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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能感受到有幾人將自己的視線落在了內閣首揆王鏊之上,不過王鏊雙臂垂立,殊無異樣,似乎並無表達什麼觀點的意思。
用這樣的人當首揆似乎也有好處。
話雖如此,朝廷要改易從未變更過的土司之制,實際上也很難一下子便獲眾人認可,朱厚照的話也沒有形成簇擁如潮的趨勢。
大概他們心中還是存疑。
楊廷和從來冷靜,清醒,其餘的先不說,他開口道:“土司之制,古來有之,土司之害,確為事實。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陛下欲除領兵數萬土司之禍,臣以為應當為之。不過土司遍及七省,東南西北兼各有之,而大小土司,不下上千,數十族間,民俗語言盡皆不通。說要改,往何處改?想要變,又向何處變?”
“恩,”朱厚照立即肯定了他,“楊閣老從來都是要麼不開口,一開口便使人腦袋清醒不少。這個問題提得好,提到了朕的心裡。朕剛剛和何尚書說,今天這次議政,不是為了打大仗的,只要目的達到,不打仗才是最好的。所以說這個辦法很重要,方向也很重要。
土司的問題複雜,但再複雜的問題,無非也就那麼幾種辦法。首先,朝廷的方向不能變,只一個:改土官為流官,是為改土歸流。這是朕的願望,哪怕史官不寫朕的好,朕也不會怪罪,剛剛嚴嵩說了,土酋不是什麼好人吶,那裡名義上是大明江山的一部分,是朕的疆土,生活著的是朕的子民。
在中原之地,朕自己取仕、培養的官員若是草菅人命,朕還要怪罪呢。怎麼這些個土司戕害百姓,就要放任不管了呢?沒這個道理。就是你們誰說出什麼道理,朕也不認,堅決不認,打死都不認!”
最後的一句朱厚照重重的講了出來。
“若是以道治國,這叫為民做主,替天行道,若是以術治國,這就叫籠絡民心,民心安則天下安。是以改土歸流堅決不可變,朕此生做不完,還要留下遺旨,要後世之君代代的做下去。”
天子的話像是給成國公、靖虜侯這樣的武官以底氣,只要朝廷繼續用兵,他們這些人就有源源不斷的功勞。
成國公幹脆亮明態度,他說道:“勳貴之家與大明共生死,老臣願為陛下前驅,蕩平不忠之臣!”
“是不是蕩平,這便涉及接下來朕要說的話。改土歸流目標已定,所用的手段無非兩種,要麼征討,要麼招撫。”
楊廷和很快意識到不對,“大明各地土司均以大明之臣自稱,既已稱臣,又何來招撫之說?”
這便是普遍的自我安慰。
道理也很簡單:明明都向你稱臣了啊!
朱厚照不以為然,“洪武年間,朝廷規定,凡老土司故去,襲替者要入京受命,他們入京了嗎?沒有吧,朕怎麼聽說有的土司,夫死,妻即自行替代,這是什麼意思?替代了以後為免災禍,向朝廷上疏請求冊封,這又是什麼意思?先斬後奏?還是越俎代庖?
再有朝廷規定了土司納貢之數額,弘治以來還定了納貢之人數,可入貢過期、貢物不及數,屢有發生。可以說朝廷對這些地方的掌控,遠不如中原之地。甚至這些人自身還有些脾氣,還要興兵伐明,這在正統時有,難道正德就不會有?正德之後就不會有?”
“陛下的意思是……”
朱厚照已經想過了,“朕的意思倒也簡單,要麼不要定規矩,要麼定了就必須執行。”
楊廷和皺眉,如果較真起來,那必定是要打仗的,而且仗不會小,關鍵手段過於激烈,容易引起這些人聯合反抗。
他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嚴嵩開了口,“陛下,臣有話上奏。”
“說。”
“是。陛下所言兩策,一為征討,一為招撫。臣以為或可改個說法。”嚴嵩小嘴一翹,“改為以武功定天下,以文教化遠人。所謂武功,無需多言。所謂文教,或是招撫,不一定僅以稱臣為界,而是多加教化。譬如說,土司入京襲奉,朝廷可對承襲者做出條件約束,習漢話、通儒學,明忠孝之禮,曉君臣大義,這樣的人方可承襲。”
“朕記得以往也是有這樣的規定的,鼓勵土司進國子監讀書。”
“以往是為了籠絡,現今則是為了同化。理由也很簡單,土司為大明官員,文書往來,陛見君主,若是字不識,言不通,那怎麼能行?而若是不從者,則改為流官治之,若是仍不從,則討之。依此類推。”
朱厚照眼睛眯出了幾分笑意。
這是嚴嵩之前就和他密奏過的辦法。
征討這已經沒得說了,到這一步就是軍事問題。關鍵在於招撫,招撫之策下配以多個詳細的辦法。
譬如對土司做出某個規定,若是不聽,改派流官,流官來治理,還是抗拒,就打。若是都聽了,那基本就是和平收回。
因為這些詳細的辦法有很多。
王華問道:“這個依此類推要如何理解?”
嚴嵩給前輩行了個禮,“便是如剛剛陛下所說,土民也是大明的子民,大明如何管理中原之官,就要如何管理土司之官。自秦漢而至今,可有一朝一代允許治下官員暴虐淫縱,作威作福的?可有一朝一代允許官員橫徵強佔,肆意苛派的?可有一朝一代允許官員私建土軍,專事劫殺的?!”
連續三問之後他轉向皇帝,“陛下,微臣以為大明既為中國,陛下既為天子,應當承天命、順民意,嚴格規定土司行事之邊界,不可任其肆意妄為而無人治之,否則不就是幾百裡一個土皇帝?但我大明只能有一個皇帝,容不下那麼多的土皇帝!”
朱厚照滿意的點點頭,甚至有幾分自得的看著一眾老臣,那意思好像在說,怎麼樣,朕可不是隨便用個庸人拿著國家大事在開玩笑吧?
土皇帝三個字還真不太敢反駁,這是原則性的重大問題了。
“諸位愛卿,嚴嵩這番話不知你們聽明白了沒,朕是聽明白了。朕再說的簡單一些,就是朝廷想好好的把那些地方給治理起來,願意與朝廷同道而行的土司,朕不僅不會征討,還會加倍賞賜,不願意的,那朝廷也得有個態度。
朕不喜歡世領其地這樣的概念,這個詞聽得朕腦袋發漲,他領了名義上是大明的土地,那朕領什麼?還是要搞清楚些,不是大明的領土,伱我君臣半分心思不要去費,既然是大明的,那便好好的治理,要給百姓土地,要設儒家聖學、興漢家之風,土民之中說不準也有偏怪之才、驍勇之將,朝廷應該給以機會,以便為朕所用,你們說是不是?
這件事內閣要去辦。給土司定規矩,在當地要開科,要取兵。開科取到的人,可以派回去做官,當地的官員也是朝廷的官員,朕也應當要委派。各地土司還要按自己戶數規模,向朝廷提供精壯之兵,戰場上立了功,一樣受封。總而言之一句話,既然是大明的臣子,就得聽朝廷的調遣。這個具體的規矩要什麼時候能定好?王鏊、楊廷和、張驄,你們是閣老,說個時間。”
一直沒講話的王鏊終於抬了抬眉眼,“陛下,老臣有一問,請陛下旨意。”
“說。”
“改土歸流一事,極易受各地土司激烈反抗,甚至引起戰亂不斷。哪怕如此,也仍要改?”
朱厚照:“要改,不管是先禮後兵,還是先兵後禮,都一定要改。”
“那還是先禮後兵吧。老臣方才也再細想,不若朝廷以先易後難、先小後大、先近後遠的原則分步進行。”
這個無所謂,什麼方法不重要,達到目的才是最為主要的。
“誰最難?”皇帝問了句殺意騰騰的話。
先易後難嘛,不知道哪個容易,哪個難,還怎麼先易後難,而作為皇帝來講,他肯定關心最難的幾個,容易的正常去做就可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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