周尚文列入《名將傳》,但卻因此獎賞了周尚文的三個兒子。

長子周君佐、次子周君佑、三子周君仁。

他們都蔭有錦衣衛千戶的榮銜,靖虜侯府也成為正德一朝上升最快的勳貴,實力和名望都直追平海伯府。

另外一邊,正德十一年的大朝會在即,各地官員如往常一般奉旨入京。

這日官場上傳出個有趣的話來,天子有言若是正德一朝僅有文治,而無武功,那便是大臣誤了皇帝。

“皇上此番召靖虜侯回京,想必是不會讓其回京閒住。”

“可去年連打兩場仗,儘管如今國力正強,也不能這樣啊。”

正德皇帝偏向武臣,這幾乎已經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文臣哪怕如楊一清這樣的,一旦稍有不從,也是趕到西北苦寒之地。

三五小官一方面心中不服,一方面又妒忌周氏紅得發燙,且他們深信,這樣下去這些武臣簇擁著皇帝窮兵黷武,最終還是於國不利。

“……王濟之接過首揆以後,毫無氣節,聽說每次勸說皇上,要麼三兩句被否定,要麼根本不搭理他,這樣下去今年少不得又得動起兵戈。”

在這閒聊的幾人都是光祿寺、太常寺當中不怎麼受皇帝重視的小官,不過為首糾結起他們的人則是有些私心。

其人名為邊全來,是光祿寺丞,從六品的官。

光祿寺平常負責朝廷的祭祀、朝會、大宴等等諸多事務,不管它以前是什麼角色,在朱厚照這裡肯定是比較邊緣性的人物。

朱厚照哪怕是不喜歡某個人,只要覺得他仍有些能力,就不會讓他去光祿寺。

這個邊全來呢,與靖虜侯府的三公子周君仁有仇,放在國家大事、民族未來這些面前,他們的仇怨不值一提,僅僅是周君仁搶了邊全來的表妹,同時也是他的意中人為妾罷了,不過對於邊全來這個個體來說,這是天大的事。

所以他考科舉、當官員,想著就是有朝一日能報得此仇。

然而周府越發做大,讓他難以下手,也只能使些陰險的法子,同時也認識了幾個對周尚文不滿的,算是同道中人了。

於是邊全來一邊攛掇著他們,繼續在背後揭人之短,一邊暗地裡蒐集周君仁的罪狀,準備給他來個一擊致命。

當然這是他的私仇。

實際上,能放上臺面的則是另外的話,他說:“……一將功成萬骨枯,皇上果決堅毅,再加上楊應寧遠走新疆,王濟之難堪大用,這個時候想要讓聖上回心轉意,滿朝上下無一人可以做到。既然如此,只能將注意力放到靖虜侯周尚文身上。”

邊全來左右兩手各有一人,都是剛蓄的鬍鬚,顯得很年輕。

年輕而躁動,他們很希望出人頭地,卻總是求而不得。

“靖虜侯嗎?他是皇上跟前兒紅人。”

邊全來添油加醋的說:“西北一戰,轉眼之間一國便在其手上覆滅,此人手握重兵,僅精銳騎兵就有近三萬餘。面對這等驕兵悍將,皇上乃一代聖明之君,又怎麼會心無顧忌?”

邊上的人聽了眼睛一亮,“這麼說來,聖意……在此?”

“當然在此。”

“卻不知從何入手啊?”

“豈不聞皇上下了天下清田令?皇上是仁厚之君不錯,可仁厚之君也有逆鱗!”

“即便如此,以這樣的罪名要想扳倒靖虜侯也不可能。”

邊全來繼續勸說,“先不要怕,現在還是大朝會啊,天下官員皆在此處。我等狀告的也是事實,總不見得與皇上說兩句實話也會丟了性命吧?正德朝可不是奸佞當道的昏暗之時。”

這也有些誘惑人。

面對強大的周府,仗義敢言,這份名聲一下子就賺足了。

……

……

乾清宮。

朱厚照其實有些察覺,或許是大朝會要到的原因吧,他印象中,過了年以後的朝堂稍微有些亂象。

各種人在上各種各樣的摺子,看得他眼花繚亂。

但以往的大朝會也並不會如此。

看著皇帝的臉色越擺越難看,尤址有些心慌,“陛下,要不要奴婢命人泡杯新茶?”

“不必。”朱厚照緊抿著嘴唇。

他用筆抵著腦袋細想,應當是楊一清離開的原因。

王鏊雖然也是首揆,但他一向獨善其身,對於百官幾乎沒什麼像樣的約束力,甚至於彈劾他的都有十來份。

明朝的官僚體系就是這樣的,言官被賦予了太大的‘開火權’,什麼人都能上奏說一通。

楊一清在的時候,他雖不是權傾朝野,但當了那麼多年的首揆,一般人的要得罪他,還是要考慮考慮的。

他有一萬種辦法在你反對他之後收拾你。

畢竟朱厚照不會管得那麼細,也管不了,否則就得像朱元璋那樣一天閱八百份奏疏。

而且雖然讓渡了部分權力,但朱厚照只要抓住楊一清這個頭頭,下面的人他其實也就約束住了。

現在王鏊不一樣,他當這個首揆,朱厚照作為皇帝連個抓手都沒有,因為不知道誰得背後有誰、目的是什麼。

現在滿朝上下那叫一個百花齊放。

這種野心肆虐的地方,如果沒一個強力的人管著,就是牛鬼蛇神全都出窩。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他將內閣召致乾清宮,內閣三人,包括張璁。

人到了以後,他把三摞奏疏都堆到他們面前,“這些都是你們票擬過的,也都是彈劾伱們的,怎麼都叫朕聖裁?同樣的事情不同的人能說出不同的觀點來,朕怎麼聖裁?”

王鏊道:“老臣明白,但同僚之中有彈劾之章,本人都應避嫌,唯有請聖上明斷。”

朱厚照直翻眼皮子。

以往楊一清就會強硬一些,他會為自己明辯,某某某說得根本與事實不符,搞不好還要折騰一下上奏的人。

這樣雖然會犧牲一些名聲,但是管用。

朱厚照也不會完全被楊一清欺騙,他也不敢。

而王鏊是要當個聖潔君子了,別人說什麼,他自己避嫌請皇帝斷。

為了展現自己的寬宏大量,他至今也沒去怪罪過誰,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君子之態。

這樣雖然感覺更帥一些,但是不管用。

彈劾他的人反而更多。

誰叫你在這個位置上。

甚至朱厚照有理由懷疑,背後就有楊廷和在搞鬼。

“你說的是很對,但是這類奏疏近來多了兩成有餘。朕的時間也不是花不完的,天天看這幫人吵架?”朱厚照算是明說了,“想想辦法。”

王鏊領了旨,但其實心中為難,這能想啥辦法。

“還有,靖虜侯府三公子確實有強搶民女、奪人田地之事嗎?你們的票擬還是交部詳查?”

朱厚照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現在這類奏疏數量增多了,如果一個個都去詳查,那怎麼查得過來?

有的時候彈劾人的奏疏是有正事,有的時候僅僅是政治爭鬥而已。

而且如何處置,並非是根據事實、也不是完全按照正確、錯誤來分,而要看政治形勢。又不是十幾歲的娃娃看電視劇,哪裡那麼多的正義邪惡?

符合我的就是正義,反對我的就是邪惡!

王鏊又上稟,“臣等都知道,陛下最是厭惡官僚子弟欺壓百姓,侵奪民田,不知這樣票擬又何錯漏之處?”

他這話問得朱厚照還不知道怎麼回。

但周尚文立了那麼大的功勞,這個時候剛剛返京,朝廷就開始查他的兒子?這是人能做的事嘛嗎?

當然在王鏊的心中,肯定是可以乾的,你有功就賞,有過就罰,有什麼問題?

實際上也不是朱厚照不敢幹,更不是周尚文動不了,關鍵明年必然還要派他出徵,你這時候做這種事,這這這……朱厚照都快乾著急了。

“行,都下去吧。”

他大手一揮。

揮完了就開始有些想念楊一清,輔君治國,不是請客吃飯吶,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是夢裡才有的光景。現在想想楊一清還是懂他的心思的,什麼時候什麼案子能查,什麼時候又要擺一擺。

皇帝明面上雖然確實需要光明、偉大、正義,但是皇帝畢竟不是大理寺卿,不是隻有彰顯法治、主持正義這麼一個職責。

人走了以後,朱厚照端詳了一眼這份奏疏,略微有些無奈的開口,“留中吧。”

尤址湊上前,“陛下,要不要去查一查上此疏的人?”

朱厚照眼睛微微眯了眯,掌握一下情況也是應該的,“只查不動。”

“明白。”

“唉。”

天子一聲嘆息,讓尤址也有些撓頭。

外臣的君子做派有時候是多了些,其實說起來,這樣背後查人,是正義的嗎?是君子應該做的嗎?當然不是,你怎麼能背後搞這種小動作,但是掌控偌大的朝堂,有時候就是需要。

“回來。”

尤址正心裡嘀咕著,忽然聽到這麼個叫聲。

“陛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讓……讓張璁去吧,提醒一下週尚文。記得,讓他不準說是朕派去的。白送他一個人情。”

“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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