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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軍大比還在繼續。

江南大營再怎麼說也是有九萬人的大部隊,來來回回的要比近十天,這還是混日子的人佔大多數的結果。

不管怎樣,短時間內是結束不了了。

節堂。

整座大營的事情還是很繁瑣的,不過好在賈琿是負責過近二十萬北伐大軍事務的老手了,再加上有鄧原這個主官幫襯著,也沒有多忙。

“大都督,這是我軍上半年的折損名單。”

鄧原從紙堆如山的堂案後走了出來,拿著一摞文書來到旁邊羅漢床上,正盤著腿看話本的賈琿身邊。

左軍大都督都在這裡了,若是不抓住這個機會哭窮要東西,他就是死也不會放過自己的!

“嗯?拿來我看看…”

賈琿放下了手上的話本,把小案几上的算盤拿了過來,開啟了文書就開始算賬。

時間就在算盤珠子的噼裡啪啦聲中漸漸流逝,鄧原也沒敢回去繼續處理軍務,一直站在賈琿的身前等待問詢。

“嚯,以你們這損耗數目,恐怕不止半年的吧?”

總算打完兵器的這一項了,看著自己打出來的高達兩萬件槍頭鋼刀和火銃的折損,一臉疑惑的看向鄧原。

“大、大都督,您也知道,咱們這黃梅天潮溼的很,保養稍有不慎就會鏽一大片!槍頭、箭頭和腰刀之類的磨磨倒還能用。可這大炮和火銃我部可就沒這個能耐了!

您也知道,幾乎所有的火器匠人都集中在神都兵仗局和臨淄兵仗局,大營裡也就十名火器匠,最多也就零件壞了能修修的程度。

像是這種銃管鏽了他們也不敢拆了修,是非要發給兩大兵仗局去修不可的!

去年和前年,都督府又以江南承平多年,我部久不經戰事換裝無用為由,削減了我部的軍備,近乎腰斬,火器更是一件都沒有更新過…”

“然後你就盯上我了?想讓我多給你點東西?”

賈琿端起了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

“大都督…英明!”

鄧原抱拳,深深的彎下了腰。

做事要有始有終,雖說自己馬上就要卸任江南大營總兵官了。

可就算自己明天就要卸任走人,在卸任前也要為大營盡全總兵官的責任!

更別說這裡可是他起家的部隊啊!

坐在角落裡翻閱核驗文書的譚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這種話題可不是他一個千戶,尤其是一個繡衣衛千戶能插嘴道話題。

這是江南大營的主官和五軍都督府的五個大都督之一的對話,他一個與此事毫無關聯五品小官摻合進去,不要命了?

更別提每當有新裝備,最先列裝的就是他們繡衣了。

這件事情,當個旁觀者就好。

“伱哭窮也沒用啊。正如你所言,江南大營已經十多年沒有打過仗了,與其把最新的武備放在這裡慢慢生鏽,我更願意把他們送到九邊,送到西南,送到江南備倭軍,送到安西都護府去!

我確實很同情你們,但是邊疆的軍隊更加需要這些武備…”

“大都督!”

聽到賈琿的話,鄧原急的立馬跪了下來,想說些什麼來反駁,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因為大都督說的對。

那些常年與異族交戰的部隊才是更需要補充武備的。

可自己又怎麼會甘心讓走這些武備啊!

“報!啟稟大都督,總鎮!有繡衣來報!”

鄧原還想說些什麼,但門外傳來的通報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繡衣?叫他們進來!”

賈琿也朝著門口喊道。

“是!”

門外的傳令兵連忙往回走去。

“武備的事情先放一下,先等繡衣朝我彙報完再說吧。”

“…是!”

鄧原還是有些不甘,但他還是遵了賈琿的命令,朝後院走去,離開了節堂。

這下子,節堂內就只剩下賈琿和譚季兩人了。

賈琿也穿上靴子下了羅漢床,幾步來到了堂案後的太師椅上。

譚季也離開了自己的座位,站在了堂案的左前方。

很快,三個繡衣出現在他的眼前。

“卑職參見大都督!參見大人!”

一個小旗打扮的繡衣率先朝著賈琿跪倒行禮,又朝著譚季行了一個,身後的兩人有樣學樣。

“嗯,起來吧。”賈琿點了點頭。

譚季沒有言語,走到了小旗的身邊,小旗只起來了一條腿,見到自家的千戶大人來了,連忙單膝跪地將懷裡的一個小竹筒拿了出來,雙手捧著交給了譚季。

譚季接了過來,開始檢查密封手法細節。

三個繡衣這才站了起來。

“嗯,從哪發來的?”

譚季確認這就是他們金陵千戶所的密封手法,便一邊拆著密封,一邊問道。

“大人,是杜毅取走的那隻信鴿。”

“知道了,你們退下吧。”

“卑職遵命!”

剛剛起身的三人再次抱拳單膝跪了下去,接著起身離開。

揭開了所有密封,譚季將筒口朝外,拔開了塞子,等了幾息的工夫,這才將筒口朝向自己。

將裡面的紙卷拿了出來。

“嘶——”

譚季瞳孔一縮,倒吸一口涼氣。

“大都督,大事不好!”

譚季連忙將紙條遞給賈琿。

賈琿接了過來,定睛一看,紙條上的字很少,卻重若千鈞。

“奴變

摩尼更名白蓮

賭坊出自白蓮

正入內潛伏”

摩尼…白蓮…教?

怎麼這個世界也有白蓮教?

賈琿也一下子懵了。

對於白蓮教這個前世專業造反七百年的邪/教,這輩子他也是頭一次聽說,甚至一直都以為它不存在呢!

賈琿站了起來,走到了譚季的面前,小聲囑咐道:“譚季,去金陵百戶所去查!前朝摩尼教那麼大的叛亂,絕對不可能把他們趕盡殺絕。

去查查建國前後的那幾場大叛亂裡,到底有沒有提到過摩尼或者白蓮!”

“是,卑職這就去查!”

譚季也小聲的回了一句,轉身就往門外跑去,險些被門檻絆倒,踉蹌了幾下才穩定住身形,朝著馬廄跑去。

賈琿也焦急的在節堂裡走來走去。

前世的江南奴變,他也略有耳聞,總的來說就是不堪被主家世世代代壓迫的世僕佃農們的奮起反擊。

比如徐霞客家就差點被造反的自家世僕佃農們滅了滿門。

又恰逢滿洲人入關,打到江南的時候出現了離奇卻並不意外的一幕。

地主鄉紳散盡家財抗清,下面的造反世僕們卻又爭先恐後的爭當帶路黨。

這場奴變從明末一直持續到滿清雍正朝,直到朝廷廢除了賤籍,賤民們這才已得豁賤為良,獲得良籍,重新從牲口變回為人。

這個倒好辦,畢竟他們想要搞事情,必定是要從暗地裡的刺殺暗殺來到陽光下的。

到了那時候,賈琿不信自己打不過一群由各種小團體和小山頭組成的烏合之眾。

問題就在於白蓮教摻合進來了。

白蓮教的教義對這些世世代代被踩在淤泥裡的人來說,那就是指路明燈!

他們有了統一且自認崇高的目標以後,那戰鬥力絕對是暴漲。

但也僅僅如此了,陰溝裡的老鼠就是陰溝裡的老鼠,絕不會因為走在陽光下就會變的不一樣。

反而會遭到更加猛烈的攻擊,無處可逃。

賈琿堅信,只要他們正式起事,從陰溝裡跑到了大街上,自己就絕對能把他們擊碎。

可問題就是他們到底準備到什麼程度了?

可以確定了,那家賭坊就是白蓮教的人了,甚至那兩個掌櫃也有很大機率是白蓮教的了。

若他們真是白蓮教,無法想象他們透過壟斷忠信王與鹽商的交流往來,鹽商與軍隊和江南世家之間的交流往來,獲得了多大的利益!

這幫人都失智了嗎?

賈琿走到了羅漢床邊,提起茶壺就往茶杯裡倒滿了茶水,一飲而盡。

腦子恢復了清明與冷靜,賈琿坐在羅漢床上,結合著已知的情報,重新開始梳理這段關係。

其實主要是兩個環節的問題。

江南世家近年來的領頭人是甄家,甄家又是忠信王最大的倚杖。

所以,為了儘可能的把甄家抓在手裡,他對甄家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反正甄家根底淺,等他登基了以後處理起來也不難。

這也就導致了他忠信王只透過甄家與江南世家聯絡。

也正是因為這段特殊的關係,江南世家們也只能透過甄家的門路來與忠信王聯絡。

這個時候,石掌櫃和白掌櫃就出現了。

他們在忠信王還在江南大營歷練的時候相識,並投靠了他。

因為兩人頗有才幹,忠信就讓白掌櫃做了自己與甄家合夥做生意的代理人,並一步步的成了忠信與甄家聯絡的全權代理。

就此,和江南世家做生意的收益就落入了白掌櫃的手裡。

賈琿雖然和忠信玩不到一起去,但他也是和忠信王同窗多年的!

雖說差了一輩,但實際上,身為上皇第十四子的忠信和賈琿年齡差不多。

在賈琿的印象裡,忠信王也是完美遺傳了陳氏皇族的祖傳性格——心大。

甚至因為上皇和太妃的寵愛,從小嬌生慣養,要風得風要雨的雨。沒經歷過社會毒打的他甚至變得更甚一籌——缺心眼。

每個季度他也只會翻翻兩個掌櫃給他的賬本,只要賺了錢,他也就不再過問了。

到底收益多少,也只有兩個掌櫃他們自己知道了。

想必石掌櫃也差不多,只不過他從一開始是負責與江南大營的聯絡,後來鹽商被忠信王和白掌櫃獨立了出來,並專門交給了他負責。

又透過教內的關係,透過賭場給胡參將下套,讓輸紅眼的胡參將把一樣對他來說關乎於性命的東西,壓給了賭坊……

就在胡參將失魂落魄的思考到底從哪裡搞錢還賭債贖回東西的時候,石掌櫃利用江南大營諸將對自己的熟悉找上了門,並在胡參將等感恩戴德中,把鹽商的私活介紹給了他。

就這樣,胡參將成了第一個破戒的江南大營主將,並一次又一次的把與他相熟的親近主將們也拉下了水。

接下不外乎是透過這些主將倒賣軍械之類的事情了。所以江南大營的武庫裡,大部分刀槍其實並不是生鏽損壞了,而是被倒賣出去了!

想到這裡,賈琿將茶杯放在了自己左邊,又把案几上的茶壺也放在了同樣的地方。接著握緊了右拳,一拳砸碎了在自己右側的紅木案几。

這幫子主將到底還有沒有點底線了!

不對,以鄧原嚴守軍紀且經常親自視察各種庫房的作風,他絕對知道這件事!

“鄧原!”

賈琿突然朝著後院大喊道。

然後再次站了起來,抽出了自己那柄由神都兵仗局量身定製,比尋常的還要長几寸的雁翎刀。從懷裡掏出一條絹布來,仔仔細細的擦拭著。

不幸中的萬幸,火器這種東西,大齊管的是及其森嚴的。無論銃炮,就是炸膛炸到崩碎了一地,那也要犁地三尺把所有的碎片挖出來,拼成原型的九成才能交上去申請更換。

若是拼不起來,那就當倒賣軍械論處。而且朝廷會派三法司而不是都督府去查案。基本上死定了。

“大都督,下官來了!”

一直在後院等待的鄧原聽到賈琿正在叫他,連忙應了一聲,掀開門簾就進了節堂,發現賈琿正背對著他,鄧原也沒有多想,走到了他的身後。

“大都督,現在可以說一下軍械…”

賈琿突然一臉冷漠的轉過身來,猛地抬起腿來,一腳將鄧原踹了出去,砸在了堂案上,桌上的瞬間被砸的飛散在空中,一張一張搖曳著落了下來。

“嗬…咳咳咳!大都督…咳咳…為何…”

鄧原被踹懵了,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一臉不敢置信的望著持著鋼刀,怒目圓瞪的大將軍!

“你問我吶!”

賈琿低著頭一直瞪著鄧原,身子前傾著走到了他的面前,又是一腳踹了上去,正中鄧原捂著腹部的雙臂,鄧原竟然騰空著砸倒了擺著花瓶的花盆架,上面擺著的琉璃器碎了一地。

同時,一陣骨裂聲傳進了兩人的耳朵裡,雙臂骨頭被踢碎如鑽心般的疼痛讓鄧原想大喊出來,但因為腹部傳來的一陣陣痙攣感卻讓他無法發出一聲,只能“嗬嗬嗬”的往外出氣。

這時,門外傳來了聽到巨響趕過來檢視計程車兵們的聲音。

“大都督,鄧總鎮,你們這是…”

“聒噪,滾!”

賈琿沒那工夫也沒那義務給他們解釋,一臉殺氣的朝著門外大吼了一聲,又閉上了嘴重新看向在地上不停扭動的鄧原。

被賈琿散發的殺氣嚇住的兵們立馬連滾帶爬的離開了這裡。

“大、大都督…咳咳…嘔!”

這力道,上次比武他竟然還沒出全力!

疼死我了!

鄧原倒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賈琿持著鋼刀把她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知道他們倒賣軍械的事。不,你也參加了這事!”

鄧原瞳孔一縮,隨即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終究還是…被發現了。

本想看在這兩天與賈琿混熟了的份上,想趁機把這點爛賬抹平了。可…

剛剛繡衣到底送來了什麼情報?

“為何當時不說,為何要騙我?”

賈琿強行恢復了理智,語氣冷漠。

“下、下官,下官…”

鄧原的腦子一片混亂,原本就因為很少說話而欠發達的語言系統更是造不出任何話來了。

“不用解釋了,我不想聽。”

賈琿長嘆了一口氣,將鋼刀重新收回刀鞘,掛在了腰間。

“到底為什麼,你還是等著去跟三法司解釋去吧!”

“三…法司…”鄧原瞬間洩了氣,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在地上,再也沒有了總兵官的風采。

“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啊…迫不得已啊!

下官被他們架了起來…咳咳…若是不幫他們往外賣,這江南就沒有我…嗬…咳咳…我鄧家的立錐之地了…立錐之地啊!”

鄧原的嘴裡不停的唸叨著。賈琿沒有離開,就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的看著鄧原在那裡不停的解釋著。

突然,鄧原停止了唸叨,一臉期冀的看向賈琿。

“大都督,下官萬死!咳咳咳…下官死不足惜!可否…咳咳…可否饒過我的家人,求您了…嗬嗬…求求您了,捷兒他們崇拜您…還稱您一聲叔父啊!”

“叔父?呵。”

彷彿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賈琿嗤笑了起來,蹲下身子與滿眼期冀的鄧原對視著。

“你不會以為,你請我吃了幾頓飯,讓你的幾個兒子叫我一聲叔父,就成了我的自己人了?”

鄧原的臉一下子變得錯愕起來。

“你以為你是誰?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就是個出賣同夥以求保全全家性命的犯官啊!

飯局裡說幾句客套話你就當真了,把自己當成和我一夥的了?你家裡人的生死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崇拜我的多了去了,不差的你幾個兒子!

呵,我和你說這麼多做甚?”

賈琿自嘲了一句,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殺千刀的賈琿,你不得…”

一隻靴子重重的踏在了鄧原的臉上,鄧原再也沒能把這詛咒的話語說出口,遭受重擊昏迷了過去。

賈琿緩緩的抬起踩在鄧原臉上的腳,重新放回地面。

“不過,我還是蠻欣賞你大兒子鄧捷的,我會把他扔到安西去,是生是死,那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賈琿看著鄧原不成樣子的臉,嘴裡喃喃道。

長嘆了一口氣,轉身出了已經被紙張覆蓋住的節堂。

好像聽到了賈琿的話一樣,鄧原原本緊皺的眉頭,一下子舒緩了不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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