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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田遙就做好早飯,放到床頭,鬱年也醒了,在他走的時候提醒他注意安全。

他在鬱年的目光下,拿走了他先前存的錢,朝他揮了揮手,往鎮山走。

劉員外家住在鎮上的豋甲巷,並不難找。

田遙提著大雁,走到劉家的偏門的時候還有些忐忑,他沒有怎麼跟這樣的有錢人家交流過,心裡還有些發憷。

好在門很快就開了,來開門的是個看起來年紀不太大的小廝,倒也沒有鼻孔朝天看人,只是問他有什麼事。

田遙有些拘謹,才說:“聽聞府上想要大雁下聘,我這前日恰好捉了兩隻,不知道貴府上現在還需要嗎?”

那小廝原本還有些愁容,聽見田遙說的話之後眼睛立刻就亮起來了,他按住田遙的肩:“你在這等著,等著啊。”

他說完話就趕緊往府中跑,邊跑邊喊:“老爺,少爺,有救了!”

不多時,劉員外和劉少爺兩人都趕了出來,著急的是劉少爺,他往田遙的手邊看去:“是你說有大雁的?”

田遙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把揹簍放下。

劉公子又急著說:“死的我可不要啊,先前來好幾個,都是死的。”

田遙這才把遮著紅布的揹簍掀開,裡面是兩隻活生生的大雁,雖然說有點蔫,但是會撲稜,這正是他們需要的大雁。

而且還有兩隻!

這真是意外之喜啊,這個季節已經是大雁要南飛的季節了,能偶爾見到一隻就已經是難得了,這小哥兒,居然能捉到兩隻。

“你這兩隻大雁我都要了,你自己開個價吧。”劉公子盯著那兩隻大雁,眼睛都移不開了。

劉員外也沒有什麼意見,畢竟是這事很重要,是代表他們劉家臉面的東西,也就隨著劉公子去了。

田遙這時候犯了難,剛想說話,一邊的田玉生過來了,他本就在劉家當長工,這會兒聽說有人上門送雁,他也過來看個熱鬧。

才發現來人是田遙。

想起自己家中老母,平日裡跟田遙的關係也算好,所以他插了一句話。

“老爺少爺,這哥兒是我們村裡的人,無父無母,生活實在是艱辛。”

劉員外在鎮上又號稱劉善人,平常也是樂善好施,因此在鎮上的口碑也很好。

劉少爺也聽見了田玉生的話,直接說:“那兩隻給你六兩六吧。”

田遙有些愣地點頭,那邊就已經有人拿來了銀子給田遙,自然也有人將兩隻大雁收了去。

田遙接過銀子,真心地朝劉少爺鞠了個躬:“祝少爺和少夫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劉少爺哈哈大笑,又讓小廝給田遙抓了一把喜糖。

田遙捧著銀子,找了個沒人的巷子,數了一下自己的所有身家,上次賣爹爹的皮子得了五兩,當天就花了二兩快三兩,賣野豬的銀子沒有動,今日再收了六兩六,總共就是十四兩,可以去給鬱年做輪椅了。

田遙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興奮地往木匠那裡去了。

“師傅,我來了。”

木匠對他還有些印象,因為想要做輪椅的,十年八年的也不會有一個,所以他還記得田遙。

“喲,這是打算做了?”

田遙點了點頭,又想著跟木匠磨一磨,要是能再讓他降點價格就更好了。

田遙一直跟在他的身後,嘴巴都快說幹了,最後木匠實在無奈,說他提供木料,再收田遙九兩銀子,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田遙看木匠都快要把他趕出去了,他才住嘴,然後給了四兩銀子的定金,說是一個月之後就能來取。

這算是這麼久以來的一個好訊息了,他的臉上是掩不住的喜氣,回到家的時候臉都快笑僵了,快到家的時候,聽見了屋裡有說話聲。

他有些疑惑,平常就沒什麼人往家裡來,更別說現在他跟鬱年成了親,就更少有人來找他。

他加快了一點腳步,害怕向上次一樣,有人上門來欺負鬱年。

只是一進門,就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田柳,還有他的大哥,田文。

田文是他們槐嶺村出的第一個童生,他們家在村子裡的地位一下就水漲船高,那是他們家最風光的時候,也是田遙人生中最慘淡的時刻。

在田文考上童生的時候,田遙正在經歷喪親之痛。

爹爹是個老獵戶了,上山打獵的經驗極其豐富,所以他出門的時候,小爹只是很溫柔地親了親他的鬢角,然後讓他平安回來。

田遙那次沒有跟著去,因為爹爹說要去深山裡,他一個小孩兒跟著去太危險,所以他就去找了田柳一起玩。

半下午的時候突然變天了,想起爹爹還在山裡,小爹立刻穿上了蓑衣去尋他,田遙也跟著他一起,小爹沒攔著他,這個時候多一個人幫忙都是好的。

他們順著爹爹上山的路走,這是爹爹和小爹的約定,不論去哪裡,都要留下記號,讓人能找得到他。

雨天山路更難行,小爹的身子骨又不太好,田遙直接把他背了起來,他們順著爹爹做的記號,一路行至深山,卻沒有見到爹爹的身影。

大雨淹沒了田遙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也沖刷掉了他們能找到爹爹的痕跡。

田遙像是無頭蒼蠅一般,最後還是小爹按住了他,小爹的目光已經從先前的焦急,變成了現在的平靜。

找到爹爹的時候,他已經沒了呼吸,手中還抓著一株草藥,是小爹先前說的想要上山去採的。

田遙已經不會哭了,他看著小爹站在爹爹屍體的旁邊,小小的田遙仰望他,卻看到了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小爹,他見過的小爹,臉上隨時都掛著溫柔的笑,不像現在,小爹的臉上都是無盡的殺意。

田遙靠過去,抱住了小爹,小爹這才恢復了以往的樣子,只是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頂。

田遙已經記不得他是怎麼把爹爹的屍體背下山的,就像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是不是見過一個不一樣的小爹。

他只記得他們在下山的時候,田柳家吹吹打打的樂聲,和那紅的像血的紅布。

爹爹走之後,小爹強撐著身體給他體體面面地辦了喪事,他本就處在極度的悲傷之中,又因為那日的大雨傷了身子。

從那以後一病得離不開床,但他每天都會跟田遙說很多事情,田遙全都聽不懂,小爹好像因為爹爹的去世而瘋了。

小爹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為田遙畫下了無數的小冊子,有食譜,有草藥,有一切他生存能夠用到的東西,他還想再多做點,但身體實在是不允許了。

他走的時候田遙就在他的床邊,他抹去小爹的眼淚:“小爹爹,你現在開心嗎?”

小爹只是費勁地抬起自己的手,輕輕地落在田遙的頭頂,像從前一樣,田遙能感覺到他的乾瘦的手慢慢地在流失他的生命。

“遙遙,對不起。”

田遙搖著頭,抓著小爹的手:“我沒事,小爹。”

小爹的眼神漸漸變得虛無,他最後一次看向田遙:“遙遙,你爹爹來接我了。”

田遙只是死死地咬著嘴唇,直到嚐到一絲血腥味,他才鬆開自己的牙齒,幫小爹最後整理了儀容。

他在一個月之內,失去了雙親。

失去雙親也意味著他再也沒有人庇護,從前那些看在雙親面子上的人家,都慢慢了疏遠他。

田遙並沒有覺得難堪,唯一讓他覺得難受的是田柳也不理他了,他後來才知道,爹爹去世的那天,正巧是田文大哥考上童生的時候。

他耽誤了一段時間,想著還是應該去道喜,便聽見了田文跟田嬸子的談話。

“要是他爹和小爹還在,我還勉強能娶他做個妾,都算是抬舉他,更何況他家在我考上童生的時候死人,可真是晦氣。”

從那以後,直到他們搬走,田遙都沒再上過他們家的門,又因為後來的事情,他跟田柳已經算是老死不相往來,卻沒想到他們今日竟然還上了他的門。

他氣沖沖地推開門,就看見他們兄弟二人坐著,灰灰寸步不離地守在鬱年的跟前,像是生怕這兩個人對鬱年有什麼不利的動作。

田遙看到它才笑了笑,隨後又板起臉:“你們來這裡幹什麼?”

田文穿著一身儒衫,時時刻刻都在向別人昭示它是讀書人的形象,恨不得日日穿著不脫下來,他體型瘦高,生得尖嘴猴腮一般,他們家好像也只有田柳長得差強人意,田文說:“前日裡聽柳哥兒說你跟一個男人拉拉扯扯糾纏不清,在大街上就摟摟抱抱,實在是有傷風化。”

田遙小小的腦袋上是大大的疑惑:“你有病就去治病,我跟我夫君拉拉扯扯摟摟抱抱,需要經過你的同意嗎?”

田文吃了一驚,他的手指著田遙:“你竟然做出這種無媒苟合的事來,我今日就要代替你的雙親好好管教於你。”

田遙走到鬱年的面前,仔仔細細地看了看他,並沒有受傷,才轉頭看向田文:“你有病就去治病,來我家充什麼長輩!”

田柳最是維護他這個做童生的大哥,於是秀眉一皺:“遙哥兒,哥哥也是關心你,你這樣確實是有不妥。”

田遙:……

“又關你們什麼事?來別人家中犬吠?”田遙彎下腰,抱起地上的灰灰,“吠得還不如一條奶狗好聽,灰灰,教教他們該怎麼叫。”

灰灰像是聽懂了他的話,變著法兒地叫了出來,還叫出了許多音調。

田文的臉漲得通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給他臉面。

本來他想著田遙不算是大美人,但也勉強能說得上一個清秀,力氣又大,娶回家做妾能幫家中不少忙,只是前幾年他為雙親守孝,不談婚事,這兩年倒是談了,但名聲又不好,他勸了娘很久,娘才同意能讓他做個妾。

沒想到他竟然如此不識抬舉,還用狗來羞辱自己,真是豈有此理!

田文指著田遙的鼻子:“田遙,你知道辱罵童生,是什麼罪名嗎?”

鬱年看著田遙擋在他面前的身影,才不輕不重地開口:“什麼罪名?你一介平民,不過童生而已,連在大堂中免跪的權利都沒有,罵你就罵你,能擔什麼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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