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經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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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之後是天黑，天黑之後天又亮。

邢雲霄背靠著一輛車勉強站穩，他抬眼看著灰濛濛天空，大腦幾乎已經無法思考。

殺了一夜。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殺了多少被惡念控制的人，也不知道最後自己是在用什麼武器戰鬥了。

後來有很多人加入了戰局，蘇合香帶來了她救出的那群下凡仙，反應過來的市民們也同樣參與了進來。

當時不知是誰提的議，所有人不論男女都必須把外衣脫掉，最多隻留一件貼身背心，這樣一來足以分辨惡念。

如此一來，這一夜的搏殺效率高上了許多，也終於在天亮之際清除了全部惡念。

“邢雲霄。”

這時，蘇合香的聲音忽然傳來。

邢雲霄抹了把臉，擦去剛剛從眉毛滴落到眼睛上的血跡，循聲望去。

蘇合香臉上掛著淚痕，輕聲道：“去看看道長吧，他想見你。”

邢雲霄身體一顫。

他連忙邁開腿，但重心卻不受控制地往前，整個人差一點就要倒下，還好蘇合香從旁一攙，扶住了他。

兩人靜默無言，穿過屍橫遍地的城市街道。

路邊的人們臉上大多寫滿了麻木，有力氣的人幫忙收拾著這滿地殘局，沒力氣的人就這樣跌坐在屍體邊上抽著煙，有人無聲哭泣，有人發了瘋不停狂笑。

他們兩人越走越快，很快便看見了純陽道長。

這位高人渾身浴血，垂著頭、倚靠著牆在街邊席地而坐，和城市裡其他人似乎沒什麼兩樣。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道長。”

蘇合香輕聲道：“他向我要一杯水喝，喝了之後突然就不行了……”

邢雲霄明白了，道長也和自己一樣殺了一夜，但他畢竟重傷在身，又已經上了年紀，喝下那杯水或許只是正好讓他放鬆了……而放鬆了，那根緊繃的弦也就崩斷了。

他來到道長身邊蹲下。

純陽道長和之前電妖一戰後相似，變得氣若游絲、奄奄一息，面部全無血色，本就蒼老的他看上去似乎已經油盡燈枯。

見到邢雲霄過來，他擠出一個微笑：“都，殺完了？”

邢雲霄沉重地點點頭。

“咳咳……辛苦了。”

純陽道長無力地輕咳了兩聲道：“可惜貧道算來算去，卻錯算了自己的本領。”

他抬頭望向天空，笑容變得無奈起來：“貧道本想，擊殺電妖后或還有餘力，藉助字妖與《三墳》，還可掃蕩安夏群妖，還青松省一片安寧，再將下凡仙鍛鍊自身之法傳遍天下。”

“可如今看來，貧道高估了自己。”

邢雲霄搖搖頭，認真地說道：“道長您說得不對，您沒有高估自己，只是有人比您算得更多。”

純陽道長微微一怔。

“電妖背後還有黑手。”邢雲霄沉聲道：“對方想要毀了古書，所以您的敵人從來就不止是安夏裡的惡念這麼簡單，那電妖來此，一開始目標就是您。”

純陽道長眼中閃過一抹了然：“難怪，難怪，它一見著貧道，就將所有力量傾瀉而來，難怪……”

喃喃數語後，他再次無奈一笑：“不過，這件事，怕是貧道無力再管了。”

邢雲霄眉心一跳，背後的蘇合香低聲啜泣起來。

說話間，純陽道長的氣息越來越弱。

“小友，貧道撐不過去了，請將貧道骨灰，葬在……龍南山。”

純陽道長再次咳嗽起來，邢雲霄替他輕拍胸口順氣後，他似乎稍好了一點，臉上有了點光澤，慢慢說道：“龍南山啊，是貧道的家鄉，我原名張經緯，住在山上的康寧村……”

他這是在交待遺言了。

邢雲霄立即明白過來。

看著面前將死的老人，他卻不知為何想到了之前在自己面前死去的許多人，溪川鎮的勝哥、奎定樓裡的那些下凡仙，還有老田、姜英梅……

“您說。”他握住純陽道長的手：“我們聽著。”

純陽道長笑著點點頭。

“小時候啊，我愛冒險，天天在山上亂跑，結果有一天鑽進了山裡古墓，莫名其妙地掏出了那本《三墳》。”

“那時我啥也不懂，更看不懂這書，隨便翻了兩頁，就扔在家裡不管了。”

“後來那書一直放在村裡，我去當了兵、做了官，之後發生了很多我想不明白的事，我就又回了村，撿起那本書看。”

“這一次，看著看著，我把想不通的事都想明白了，就出家做了道士。”

他越說，臉上越有血色，甚至有了不少神采。

但邢雲霄卻知道，這是迴光返照了。

哪怕是眼前這人曾一夜四變、可御劍飛天，但終究也只是個老人，到了要死的時候，和其他所有老人家一樣。

“我曾在道觀中讀經修行、十年悟道，也曾雲遊天下、助人無數，不論是作為一個修行者，還是作為一個人，我想，都沒有遺憾了。”

“但孩子啊，出家多年，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是想要落葉歸根。”

老人張經緯的臉迅速乾癟下去：“麻煩你，送我回家吧。”

“好，我會送您回家。”邢雲霄點點頭：“您放心吧。”

“謝謝你……”老人枯聲道：“做好，你自己……”

最後一絲生命力，從老人身體中悄然逸散。

小小的字妖不知從哪鑽了出來，有些茫然地跳到老人屍身旁。

半晌後，它變成了一個哀字，對著老人微微一躬，隨後重新爬回邢雲霄身上，消失不見。

“之前字妖說要我帶著它上山，所指的方向是東南方，龍南山似乎也在那個方位……《三墳》又是從山中古墓裡找到的，看來那裡就是字妖想去的地方。”

邢雲霄將老人屍身抱起，轉身望向了蘇合香。

她早已經梨花帶雨、淚流滿面，只是始終捂著嘴沒有發出聲音。

“合香，我們要滿足道長的願望，送他回龍南山。”

蘇合香抿緊嘴唇，點了點頭。

“但是，在那之前我們還有一件事要做。”

邢雲霄眼中流露出滔天殺意：“我們要去安夏，殺光那些惡念！”

他身上的殺意之重，就連街道上那些圍著烏鴉屍體而來的蠅蟲都瞬間被驚退，再也不敢靠近他身邊方圓十米範圍。

站在他面前的蘇合香同樣臉上閃過一絲恐懼，但很快被她壓了下來。

她點點頭，用力抹去臉上眼淚，神情變得肅然：“對，殺光它們！”