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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轉涼,永定伯府的桂花樹金燦燦的,被風一吹便散發出陣陣濃厚的香,阮小九在廊下站了一會兒,階前不一會兒已經鋪下了一層薄薄的桂花,像是一層金黃的薄毯,他視線一轉,見長廊盡頭轉過來一截鵝黃色的裙角,不由怔了怔,隨即順著百褶裙看過去,一眼便看見了穿著鵝黃色挑線裙子搭著米白色衫子的蘇邀,臉上立即便現出笑意來,大聲喊了一聲:“姑娘!”
不管蘇邀的身份如何變,在他心裡,還是那個一眼挑中了他,從此讓他的人生改變的那個四姑娘。
他一面喊著,一面又忍不住微微有些失神----是從前那個姑娘,但是又好像不是從前那個姑娘了,現在的蘇邀,看上去比前兩年剛來的時候更加從容,像是被擦乾淨的夜明珠,讓人挪不開眼。
不過這想法也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他已經立即垂下了頭,不敢有絲毫冒犯。
蘇邀沒有察覺,徑直點了點頭示意他跟著自己進了花廳,才坐下,便問他:“六戒的信送回來了?”
“送回來了。”阮小九急忙在邊上回答,又補充道:“姑娘,六戒說,您交代的事情都辦妥了,段大人已經去過了徐家,瀋海那邊的壓力加上白七爺的背叛,徐鳳青已經支撐不住了。”
支撐不住了的人,通常都是要尋找救命稻草的。
這個時候丟擲去的這根救命稻草,徐鳳青一定會抓住。
蘇邀嗯了一聲,並沒有多少驚訝。
自從頭一次蕭恆帶著她去聚海莊開始,她就已經盯著聚海莊很久了,阮小九、六戒和胡英於冬,這些人都幫她盯著,雖然聚海莊的確是算得上守衛森嚴,但是天長日久的,滴水石穿,總會有些東西滲透出來。
就像是她知道聚海莊時常有花娘尋死,而這些死了的花娘甚至連屍體都不會留下來----若是要留下屍體,總是避免不了要安葬,哪怕被扔去亂葬崗呢,次數多了也要引起人懷疑的。
後來六戒就真的發現了這些死了的花娘的去處----這些屍體都被運送到了郊外的一個狗場。
狗場,當時聽見這兩個字,蘇邀的心裡就發顫,許多上一世的,太過久遠的記憶便瘋狂的湧入腦海。
狗場,京郊的那個狗場,在上一世的時候,是程定安的。
程定安喜歡一切瘋狂的可以帶來刺激的東西,她勉強跟他周旋,為了讓兒子名正言順的當嫡子,她不敢也不想讓出侯夫人的位子,結果程定安轉頭就把蘇邀親自為兒子挑選的管事媽媽送到東郊狗場去了。
而且程定安親自帶著她去看了全部過程。
她嚇得都快要瘋了,一直在尖叫掙扎,程定安摁著她的頭,津津有味的欣賞她的表情,一字一頓的問她:“以後還跟我作對嗎?你看看,這就是跟我作對的下場。”
那之後,蘇邀大病了一場。
她其實一直都不喜歡程定安,可是至此,她才是真正的恨程定安恨得咬牙切齒。
在那之後,她面上裝成已經被嚇破了膽,從此根本不敢對程定安再說半個不字,小心翼翼的處置著後宅的事,可實際上,她已經暗地裡聯絡上了宋恆,並且開始把程定安的事事無鉅細的蒐集起來透露給宋恆。
她越來越懦弱,程定安把她當成一隻貓狗,目光都不再在她身上停留一刻,只是見她管內宅還算是幫了他許多忙,伺候他的爹孃又算是十分盡心,便乾脆不再搭理她。
該收集到的情報都蒐集到了,在宋恆決定動手對付程定安的前夕,蘇邀也知道自己該功成身退。
而要從程定安身邊順利脫身也不是太難----她想辦法挑撥了程定安的白月光幾句,程定安的白月光便迫不及待的要踢開她進門,而她表現得懦弱像是一隻鵪鶉,這讓向來瘋子一樣的程定安都不大忍心把她滅口了----沒人會把一隻螻蟻看在眼裡。
程定安只是讓她收拾東西滾蛋,休了她把她趕回孃家。
她哭哭啼啼,其實心裡是鬆了一口氣的----若是程禮沒有受不住蘇家人的冷眼而掉頭回去找程定安的話。
蘇家人冷眼對她,她是傷心的也是灰心的,可她那時候傷心歸傷心,還是已經找好了退路-----宋恆那時候已經去五皇子的封地,叔侄兩個人舉起了清君側的旗幟對莊王宣戰,他已經打點好了要把她接走。
程禮把這一切計劃都給打亂了。
她忽然就意興闌珊----壓抑了一輩子痛苦了一輩子,她從來不敢表露出真實的自己,她一輩子都在為了別人犧牲,為了哥哥為了姐姐為了母親父親,為了兒子,可是這些人全都背棄了她。
她忽然打算留在蘇家,想親眼看一看,當絕境臨頭的時候,蘇桉那些人已經沒有一個她可以犧牲的時候,到底會在蘇如意跟他們自己之間,如何選擇。
只可惜她沒活的那麼久,沒來得及看到那些人的下場。
想到從前的事,蘇邀的表情變得冷淡,她深吸了一口氣才緩過了情緒。
沒想到這一世的狗場還是沒有消失,只是換了一個主人。
或者說,上一世程定安已經爬到了莊王身邊第一心腹的位子,那狗場就是聚海莊敬獻的,這一世是沒有程定安了而已。
只是那些罪惡並不會因為一個程定安就消失。
那些女孩子,被當成牲畜一樣拐賣來,一層一層的轉手最後被賣到聚海莊,漂亮的懂眼色的,成了聚海莊達成目的獻給人的玩物,而那些不幸的,就連屍體也留不下來。
桌上的茶水已經有些涼了,蘇邀久久的不說話,阮小九抬頭小心的打量了她一眼,有些困惑的出聲:“姑娘?”
蘇邀驚醒過來,嗯了一聲。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垂下眼簾遮住了眼裡的複雜和厭惡,輕笑了一聲:“沒什麼,想事情有些出神。徐大人支撐不住是好事啊,他的罪孽可太深了,能在最後迷途知返,做一件好事,也能積攢一些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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