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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見的身子在那時一個激靈,趕忙褪去數步。

卻見站在那處的是個男子。

年紀不大約莫二十七八,穿著一身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衣,臉上的面板白皙得近乎病態,不見半點血色。

他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懷裡捧著一個方方正正的木箱,上面有些古怪的紋路,說不出有什麼意義,但看上去就讓人覺得不適。

“你……就是在青寰府接受委託的人吧?”就在月見心生警惕之時,對方卻忽然張開嘴問道。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且沉悶,像是燭火在燃盡前,火焰焚燒最後一滴蠟燭時發出的聲響。

帶著隱晦的絕望。

月見有些發愣,但還是在那時朝著對方點了點頭。

“你就是魯章明?”月見問道。

而對方卻並沒有回應她的話,只是神情木楞的將手中的木盒遞了上來。

“這是萬靈盒。”

“可以實現任何願望。”

“幫我好好保管它,一個月後,會有人來取他的。”

月見愣了愣,她當然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能實現任何願望的東西,而且,就算真的有,那也不可能被這麼輕鬆的交到她的手裡。

“到時候,承諾的報酬,一分都不會少你,記住,保管好它。”魯章明卻再次言道。

月見雖然心頭困惑,但聽聞對方關於那報酬的承諾,她還是接過了木盒。

她還想問些什麼,但那魯章明卻呆立在了原地,神情木楞,雙目無神的按著前方,看那樣子似乎是不打算再理會月見。

這小巷陰冷,又黑漆漆一片,加上眼前的魯章明舉止古怪。

呆在此地讓月見覺得如坐針氈,見對方無心理會自己,她也不願再待下去,只是與對方道了聲退後,便轉身快步離開了此地。

而就在她走後不就,呆立在原地的魯章明。

卻緩緩轉動了自己的頭。

以一種極為古怪的方式。

他的身軀依然在原地一動不動,可腦袋卻緩緩轉向身後。

這個過程緩慢,卻堅定。

隱約可以聽到脖子上骨頭在這樣轉動的過程中碎裂的聲音。

當他的頭顱完全轉到了背面,他看向月見離開的背影,木楞的臉上的兩個嘴角開始上揚、上揚、再上揚,形成了一個常人根本無法做到的詭異弧度。

“咯咯咯……”

緊接著黑暗的小巷中,有一道孩童的笑聲響起,接著那聲音從四處升起。

迴盪在巷口。

久久不息。

……

褚青霄抬起頭,眉頭緊皺著看著眼前這柄懸停在半空中的飛劍。

而那柄飛劍懸停半空,劍鋒直指褚青霄的眉心。

一人一劍就這麼用如此古怪的方式,對峙著。

在一段不算長的沉默之後,褚青霄率先發難。

他看向燎原劍言道:“所有的劍都的回到瑤光劍池,這是天懸山的規矩,你也做了上百年的劍了,怎麼這點道理都不懂?”

“有沒有一點最基本的做劍的素質啊?”

“叮!!!”燎原劍卻在這時發出一聲短促且刺耳的劍鳴,像是在反駁褚青霄的質問一般。

褚青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又言道:“那你想怎麼辦?”

“不回去?就做一個孤魂野劍,四處流浪?”

燎原劍的劍身在半空中輕輕一顫,旋即劍鋒指向窗外的東側。

褚青霄一愣,但下一刻便反應了過來——那個方向,是孫離所住的小院的方向。

褚青霄的心臟那時重重的跳動了一下。

他看著那劍鋒指向東方寶劍,沉默了一會,但還是接著言道:“我知道你捨不得孫前輩,可是就像前輩自己說的那樣,這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你總歸是要回到瑤光劍池的……”

燎原劍的劍鋒在這時迴轉過來,劍身在褚青霄的頭頂一陣盤旋,似乎是在努力想要表達什麼,但褚青霄卻沒能領會道它意思的本事。

燎原劍好像也感受到了這一點,它的盤旋愈發的劇烈,彷彿有些焦急。

褚青霄也很是無奈,而就在這時,燎原劍的劍鋒卻忽然指向地面,猛地墜下,就落在褚青霄的身前。

褚青霄的心頭一跳,趕忙褪去一步,一隻手抱住了一旁的乾坤劍匣,目光警惕的看向對方。

“咱們可說好了,聊歸聊,不能再動手!”他警告道。

燎原劍卻並未理會褚青霄,而是以鋒刃在地面上劃出一道道歪歪斜斜的痕跡。

褚青霄正想著這房子是租來的,要是被劃拉爛了,保不齊到時候房東還要讓他們賠錢,以這天懸城寸土寸金的行情來看,說不得要賠上多少。

他本意在這時出言阻止燎原劍的行徑,可話還未出口,卻瞥見了木地板上被劃拉出來歪歪斜斜的痕跡,似乎組成了一個個有些潦草,但勉強還能辨認的字跡。

“為什麼?”

燎原劍這樣寫道。

褚青霄愣了愣,下一刻就反應了過來,他看向燎原劍如實道:“天懸山不就是一直有這樣的規矩嗎?”

“孫前輩也不是你的第一任主人,你之前不也經歷過這些嗎?”

燎原劍顫了顫,然後又在地面上歪歪斜斜的寫出了四個字眼:“我不記得。”

褚青霄有些奇怪,畢竟靈劍之所以被稱之為靈劍,是因為誕生了自己的靈識,擁有了自己的劍靈。

為何燎原劍會不記得之前的事呢?

還是說,那時他的靈識還處於矇昧階段,故而沒有記憶。

褚青霄這方面的知識相對貧瘠,故而也就沒有多想。

他又沉默了一會,在胸中打著腹稿。

他隱約感覺到,燎原劍雖然誕生了如生靈一般的靈智,但這份靈智卻顯得還有些稚嫩,就像是一個七八歲,甚至五六歲的孩童一樣。

想要讓他接受現實,就得把事情掰開了,揉碎了再用他能理解並且接受的方式講給他聽。

“就算你不記得了,但規矩就是如此。”

“你誕生在天懸山,你就是天懸山的靈劍,你會成為一個天懸山弟子的劍,陪著他走完一生,然後回到天懸山的劍池,等待下一位主人的到來。”

“每一把劍都是這樣……”褚青霄這樣說道。

燎原劍在那時一頓,它落在地面上的劍鋒抬起,身形再次懸浮在半空中。

褚青霄以為自己說動了他,這樣繼續言說些什麼。

可這時,燎原劍的劍身卻忽然開始輕顫。

他的劍鋒再次落地,開始繼續在地板上勾畫,而這一次,它速度比起之前明顯要快出許多,似乎已經熟練的掌握了寫字的辦法。

“可我們……在一起很好。”

“為什麼要分開?”

那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但卻也是燎原劍第一次完整的表達出自己的心意。

褚青霄有些犯難,他再次沉默,然後接著解釋道。

“你跟著孫前輩這些年,一起斬妖除魔行俠仗義。”

“是很好。”

“可現在他老了,他需要好好休息,享受最後的時間,沒辦法再帶著你,去做以前那些事情。”

“你得等待你的下一個主人,在瑤光劍池中,你可以慢慢挑選,尋到一個和孫前輩一樣的主人,再和他一起去斬妖除魔,去做你喜歡的事情……”

燎原劍的劍身又是一頓,它亦停止了好一會。

然後,才慢悠悠的在地面上再次勾畫出了幾個字眼。

“可他,不是他。”

那短短的五個字,卻讓褚青霄的身子一顫。

是啊……

靈劍擁有了如生靈一般的意志。

他就不可避免的擁有了生靈一樣的喜惡。

而當你真的喜歡一個人時,失去他後,無論再遇見一個與他再像的人。

哪怕他們生得一模一樣。

哪怕他們喜好也近乎相同。

但他終究不是他。

於是對你而言,這一切就沒有意義。

褚青霄覺得自己的唇舌有些發乾:“但你不可能一直陪著他,他已經到了那個年紀……”

“你遲早會回到瑤光劍池。”

“可為什麼是現在?”燎原劍在地上刻下了字跡。

而這一次,他甚至不待褚青霄再次回答,又繼續寫道:“你有喜歡的人嗎?”

褚青霄能感覺到,隨著他們的交談,似乎燎原劍作為生靈那部分意識正在愈發的清明。

“當然。”他如實回應了燎原劍的問題。

到了這時,他已經無法再把他當做一把單純的劍。

“可你們也會老,也會死。”

“那為什麼還要在一起?”

“喜歡的意義不就是陪伴嗎?”

“不就是在死亡到來前的依偎嗎?”

燎原劍在地上勾寫的速度越來越快,寫出的字跡也越來越多,幾乎佔滿了房間中的整個地面。

“我想陪在他身邊。”

“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哪怕他再也不能帶我去看寧州的長河落日。”

“不能去感受了龍疆城的大漠黃沙。”

“也不能再握著我,在敵陣穿梭,去斬將奪旗。”

“可那有什麼關係?”

“哪怕再重來一百次。”

“只要當他一身青衫的走入劍池,我依然能一眼就認出他。”

“為他顫動我的劍身,飛入他的懷中。”

“告訴他。”

“我叫燎原。”

“我們會度過,美好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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